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搏杀
尖锐的哨声和沉闷的号角声此起彼伏的响成一片,各种语言嘶嚎着震天的喊杀声,瞬间充盈了整个战场,从界凡城到北岸辽东军营地,从萨尔浒山上的努尔哈赤中军到山脚下的炮兵阵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吸引,看着两条翻滚的巨龙不断吞噬撕扯,洒下的鲜血将焦黑的荒原染成一片红色。索尔果却没有被这惨烈而激昂吸引,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那赤裸着黝黑臂膀、挥舞着金刀左劈右砍的杜松身上,女直军中身经百战的勇悍勇士,在他面前如同刚出茅庐的愣头青,被他砍瓜切菜一般的剁翻,杜松明显是看到了自己扶着的醒目大旗,发出一声声震撼人心的怒吼,踩着女直战兵的尸体铺成的道路直往自己这边杀来。身旁的戈什哈已经弯弓搭箭准备攒射,索尔果却伸手拦住:“明将邀我搏战,我反以暗箭伤之,算什么勇士好汉?不得放箭,都与我一起冲杀过去取其人头,明军见了,必不战自溃也!”能成为护卫主将的戈什哈的,哪个不是族中最勇猛的血性汉子?纷纷收起弓箭、拔出腰刀,一齐大吼一声,簇拥着索尔果杀向杜松。“受死!”杜松怒喝一声,金刀狠狠砸向眼前的一名女直战兵,那名女直战兵慌忙抬刀来挡,结果连刀被砸弯,跟着又是噗嗤一声,一刀砸中了他天灵盖,手一提,白的红的如喷泉一般从伤口涌了出来,那名女直战兵扑倒在地,身子瞬间便凉透了。杜松却看也没看他,又是一刀凶猛砍出,身侧的女直战兵看到刚才的情景早已魂飞魄散、不敢抵挡,慌忙扭身闪躲,可惜这刀来得太凶太快,狠狠一刀砍入他的肩膀,却依旧没有力竭的样子,直到将他整个肩膀和手臂都剁了下来。那女直战兵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杜松身旁的亲兵护卫涌了上来,乱枪将他捅死,而杜松却一点停留也没有,继续冲杀向前,速度快得让身边扛着盾牌掩护的亲兵都有些追不上,杜松面无表情,只是不断挥刀劈砍,左一刀,右一刀,前一刀,侧一刀,连出四刀,便接连取走了四人的生命!附近的女直战兵见杜松如此勇悍,早已吓破了胆,再无一人敢来试杜松的刀锋,纷纷抱头鼠窜起来,杜松也懒得驱赶他们,直往那面醒目的旗帜杀去,一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杀近大旗,却听得一阵狼嚎一般的吼声传来,随即附近的女直战兵纷纷呐喊助威起来,杜松抬头一看,却见一名穿着漆白棉甲、身姿雄健的女直将领领着戈什哈如猛虎下山一般猛扑而来,顿时大喜,挥刀迎了上去。“某乃镶白旗旗主索尔果,特来取你性命!”索尔果怒吼一声,挥刀砍向杜松面门,杜松也挥刀相迎,两把宝刀在半空中撞在一起,迸发出数点火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之声,两人都
几乎将手中宝刀脱手甩出,手臂都在微微发抖。“好勇将!当为我刀下鬼!”杜松哈哈大笑,双手持刀又重重劈下,索尔果也奋力举起后背大刀一顶,呛的一声双刀相击,这一次两人都扛不住力道,宝刀脱手飞出老远。索尔果忙去抽腰间匕首,刚刚抽出一半,杜松却已经抢上前来,砂锅一般大的拳头狠狠挥在他脸上,索尔果闷哼一声,硬生生吃下这一拳,倒抓着匕首朝杜松脖上盔甲缝隙刺去,却被眼疾手快的杜松一把抓住手腕,握着拳向索尔果面门猛击,索尔果也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架拦遮挡,和杜松互相角力,四条腿不时乱踹着。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索尔果到底前几日的箭伤还没好利索,渐渐败下阵来,被杜松狠狠压着膝盖都软了下去,正咬着牙低吼坚持着,忽听得弓弦一响,一发铲子箭飞射而来,杜松反应极快,听到弓响慌忙闪避,但那发箭矢射得极准,深深扎进杜松裸露在外的手臂里,箭头带着无数的血珠穿透而出。索尔果感觉手腕一松,下意识的便一匕首划了过去,杜松却早已跳开,指着他大骂:“无胆鼠辈!竟然暗施冷箭!”两边的戈什哈和亲卫已经混战在一起,将两名主将隔开,索尔果听了杜松的怒骂,已是满脸涨红,怒目圆瞪着回头去找放箭之人,却见自己的儿子音达户齐手持硬弓,正匆匆向自己这边赶来。“父亲!快撤吧!”音达户齐完全没有发觉索尔果一脸愤怒的模样,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就拉着他往营外逃:“父亲,全军大溃了,快走吧,再不走走不脱了!”索尔果闻言一愣,赶忙放眼看去,却见冲入营中的女直战兵争先恐后的向着营外逃去,“败了败了”的惊呼声不绝于耳,不少他熟悉的百战勇士如同懦弱的鸡犬一般抱头鼠窜,而明军则紧跟在他们身后奋力追杀着,他们这一部还在奋战的戈什哈在溃军之中显得尤为显眼,吸引了不少明军蜂拥而来,几乎要将他们包围在其中。“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全军大溃了?”索尔果一脸不可置信,在他和杜松交战之前,杀入营中的女直战兵士气还算高昂、没有一丝溃败的迹象,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突然全军溃败了?“明军没有乱战!他们还维持着纪律!”音达户齐咬着牙解释道:“咱们的勇士与明军搏战,立马就陷入乱战之中各自为战,可明军没有,他们的阵形看似散乱,却互相支援、互相协作,分成个个小队、摆出了一个个古怪灵活的阵形与我军交战。”“咱们的战兵要应付藤牌手的砍刀,要对付两侧袭来的长矛,还得注意队尾的弓弩手抛射箭矢、队中的火铳手施放冷铳,每时每刻都要面对两三处的同时进攻,需要分神的地方太多了,如何能与明军搏战得胜?冲进营里的勇士被明狗分割绞杀,明狗的火炮
火箭又集中火力轰击两翼,逼迫咱们拥堵在一块,几乎成了一边倒的屠杀!”音达户齐拉着索尔果翻过矮墙,牙齿都在颤抖:“父亲,这不是在搏战,这是在白白送命!留在这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回去再重新商议办法!”索尔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在辽东攻城拔寨,只要贴身搏战,往往都会演变成一场乱战混战,在混乱的战场上,主将根本无法完全掌控,只能以简单的鼓点、大旗传递命令指挥军队,大多数时候都要靠军卒自身的勇锐各自拼杀,直到一方达到临界点,战败崩溃。明军却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纪律性,在失去主将指挥的情况下依旧能各自结阵作战,各个小队之间能协调一致行动,有严整的纪律和坚定的同袍站在身旁,这样的军队临界点会高得吓人,形成一边倒的局面也不意外。越是战场经验丰富的勇士越能把握胜败的机会,女直的百战勇士在短短的交手中看不到一丝取胜的希望、找不到一点破敌的方法和机会,奋力搏杀却战果寥寥,没人愿意把性命白白丢在战场上,这些女直战兵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崩溃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这样的战士如何能与之作战?这样的军队如何能胜?索尔果一阵头晕目眩,被儿子和戈什哈拖拽护卫着逃出明军大营,瞧见远处山岗上那面黄龙旗,不由得苦笑起来:“皇上啊!这一仗您该如何收场啊?”惊天动地的呐喊声远远传来,原野之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起起伏伏,但这一次它们调转了方向,朝着女直军的大营慌乱的逃跑,扈尔汉领着骑队想要阻拦,却连自己的队伍都被冲散,有些胆大的溃兵甚至拉扯着马上的骑兵,想要抢马逃跑。明军大营外,铺满了女直战兵的尸体,鲜血汇成小溪汇入浑河之中,让河水都染得微红,有慌不择路的女直溃兵跳进浑河之中,要么被冰冷的河水冻死淹死,要么被北岸施放轻炮小炮痛打落水狗的辽东军轰杀成渣。努尔哈赤嘴唇都在微微发抖,身旁环绕的女直军将一个个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黄龙旗下一片死寂。刚刚索尔果率军冲入明军大营,不少女直将佐都以为此战已近尾声,明军他们见过不少,能战的大多是将领家丁私兵、人数不多,作为军队主体的士卒基本上都是一群滥竽充数的耗材,根本没有近身搏战的勇气和能力,此战已是胜券在握了,当下便有不少将佐向努尔哈赤恭贺胜利。但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索尔果领兵杀入明军大营没多久,那些百战勇士忽然之间便莫名其妙的全军溃败了,一时间无数人蜂拥逃跑,“败了败了”的喊声连此处都能清晰的听见,索尔果的大旗也忽然倾倒,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溃兵在逃跑。而明军则从营中杀了出来,焚毁了女直大军辛苦打造的盾车和龟车,才耀
武扬威的挥舞着缴获的索尔果大旗回了营。努尔哈赤亲眼看着索尔果的大旗倾倒,被无数的溃兵和追杀的明军淹没,手又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了起来,机械的吩咐身边的戈什哈和将佐去收拢败军、寻找索尔果的踪迹,双耳一阵阵嗡鸣,战场上嘈杂的声响仿佛就在耳边炸响,又仿佛远在天边一般飘渺难闻。一股烟尘滚滚而来,是索尔果从扈尔汉的骑队里要了匹马,和扈尔汉一起快马奔至努尔哈赤面前,跳下马便滚倒在地痛哭道:“皇上啊,奴才无能!求皇上治罪!”努尔哈赤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露出一脸自信的笑容,抬了抬手:“起来吧,明国新军强锐、灭国无数,又岂是能一战尽灭的?此战虽败,但我军元气未伤,索尔果,你当好好吸取教训,下次朕还要用你做先锋!”努尔哈赤虎目扫向战场,扫视了一阵,盯着北岸敲锣打鼓兴奋异常的辽东军营地看了一阵,又把视线挪回了南岸的明军大营:“都去收拢军兵、明日继续攻营,一战小挫而已,不打紧,咱们还有时间!”“哈哈哈!这一仗打得痛快!”杜松哈哈大笑着,嘴都快咧到了耳根,身旁的医兵用烤热的小刀挖着他手臂上的箭矢,却丝毫没有让他表现出一丁点的痛苦神色:“他娘的,真想冲到努尔哈赤面前,看看他是个什么表情。”“你若是继续冲下去,没准就给东虏一箭射死了!”杨楝清白了他一眼,眉间皱成一团:“此战虽胜,但局势未改,咱们的形势依旧很危险,啧,若是辽东军能努力点把界凡城给攻下来,整盘棋就彻底盘活了。”“长奠堡之战前的辽东军可以,如今的李宁杨元部就别想了!”杜松嘿嘿一笑,饮了碗酒:“这一战俺也看清楚了,那八旗也是一支‘辽东边军’,有再多的火器、再多的装备、再多勇猛敢战的蛮夷,底子里也是一支旧军。”杨楝清点了点头,推了推鼻梁上蒙了一层薄雾的眼镜:“努尔哈赤是有意识建设新军的,乌真超哈就是成果,但他成长的时间太短了,连八旗旗主的独立性问题都没来得及解决,全靠个人威望和旗主的忠心维持统一,所以正红旗的何和礼独走、镶蓝旗的完布禄消极避战他也没什么办法去约束,如此情况下,自然没法将八旗参照乌真超哈的模式改造为新军。”杨楝清微微抬了抬头,忽然噗嗤一笑:“努尔哈赤是个好学生,我估摸着他也想抄袭天子的法子,在旧军之外另起炉灶创立新军,再以新军压服旧军改造整编,所以才有了乌真超哈,但天子创立天津新军,旧军的反扑导致了京师的白莲教之乱和边军的反乱,努尔哈赤照抄天子的方法,自然也会走上天子的老路,不知道等八旗闹起来的时候,他有没有那个天时地利去处置!”“所以啊,咱们要把八旗给打疲打痛,这些
旧军俺最清楚,疲了痛了就会开始胡思乱想了!”杜松哈哈大笑起来:“人嘛,总是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只要咱们让他们做了赔本买卖,他们就会把所有的过错推到其他人身上,必欲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