第40章 遇阻

寒风如刀刃一般直往盔甲衣物的缝隙里钻，割在人身上让人阵阵发痛，冰雨裹着雪粒被寒风吹得胡乱飞舞、直往人脸上扑打，到了晌午还没有一丝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原本还算平缓的浑河忽然暴涨起来，滚滚河水轰隆隆的翻滚而来，夹裹着不少速度极快的冰块，河上临时铺设的浮桥在河水和冰块的撞击下没有坚持多久，被拦腰撞断数处，不少正在渡河的士兵和战马躲避不及被撞入河中，很多人又在冷彻透骨的河中抽筋溺毙，挣扎着被冰凉湍急的河水冲走，一时兵伤马毙、淹死者甚众。浮桥上的明军将士担心浮桥继续垮塌，纷纷蜂拥着朝两岸逃跑，人马装备挤成一团，又有不少将士被挤进河里、被河水冲走，互相踩踏而死的也不在少数，已经渡到对岸的明军将士更是大乱，不少人涌在岸边向南岸大吵大叫，吵吵嚷嚷毫无秩序。好在对岸的主将还保留着理智，一面安排家丁战兵布阵以防界凡城守军趁乱突袭，一面领着亲卫家丁高举“杜”字大旗巡河奔驰，拳打脚踢的让兵士们恢复秩序、重新列队，又安排一批旗手以旗语和被暴涨的河水分隔在南岸的同袍联系。“东虏专门等你的杜字大旗过了河才决堤放水，想把你困在北岸变成一支孤军！”杨楝清抹了抹镜片上的雨水：“这场雨下的好，视线模糊，咱们看不清界凡城情况，界凡城也看不清咱们的情况，果然把渡河的辽东军当成咱们关西新军了。”“四月还能下这般冷的雨，辽地真不是人呆的！”杜松吐槽一句，叼着半截被雨水浇灭的卷烟评道：“辽东军差不多过去了一万三千多人，和界凡城相持足够了，李宁和杨元还是有点本事的，军阵保持得不错。”“辽东军底子不错，有咱们新军兜底，短时间内他们还能维持军纪！”杨楝清微微一笑：“正好，他们表现得越好，被看破的可能就越小，我现在倒是想看看，努尔哈赤发现咱们的情况，会是个什么表情！”“杜松部正在攻打吉林崖？确定是杜松部？”努尔哈赤皱着眉磨着箭矢，反复向被冰雨淋得瑟瑟发抖的探骑确认，一旁各自准备着的旗主将佐纷纷围拢过来。“禀皇上，吉林崖炮火连天、杀声不断，界凡城上旗号通报情况，明军一面集兵猛攻吉林崖，一面在牛背山下建筑大营，以做久攻之准备…….”那名探骑赶忙回报道：“雨雪模糊视线，但奴才看得清楚，渡河明军打着杜字大旗，河水暴涨、截断两岸联系后，该部明军略有混乱，很快便恢复秩序，想来就是杜松所部。”努尔哈赤点点头，站起身来：“无论如何，咱们也只能搏一把了，无妨，上天早已预示我大清必能射落神雕，定然保佑我等一战功成！”悠悠的号鼓声阵阵传来，隐藏

在界凡山南方的女直大军如同苏醒的猛虎一般行动起来，穆尔哈齐领着三千骑兵先行疾驰，直扑界凡城和吉林崖而去。眼见骑兵滚滚而去，努尔哈赤眉间不可察觉的一皱，悄悄按下了微微有些发抖的手。虽然一直表现得自信满满，但努尔哈赤心中一直如泰山压顶一般，大清的乌真超哈几乎全盘照抄明国新军的建军方式、训练装备，短短几年战力便成长为大清的翘楚，作为“老师”的明国新军会强大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杜松部是明国各部新军中组建最晚、战力最弱的一部，但新军就是新军，努尔哈赤集结八旗精锐而来，能不能一口吞掉杜松所部，他却一点信心也没有。可他却必须试一试，清河之战林志礼、李如柏等人大败正红旗，才让清河城内的军民有了坚守的信心，如今攻守转换，他也必须赢得一场辉煌大胜，才能坚定赫图阿拉城中军民坚守的信心，没有坚定的信心，再坚固的堡垒也不过是纸糊的玩具。如今其他各路层层阻击的效果还算不错，明国中军被地雷阵所阻、南路两支明军还陷在险峻的山地里不可自拔，而努尔哈赤故意放开抚顺大道，杜松所部果然一头撞了过来，成了四部明军中的一个突出部，为努尔哈赤以多打少、聚兵围歼创造了极佳的条件。国内女直贵胄和汉官汉民的斗争越来越激烈、矛盾越来越大，努尔哈赤对此心知肚明，如今还没爆发出来，全靠他的军势和威望压着，若赫图阿拉失守、大清首都沦陷，努尔哈赤毫不怀疑那些女直贵胄会趁机闹起来，到时候这大清国可就真的彻底完蛋了。所以不管如今萨尔浒是个机会还是个陷阱，努尔哈赤也只能去闯一闯了！“全军疾行，先攻灭南岸之敌，再破北岸之军，大清存亡在此一战，全军奋力向前！后退者斩！”吉林崖乃是通往界凡城的要道咽喉之处，并不高绝，不过二十余丈，但一面是一道绝壁，一面则是一条羊肠一般的崎岖山道通向崖顶，可谓易守难攻。李宁和杨元好歹也是身经百战，明白如今只能攻陷界凡城才能扭转战局不利的情况，绕着界凡城转了半圈，选定吉林崖作为主攻方向，先攻破了外围两个小兵站屯兵，待冰雨渐小便挥军进攻。辽东军卒去年大多分了田地，昨日又领了杜松的赏银，还得到杜松重赏和伤残抚恤的承诺，士气正是旺盛的时候，人人奋勇争先，在炮火的掩护下冲崖，但吉林崖越往上地势越高，山道也被雨水浇得湿滑泥泞，进攻速度愈发缓慢，崖上守军抵抗也极为激烈，居高临下乱放铳箭、抛掷滚石檑木，战局一时陷入僵持之中。与此同时，界凡城上的女直炮队和杜松部的炮队也隔河展开炮战，一时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混合着夹着雪粒的冰雨，将整个战场的视线变得更为模糊不堪，

以至于相隔两岸的辽东军和关西新军连旗号都看不清楚，只能听到隆隆的炮声，通信的号鼓也被雷霆一般的炮声盖住，两军只能各自为战。努尔哈赤便是趁着战场阴晦难明、敌我难辨的时候突然闯入萨尔浒山口，直抵关西新军营前，当即排布重炮轰击明营，女直炮队便以界凡城内几日观察和对炮所发现确认的明军炮队进行覆盖射击，试图彻底摧毁明军重炮、为大军冲击扫清障碍。“两点钟方向，六门重炮，记录下来！”擦了擦望远镜镜片上的雨水，炮弹呼啸而过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响，杨楝清却依旧面不改色的半趴在沙包垒成的土垒之后观察着远处不断闪烁的火光，身旁的几名炮队队长将努尔哈赤炮队暴露出来的重炮一一记录在地图上。“道路泥泞，咱们的重炮不易挪动，东虏应该也是如此，但各队不能有侥幸心理，发炮之前要比照地图二次确认，东虏火炮不少，尽量一轮打蒙它们！”一发炽热滚烫的炮弹飞跃而过，砸进一座炮垒之中，炮垒中用木头制作的假炮顿时被撞得四分五裂，“炮身”高高飞起，重重砸在泥地里，溅了匆匆赶来的杜松一身污泥。“他娘的！”杜松心中一惊，随即又是一喜，猫着腰小跑进土垒之中，嚷嚷道：“杨家的，东虏的炮队还真就只炸冒火光的地方，炮弹都砸你们挖的假炮垒里了。“东虏也不是神仙，咱们视线不清，他们自然也看不清楚！”杨楝清冷冷一笑：“努尔哈赤没什么时间，占着优势也没必要耍咱们这些小把戏，正好让咱们确认其重炮位置。”“你说的对，努尔哈赤没什么时间了！”杜松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朝天空摊开手，冰雨刷刷而下，却一直没有把杜松手上的泥土冲净：“雨小了，努尔哈赤时间不多，雨一停他就会发起进攻，到时候就看你们炮队发威了！”冷冷的冰雨下了一整夜，女直的炮队也轰了一整夜，覆盖了明军的“炮垒”之后，便用火炮轰垮明军的营墙和防御体系，清河之战让这些女直炮手累积了不少经验，明军匆匆扎下的营垒在他们眼中如同小儿堆积的粗糙沙堡，用一夜时间将明军的壕沟、营墙和木栅、鹿角等防御体系切得七零八落。明军的反应却很迟钝，偶尔才会有一轮炮火还击，让女直大军中不少人都认定明军重炮已被摧毁，北岸的辽东军则打起火把连夜攻崖，李宁和杨元都明白除非他们攻下界凡城，否则便是身处死地，李宁亲自上阵，扛着大旗领兵扑崖。但穆尔哈齐进入界凡城后便调拨一千精锐加强吉林崖防务，辽东军奋战一夜、损失惨重却毫无进展。第二日清晨，冰雨终于停了下来，但忽如其来的浓雾忽然笼罩了整个萨尔浒山谷，咫尺之外、难辨敌我。鼓声雷动、杀声盈野，女直大军趁着浓雾对明军营帐发起

了冲锋，努尔哈赤长长出了一口气，老天终究还是眷顾自己的，这场大雾来得正好，明军火器众多，对女直大军是个极大的威胁，但火器点燃的引信也会在浓雾中暴露明军的位置，八旗之中能猎虎射熊的神射手不少，己方以暗击明，可谓占尽优势。只要大军冲入营中脸对脸的短兵相搏，自己人数占优，又都是百战悍勇的精兵，吃掉这部明军，此战便能全胜！正在畅想之时，努尔哈赤忽然感觉大地一阵晃动，随即便是惊天动地的巨雷平地炸响，瞬间盖过了战场上一切嘈杂之声，如利刃一般扎进努尔哈赤的耳中，让他忍不住捂住双耳、大张开嘴，却一丁点的缓解都没有，轰隆隆的雷鸣仿佛要撕裂他的大脑，让他身子忍不住摇晃起来，差点坠下马去。炮弹破空的声音化作一阵阵尖啸，无数通红的铁弹穿透烟雾，准确的砸进了女直炮阵之中，匆匆构筑的炮位还没来得及修筑坚固的拦炮工事，措手不及的炮手被横飞的炮弹撞成碎肉，炮位里宝贵的重炮也被疾速飞来的炮弹炸毁，无数炮身和残木在空中乱飞，女直的炮手们如同受惊的老鼠一般抱头鼠窜，女直炮阵乱成一团。明军仿佛不要钱似的泼洒着炮弹组成的大雨，一口气将炮管打红才停下等待炮管降温，无数炮子从天而降，将女直军的大半个炮队覆盖在内，有些勇敢的炮手还想拖拽着重炮逃离明军的打击范围，但雨后的道路全是烂泥，他们的努力没有收到效果，反倒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要管那些炮了，先把炮手都撤下来，不要乱！”努尔哈赤抓住一名戈什哈嘶吼令道，那名戈什哈慌忙点点头，纵马就像硝烟弥漫、炮子乱飞的炮兵阵地跑去，努尔哈赤满脸焦急，又抓住身边慌乱不堪的一名戈什哈令道：“明军没有乱！他们在故意藏拙！大营之中必有陷阱，快，鸣金收兵，让前锋的勇士先撤下来！”那名戈什哈正要领命而去，浓雾之中的明军大营却响起一阵阵轰隆隆的爆炸声，如同鼓槌一般重重砸在努尔哈赤的心上，爆炸声中又夹杂着模模糊糊的嗡嗡声响，久经战阵的努尔哈赤侧耳一听，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来：“重弩！”收兵的金鼓响过两轮，攻营的女直大军如潮水般退了下来，领军的镶白旗旗主索尔果被戈什哈抬了下来，肩头插着一支弩箭，见到努尔哈赤便怒气冲冲的骂道：“皇上！明军实在狡猾！在营中布置地雷不说，还挖掘了数重壕沟、筑造了不少土台，都用营帐、木板和泥土做了伪装，咱们闯进壕沟之中，被明军居高临下用重弩射杀，浓雾之中找不到敌人位置，根本没法还击，只能被动挨打，明军还从土台上抛下炸药，炸死了不少勇士。”“明军准备完善，而且有意伪装欺瞒，他们从一开始就准备在此死守！”努尔

哈赤面色严峻，手又微微抖了起来：“无妨，有乌真超哈在，咱们还有时间......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