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炮击

登上望楼往四处查看几圈，朱翊钧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历史上的萨尔浒之战中，马林部得知杜松部覆灭之后，便选择在尚间崖掘壕立营、依险据守，给后金军带来了不少麻烦，若不是马林决心趁后金军尚未汇合，抢先突击后金军，被努尔哈赤抓住其攻防转换时的间隙一击得手，努尔哈赤恐怕会在尚间崖下撞得头破血流。如今女直的乌真超哈不像历史上的马林部那般匆匆扎营备战，早在开战之前就选定了尚间崖作为阻击北路明军的主阵地，女直人有充足的时间在此准备工事，乌真超哈接手后又依托山势加强了防御，把整个尚间崖地区打造成了一个难以下口的刺猬。“臣看过先锋送来的草图，如今实地一看，东虏的布置颇有章法.......”戚继光在一旁当起了解说员，引领着朱翊钧观察着乌真超哈的防御：“乌真超哈的立营之法，几乎是照抄我新军的营城之法，配备了大量的火炮，故意留出平缓可行的通道，准备了大量火炮集中轰击。”“东虏重炮布置在崖顶山城外，都有炮垒保护，轻炮小炮则与壕沟土墙相配合，加上鸟铳、弓箭、火箭车、投石机等物，火力很是凶猛！”戚继光苦笑一声，叹了口气：“女直人很擅长学习，乌真超哈是我新军的好学生，和我大明以前见过的军队不一样，它们也是一支新式军队，尚间崖不好攻。”“乌真超哈若是好对付，努尔哈赤也不会把他们放在尚间崖这么紧要的地方、直面朕的中军了！”朱翊钧淡淡的回了一句，有需求才有进步，历史上欧洲各国在军事上的突飞猛进，就是因为连绵不断的战争促使各国不断革新军事力量，在中国也是如此，每一场大规模的战争都会促使军事技术和制度的不断革新。新军打遍天下无敌手、灭国无数，周围的国家没人是傻子，要么躺平投入大明怀抱，要么就沉下心来向大明学习，军事技术和制度的外溢本就是或早或晚的事，比如印度的莫卧儿帝国，经历了果阿的惨败，以皇储贾汉吉尔为首的一批军事贵族便大量收集明军的军校教材，仿效大明建立军校和新军，而奥斯曼帝国也在参考大明军校通过考试的方式选拔和培养军官团队。努尔哈赤和建州女直处在大明卧榻之侧、时刻面临着灭国的风险，他们起步最早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这对大明来说自然不是个好消息，但这就是历史的进程，不可能只有你在发展而其他人都沉睡不醒，百舸争游，唯有不停前行才不会被别人挤下河。朱翊钧叹了口气，放下望远镜目视着远处那面招展的翠绿镶金龙旗，问道：“武毅侯，东虏防守严密、士卒勇锐，这尚间崖该如何击破？”“陛下，臣说过乌真超哈是我新军的好学生，但他们建军时间太短，还算不上毕业！”

戚继光微微一笑：“新军和新军也是有差别的，陛下，今日就让咱们这个‘老师’，好好教育一下对面的那些‘学生’！”蒙皮大鼓咚咚敲响，随后是无数大小战鼓和军号应和响起，瞬间传遍四野，周围的青山都被惊动，无数飞鸟受惊飞起，扑腾着翅膀惊叫着逃离这片肃杀的沙场。攻山的新军将士随着激昂的鼓点踏步前进，成千上万只脚踏在大地上，连大地都为之颤动，在斐芬山顶望楼上观察敌情的舒尔哈齐仿佛都能感觉到那肃杀无比的气氛，心头随着明军有节奏的鼓点一跳一跳，不由自主的将望远镜挪向攻山的明军部队，看着黑压压的人海顺着地势不断起起伏伏，心里仿佛压着一座泰山一般沉重。攻山的明军抵近至尚间崖守军火炮射程外，猛然间上千人一起抬脚踏地，全军轰然立定，竟然连一丝杂乱都没有，与此同时明军的炮手将重炮和各式火器拉至阵前，开始布炮准备轰击尚间崖。不一会儿，尖锐的哨声响了起来，明军上百门重炮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粗大的炮口喷出大片浓厚的硝烟，火光连绵不绝的闪烁成一片星海，无数炮弹如暴风一般席卷山崖各处，激起了一片片泥土断木，大大小小的炮弹在壕沟矮墙之中乱弹乱跳，将一切拦路的东西撞得粉碎，偶尔会裹起一股血雾，不时被抛飞至半空中的残躯断臂向所有人展示着明军重炮的战果。崖上的女直炮手也立刻展开了还击，他们居高临下又有炮垒保护，奋力顶着炮火向数倍于自己的明军炮队发射着炽热的炮弹，试图压制住明军的火炮，但他们的位置被后方望台上的明军观察手一一记录下来，通过旗语引导明军火炮和火器兵调整角度和位置，发射无数炮弹和神火飞鸦集火将之摧毁。舒尔哈齐看得抓着望远镜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明国军校的炮科教材，开篇第一句就是“火炮乃战争之神”，如今舒尔哈齐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自己苦心准备的防御工事被明军一轮炮就切割得支离破碎，守方的火炮压制不住攻方的火炮，战争的天平就会不断往攻方倾斜。好在自己早早考虑到了乌真超哈会在炮战中吃亏，在尚间崖上挖掘了不少避炮坑洞，明军重炮轰击之时，军卒便躲进坑洞之中，在炮轰过后再钻出来作战，以此减少炮击中的伤亡。没错，军事科技的发展带来的战争形态的改变迫使着攻防双方都在不断进步，面对着大明新军举世无双的炮队凶猛的炮火，舒尔哈齐恐怕是世界上第一个发明坑道防炮战术的人。当然，如今尚间崖上的防炮坑道还远远达不到后世的程度，也称不上体系，大多数坑道只是互相孤立的简陋地洞而已，没有设置坑道交通，也没有反斜面的意识，甚至不少坑洞连呼吸孔都忽略了，被火炮炸塌入口之后，整队人便直

接被活埋。可就是这些简陋的坑洞，在明军持续不断的凶猛炮击之中保护了大部分乌真超哈的军卒，大大削弱了明军炮击的威力。明军的炮击还没结束，压制住尚间崖上守军的火炮之后，炮队将威远大将军炮和各式臼炮推至阵前，配合着神火飞鸦向尚间崖上抛射了大批开花弹，猛烈的爆炸震得天地都在摇动，碎石乱铅和剧烈的冲击波瞬间扫倒了还在外围活动的乌真超哈军卒，连坚固的土墙都坚持不住，轰隆隆的垮塌了好几个缺口。但大部分守军躲在坑洞之中，受到良好的保护，汹涌的冲击波和乱飞的铅弹没有对他们产生太多的伤害，只有一些倒霉鬼躲藏的坑洞被炮火和爆炸震垮，一整个坑洞的军卒都被埋在了地下、慢慢窒息而死。但明军的第三轮炮击很快就来到了，这一次是威远大将军炮等臼炮抛射出填满了硫磺、石灰和砒霜、蛇毒等毒药特制而成的混合药剂的开花弹，塞满了特制毒药的神火飞鸦也冲天而起，随着炮弹一起砸进了尚间崖的乌真超哈阵地中，剧烈的爆炸让特制的混合药剂瞬间爆发出来，形成浓浓的黄烟，一眨眼间便笼罩了整座尚间崖，从远处看去一片黄雾朦朦。黄雾无所不入，躲在坑道中的乌真超哈兵卒在昏暗的环境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闻到一股刺激恶臭的气味，呼吸越来越困难、逐渐有窒息的感觉，或者双眼忽然模糊不清、头痛的如同刀割斧劈一般，又或者皮肤突然如灼烧一般刺痛、口鼻止不住的流着黑乎乎的鲜血、胃里翻江倒海不停想吐，这才意识到明军的毒烟攻击，顿时慌乱起来。有些乌真超哈慌不择路，慌忙逃出被毒气充盈的坑洞，又立马被明军紧接着的第二轮炮火炸成了碎肉。但舒尔哈齐对明军的毒烟弹也早有准备，明军本就善用毒弹，在新军之前，毒弹技术在明军中就颇为成熟，边军之中装备着大量毒弹和毒箭，百工院对毒弹的改进也大多是基于旧式毒弹的基础上，作为大明边军的好徒弟，女直自然对毒弹并不陌生。舒尔哈齐便针对明军的毒弹做了不少准备，每个坑洞之中都设置了几层吊板，明军毒气攻击，躲藏在坑洞中的乌真超哈兵卒便把吊板放下、铲来泥土填住缝隙挡住毒物扩散，同时坑道中还布置了不少水缸，乌真超哈兵将用水打湿衣巾掩住口鼻，将毒气的伤害降到最低。遭到明军毒气杀伤最大的，还是那些暴露在地表工事里奋勇作战的女直炮手，他们没法阻拦毒气的扩散，只能用湿巾捂住口鼻，但明军的毒气对暴露在外的皮肤和眼睛也有严重的伤害，不少炮手只感觉眼睛一阵阵刺痛，不一会儿便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的东西，这些被炮火熏瞎了双眼的女直炮手滚在地上惨叫连连，但很快又被覆盖而来的明军炮弹和神火飞鸦

结束了痛苦。.百工院改进的毒烟弹渗透性极佳，即便用湿布遮住口鼻，但只要长时间处在毒雾环境之中，多多少少也会吸入不少毒烟，少量吸取便会让人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吸收得多了，便会口鼻流血、五脏六腑渐渐被毒气侵袭，即便不死也失去了战斗力。而且明军的毒气对脆弱的眼睛和裸露的皮肤也有不同程度的伤害，不少地表阵地上的女直炮手和乌真超哈兵卒只能用一切可用的物件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但只要露出一条小缝，就会被无孔不入的毒气侵袭，要么双目失明，要么皮肤灼烧得血肉模糊。明军的火炮也一刻没有停息，配合着毒气的弥漫，将无数的炮弹、开花弹砸在尚间崖上，被毒气熏得脱离了炮垒和掩体保护的女直炮手和乌真超哈军卒尽数被炮火收割，尚间崖上的女直火炮彻底哑了火，防御体系也被搅成了一锅粥。舒尔哈齐感觉自己的心头随着明军的一轮轮齐射而不停的颤动，尚间崖已经完全被一片黄雾和各式炮弹织成的倾盆大雨笼罩，偶尔有炮弹呼啸而过刮起一阵疾风吹散弥漫的毒雾，露出来的都是一片狼藉、残破不堪的景象，乌真超哈的地表防御几乎被摧毁殆尽，崖上的重炮再没有一门展开反击，留守在地表的军卒炮手也不知还有几人幸存。舒尔哈齐长长出了口气，万幸自己早就料到了这般情景，明军的火器独步天下，天子中军更是举世无双，自己从一开始就清楚的意识到明军从炮击技术、火炮质量、火器数量、炮手素养都大大超过自己，根本没想过与明军对炮取胜，从一开始就想尽了办法在明军的炮击中保留有生力量，所以才有了坑道防炮的方法。如今整个尚间崖都笼罩在炮火和毒雾之中，没有一个活物活动的迹象，舒尔哈齐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不知自己的苦心安排是否产生了效果，只能不安的等待明军炮击结束，揭晓结果。明军的炮击已经到了尾声，毒烟弹不再发射，各式火炮开始了一轮急速射，用炮风吹散弥漫的毒雾，炮阵之后的明军步卒在最后整队，各队小旗为本旗步卒检查着军备和盔甲，绑着红袖章的教导穿梭于军阵之中，收集着士兵们的遗书，攻山的千总队总教导拿着一把铁皮大喇叭立在一处高台上，用尽全身力气宣读着士兵家属们寄来的家书，鼓励战士们为了家人奋勇而战。一声声木哨声响起，明军的火炮整齐一致的停止了炮击，天地为之一静，随即便被震天动地的脚步声接替，呜呜的号角声响起，攻山的千总队坚定不移的向着被炮火折磨得一片凌乱的尚间崖踏步而去。舒尔哈齐将望远镜看向尚间崖，手有些微微发抖，却见一片死寂的尚间崖上忽然冒出几颗人头，随即越来越多，一名甲喇额真奔至几乎成为一片废墟的崖顶小城中，立

起了那面破布一般的翠绿龙旗。舒尔哈齐长出一口气，大笑几声：“传令！斐芬山炮队准备，轮到咱们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