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剃发易服
烛火驱散了黑暗,照得周围一片通亮,正在磨墨的杨镐抬头看去,却是自己的妻子亲自端来一盏烛灯,施施然放在院中小桌上,推近杨镐身前:“夫君,夜已深沉,您又要一夜不眠了?”“为夫得赶在早朝前把密奏送进宫去,还要和叔孝他们沟通好,今夜怕又是要无眠了,夫人先去休息吧。”杨镐点点头,脸上挂着笑,工工整整在草稿上写上几个字。杨镐妻子却没有离开,反而接过墨条开始研墨:“政务上的事,奴也帮不上忙,夫君很久没有这般高兴了,是想到了破局的法子吗?”“这局已经没法破了,皇上在萨尔浒没吞掉杜松所部开始,就已经是一场死局了,不过苟延残喘而已.......”杨镐苦笑一声,抖擞精神:“但大清还有救!”杨镐的妻子显然没听懂,皱着眉思索着,杨镐兴致不错、谈性大发,自顾自的解释道:“方才叔孝问为夫,咱们是不是反抗华夏正统的贱骨头、效忠蛮夷异族的贼骨头?为夫无法回答,但如今为夫想清楚了,华夷之别,不在血统民族,而在人心所向!”“匈奴建汉赵、鲜卑建北魏,如今还有几人视其为蛮夷之国?为何?因为他们尊华夏之礼、使万民安居,以夷而夏,自然也是华夏正统的一部分!”杨镐嗤笑一声,继续奋笔疾书:“我大清恤养汉民、遵行汉礼,自然也是华夏正统,辽东军将官吏滥杀无辜、压迫掠夺无度,在百姓心里,他们和蛮夷何异?所以我大清赢了,李成梁一败涂地!”杨镐又是幽幽一叹,苦笑着摇了摇头:“但如今我大清走到了鬼门关前,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国家能千秋万代呢?亡了便亡了吧,但大清是作为蛮夷小国而亡,还是作为一个华夏政权而亡,这很重要!”“大清作为蛮夷之国而亡,我等汉官便是汉之中行说那般的贱骨头、贼骨头,大清为华夏之国而亡,我等汉官便是北魏之李彪、汉赵之呼延晏那般化夷为夏的名臣!”杨镐长长出了一口气,吹干纸上的墨迹,在密奏上誊写起来:“我大清民心尚在,本也有入夏的基础,皇上也是圣明的天子,穷则思变,在这窘困的时候正好搏一搏,推动大清彻底汉化、如当年蛮楚一般,成为华夏的一部分。”杨镐目光炯炯,微笑道:“费英东为了给大清挣得一丝机会,不惜坐困孤城、以身殉国,百姓们生活艰苦,对大清却依旧充满希翼,为夫不能辜负他们,总要奋力一试!”烛火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完布禄靠在太师椅上,一目十行的看着手中密奏上的内容,不时发出一阵冷笑,到最后单手捏着一角提起它来,在空中挥了挥:“各位旗主,你们都看过了杨镐这封密奏,呵,这个尼堪,当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一旁的巴颜怒火中烧,压着火说道:“这鸟厮,让咱
们禁胡语、改汉姓、束发易服、整编八旗,他娘的,他这是要彻底灭了咱们女直的根子!”“扈尔汉把这份密奏送来,怕是也不同意其中的内容......”旺机努皱了皱眉,冷笑一声:“杨镐连夜把这密奏送进宫,怕是想要趁夜和皇上勾连起来,早朝之时给咱们一个突然袭击,但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执掌宫禁的扈尔汉会把这密奏截下来,送到咱们的手里。”“八旗到底是女直人的八旗,杨镐这些尼堪损害咱们女直人的利益,可不分是哪旗的贵胄!”完布禄冷笑道:“咱们三旗闹得最凶,其他几旗不说话不代表心里没有怨气,只不过他们还看着皇上的脸色而已,这次杨镐是要掘咱们的根子,扈尔汉也是女直人,他自然得顾着咱们女直的利益!”完布禄微微一叹,继续说道:“可惜皇上总是被那些尼堪蛊惑,一心向着杨镐他们,哼,到现在都分不清是咱们女直的主子,还是他们尼堪的皇帝了!”“皇上当年做着梦,想要当辽地之主,甚至要入主中原,自然得提拔些尼堪做样子!”旺机努一拍桌子:“如今是该苏醒的时候了,都这么艰难了,凭什么还让咱们女直人继续让利给尼堪们享受?”“说的正是!打仗吃苦咱们顶在前头,那些尼堪倒是安居乐业了,咱们女直人呢?”巴颜语带怒气,拳头握得关节都在发白:“当年咱们带着部族投奔皇上,不就是因为他能带着咱们兴旺壮大?结果他处处向着尼堪,以前好歹有口肉吃,大家也就不计较了,如今连汤都快喝不到了,结果他还冲着尼堪,哼,这样得皇上,咱们女直人不要也罢!”完布禄一点没觉得巴颜的话大逆不道,反而点点头,说道:“这封密奏上的内容,我已经抄写下来安排人送去恭亲王和索尔果府上,他们俩的态度应该和扈尔汉差不多,最多冷眼旁观,不会阻挠咱们做事的。”巴颜皱了皱眉,问道:“庄亲王和额亦都与杨镐私交甚好,又心向汉化,他们两个加起来,光靠咱们要对付也吃力,如何处置?”“庄亲王不是个喜欢争斗的性子,一心扑在他的乌真超哈之上,大势若定,他不会碍事的.......”完布禄摆了摆手,分析道:“额亦都倒是有些麻烦,但无妨,正红旗难道就是铁板一块?他手下的将佐就没有心怀怨怼的?咱们去找那些人,把他架起来,他也不得不跟咱们走了。”“关键的关键,还是在皇上!”完布禄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厌恶:“杨镐和那些汉官的底气来自皇上的信重,皇上站在他们身后,就等于两黄旗、庄亲王的乌真超哈、恭亲王的正白旗、额亦都的正红旗、索尔果的镶白旗站在他们身后,咱们三个旗,如何能与之抗衡?”“但只要皇上不再支持他们,杨镐和那些汉官不过就是一群手
无寸铁的文弱书生,能做得什么事?”屋中一阵沉默,旺机努犹犹豫豫的问道:“完布禄,你说,皇上真的会支持咱们吗?”“皇上本心如何不好说,但皇上是个聪明人,看得懂局势!”完布禄冷冷一笑,挥了挥手里的密奏:“扈尔汉是皇上的养子,日后没准能承继皇位,是对皇上最忠心的人,不然皇上也不会把镶黄旗和守卫禁宫的重任交给他,结果扈尔汉截留密奏,还与咱们这些不老实的家伙勾结,这代表什么?连皇上最忠心的养子都心中怀怨、有了逆反之心!”“扈尔汉都是如此,穆尔哈齐和索尔果又会是何种态度?包括皇上的两黄旗在内的八旗兵将会是何种态度?没有八旗的支持,皇上这个皇位光靠那些汉官和在兴京城下损失惨重的乌真超哈,真的能坐得稳当?”“皇上是个聪明人,他能想通这些道理,他也能猜到扈尔汉等人怨怼的缘由.......”完布禄微笑着说道:“在那些温恤汉人和皇位之间,皇上必然要做出选择,皇上到底还是个女直人,又怎会背叛咱们女直呢?”完布禄顿了顿,旋即冷冷一笑:“若皇上真的不想当咱们女直的主子,女直自然也不需要一个跪舔汉人的狗当皇上!”房中又是一阵沉默,完布禄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巴颜却微微点头,旺机努也只是皱了皱眉,随即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赶紧行动吧,离早朝还有一个多时辰,咱们赶紧安排好一切,趁夜进宫劝服皇上!”杨镐揉了揉发痛的脑袋和发酸的双眼,抬头看了看灿烂的星河和微微有些发亮发白的天际,一夜没睡,身体满是倦意,却没有半点睡意。之前的欢快和轻松消失殆尽,心中有些郁郁难安,不知怎的,心里的大石又压了上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心神不宁的,引得他太阳穴突突的跳,一阵阵刺痛传遍全身。“夫君一夜未睡,身子自然会有些异样。”妻子为他洗漱穿戴,杨镐点点头,带好官帽,忽然一把抓住妻子的玉手。“秀娘,为夫抛家舍业远来辽地,从未后悔过,只是亏欠于你.......”杨镐幽幽一叹,交代着:“家中的存银你都取走,回商丘老家去,那个老宅若是没被明廷夺走,够你将养一生了。”交代完,也不等妻子回话,转身便出了院门,钻进了轿子里,轿夫抬起小轿,一颠一颠的向着原宁古塔府衙、如今努尔哈赤居住的行在而去。到了行在门口,已经有不少官将等在门前,汉官和八旗将官泾渭分明,一团一团围着说话,不时互相投去仇视的目光。.杨镐皱了皱眉,仔细看了看,却见额亦都和舒尔哈齐都没身影,心中更加七上八下,又见到穆尔哈齐和索尔果在,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走到汉官队列之首,位列八旗队列之首的穆尔哈齐瞥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杨镐心中一颤,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回头搜寻一阵,朝户部尚书孙愈贤招了招手。“叔孝,你有老母需要供养,就回去吧.......”杨镐叹了口气,拍了拍孙愈贤的肩膀:“早朝过后,递了乞骸骨的奏疏,皇上是个宽宏的,你为大清劳心竭力,皇上不会为难你。回家去,去做个富家翁也好。”“丞相说得哪里话?”孙愈贤皱着眉,语气有些愠怒:“当年你我钓鱼楼一别,你到了辽地争得这般富贵,也没忘了咱们这些朋友,今日我若弃你而去,岂不成了贪生怕死、求荣背友的小人?你要做那化夷入夏的大事,又怎能缺了咱们的帮助?”杨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劝说的话语咽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站好。过了一会儿,舒尔哈齐的大轿赶了过来,杨镐微微送了一口气,可直到上朝时间快到了,额亦都也没有来,反倒是他的族叔赶了过来:“旗主偶感风寒,正在卧床休养,今日早朝派下官代他参与。”杨镐心中突然有些焦躁,就在此时,行在的大门忽然大开,一身铁甲的扈尔汉领着两黄旗的壮士立在大门两侧,目送百官入殿上朝,杨镐经过他的时候,发觉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当杨镐走过他的位置之后,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紧盯着自己的目光。杨镐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入殿中,站好自己的位置,官府大堂改成的大殿很是狭小局促,八旗旗主和六部尚书立在殿中就已经显得有些拥挤,大多数官将只能站在殿外。杨镐努力压平心绪,等待众臣站好位置,净鞭响过,身着明黄龙袍,身子瘦弱得有些不像样子的努尔哈赤走了出来,稳坐龙椅之上,一旁的太监齐声高喊:“跪拜!”一众官将山呼万岁行礼跪拜,杨镐也毕恭毕敬的行礼跪拜,起身之后便抬头看向龙椅上的努尔哈赤,希望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出对昨夜自己连夜送进宫中的密奏的态度。努尔哈赤也在盯着杨镐,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努尔哈赤的面上没有一丁点的波动,目光中却露出一丝悲凉。杨镐敏锐的捕捉到了努尔哈赤的眼神,顿时心神大乱,一时间遍体生寒,如坠冰窟,太监诵念密奏和传话的声音他一点都没听到,双耳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努尔哈赤见杨镐这副模样,幽幽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太监退下,将杨镐那份密奏拿了出来:“丞相的这份密奏,你们也听过了,朕昨夜一夜未眠,仔仔细细的读过,虽然并不赞同丞相的法子,但丞相有句话说得没错——‘穷则思变,大清再不变革,必然万劫不复’!”“朕仔细想过,大清闹到今日的局面,就是因为抛掉了老祖宗的东西、学起了明国的东西,明国立国两百多年,新政改革从隆庆朝算起也有将近二十年了,咱们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学,又怎么可能对抗得了他们?”“我大
清要求活,就只能像老祖宗们学习,朕已经决定了,从即日起,大清要去汉化、兴女直,全国官民,布文到日限十日内,必须全部剃发易服,违令者无论何人,皆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