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攀古知道天灵根骨一碰到启鳌就会变得不听话,像现在这样。明明是与她共生的本命宝器,却对仙尊极其贪恋,攀古早就发现天灵根骨的这个毛病。
但那时她以为,天灵根骨是因为感受到她这个契主对仙尊的心意后,器随主人才会对仙尊如此追逐听从。没想到,现在她的意志是惧怕、抗拒与远离,可天灵根骨却还是像以前那样,感受到仙君的灵识就不认她了。
就在攀古越来越没有安全感,越来越恐慌之际,启鳌的手离开了她,并后撤了一步。攀古终于能动了,而她体内的天灵根骨重新寂灭,又变回淡红色缩了回去。
攀古冷汗直冒,她克制且小心地向后移了一步,启鳌没再理她,转身回他的椅榻上去了。
坐下后他说“你去吧,好好养伤,然后按我说的去准备。”
一顿疾风骤雨,马上风平浪静,刚才的一切像是幻境一般,仙尊平淡如常地坐在那里,与往常无异。
可攀古知道那不是幻境,她面对着仙尊,又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转身,逃跑似的离开了游鳌宫。
启鳌缓缓抬头,看向攀古离去的方向,她犹豫了、动摇了,他得让她明白,这是不可以的。
几百年来,没有上神的约束,启鳌只有复神这一个责任,其他的,只要不危害到这件事,他都是随意的,唯两件事上,是他格外上心、在意的。
一个是他感受到的言儿体内被隐藏起来的,好似神迹的东西,另一个是在与攀古双,。修解毒时,感受到的与他正灵相抗的类似魔息的东西。
所有,在对苍生,弟子,上仙都一视同仁的仙尊,对待珠言与攀古是例外的。
一个精心留意,一路呵护,一个挂着道侣的情份却心存芥蒂,时时监管,严加训导。
但现在,芥蒂没了,攀古也可归为随性那一类里了。随性随性,随的是他的性致,他不高兴她的犹豫、推拒,那她就不能这样。
她挨天刑,受伤憔悴,他有心疼,但不能仗着这点心疼,为所欲为,胆敢忤逆。
他刚才在攀古眼中看到了恐惧,他们本就该惧怕他的,看来还是有必要偶尔摘一下面具的。
攀古可以算得上是落荒而逃,仙尊颠覆了她一直以来对他的印象,从她幻化出世那一刻,她就认识了仙尊。
在此将近两百年里,除却最近这五十年她身份有变,成了仙尊名义上的道侣,这才被严格要求,监管起来,也是因此对她越来越冷漠的。但在此之前那漫长的一百多年,仙尊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温柔包容,修为深厚,受人景仰的类神。
可刚才的仙尊把攀古着实吓到了,仙尊不是没有训斥过她、与她置过气,但都不是刚才那个样子。
最近一段时日,仙尊给攀古的感觉越来越割裂,越来越陌生,如果仙尊的本性是刚才那样,攀古是绝不会喜欢上他的。
攀古对身边人极为敏感,不轻易交付真心,这也是她在别派弟子印象中冷淡凉薄的原因。
表面上看,她收徒是看脸,其实只是她懒得解释,她在乎的是人,人的灵识。
如果仙尊一开始展现的是这样的霸道强势、天威难测,攀古肯定会离他远远的,她喜欢的从来都是温柔如谪仙,普罗众生的仙尊。
攀古一个人坐在殿中,想了很久,然后她去了明祖的院子,呆了很长时间才出来。
最近灵兰山上喜事不断,先是进阶大会圆满结束,各家弟子表现不俗,进阶的进阶,从别人身上学东西的学东西,个个都踌躇满志,等着在除祟年中有所表现。
然后又听到,仙尊与束心宫那位上仙终于要正式结侣了。这件事可谓是给灵兰山投了一颗雷,走到哪都能听到议论声。
“日子定了吗到底哪天啊”
“我师兄没说,他也是听师父说的。”
“到底为什么啊”
“还不是仙尊心软,抽了道侣两鞭子,心里过意不去了呗。”
“我可听说,那位一直没露面,会不会是被天惩鞭伤了根本,仙尊是在补偿她。”
“有差吗,还不都是因为那两鞭子。”
“这次道祈惹了那么大的祸,为了给他师父争,竟做假用邪术伤了珠言,我还以为仙尊会看透他们,借机解除道侣关系呢。”
“唉,是啊,谁知道会是这种进展,珠言小师妹可惜了。等了这么多年,竹篮打水。”
几位女弟子聊到这里,正要散去,树丛后面的让心听不下去,正要出来却被他旁边的珠言一把拉住,待回头一看,小师妹自己出去了。
一道轻快悦耳的女声响起“师姐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师父与攀古上仙能正式结侣,我高兴还来不及,何谈可惜。”
紧跟在她身后的让心,一脸严肃地道“千萍师姐,凡锦师妹,飞阳师妹,请慎言。眼下我师尊与攀古上仙要结侣的事情人尽皆知,我游鳌宫众弟子,都在满心期待,真心祝福。想来我小师妹也是如此,还望各位不要再妄加揣测、议论。
虽说是闲聊天,但也算是在背后说人,三位女弟子扭捏道“是我们误会了,瞎说话了,两位莫怪。”说完就溜了。
珠言听师兄劝她,她笑笑说没事。
让心师兄还问了她一句“我也不知道师尊结侣的具体日子,是师尊还没说,还是我没听见。”
珠言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我知道,是下个月初一。”
“哦,一定是厚尚上仙算的吧,该是个好日子。”
珠言“是啊,是个好日子。”
她打起精神来,“师兄,今年的彩霞池听说变了颜色,师父让我们也去染几件新衣服,喜日子里,都换上新的,看着就喜庆。”
“行,你说什么时候去吧。别自己去,咱们带上捕盒,多少有些危险。”
珠言望着远处的风景,“先不急,我还要染别的东西,染衣服提前两三日去就可。”
与师兄分开后,珠言又暗自念叨了一遍初一,真是个好日子。
攀古自打上次从游鳌宫回来,一直表现的低调听话。
她大门不出,平常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己殿内,修复天火柱。剩下的时间里,按照仙尊所说,去挑了用来染衣物的灵彩。
在修道、修仙界,不用凡界的染料,而是用彩霞池蕴含纯净灵力的灵彩来染衣服,最为奢侈。仙尊特命她拿那里的灵彩染嫁服,被灵兰山各众知道后,羡慕不已。
攀古不仅听话地把自己的嫁衣挑了个色儿染了,还按照仙尊上次所说,把染游鳌宫内所有布饰的灵彩也带了回来。
她原本想着一会哪怕再难受、再疼,也要施法快点染完。
不曾想,一进殿就看到珠言正在里面忙活着,再细瞧,可不正是在染窗缦。
珠言也看到了攀古,她放下手中活计,走过来行礼,“上仙。”
“师父不在,您找他有事”
攀古马上“没事。”
看到她手中握有东西,珠言又问“您是送东西来的”
攀古揣了揣袖,“不是。那什么,仙尊既然不在,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路上在想,怎么把她给忘了,仙尊那里的装饰摆设,向来都是他那个徒弟在弄,枉费自己想的那么周到,不敢在结侣前露出一点敷衍的意思。
攀古抛着手中的彩盒,不用去游鳌宫弄什么装饰,她乐得轻松。
最近,又有一根天火柱修出了雏形,但已成形的那根还是没能燃起柱火,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而天灵根骨,只在上次仙尊控制她时,激动了一下,后来就一直沉寂。
天灵根骨与天火柱相辅相成,虽是供养者与被供养者的关系,但被供养者一直没有点活气,反馈到供养物上,也同样是死气沉沉。
是以,攀古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重燃天火柱,哪有功夫去染什么缦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珠言顺眼,以前她看到珠言在仙尊那里什么都要插一脚,嘴上虽不说,心里却是不舒服的。
而现在,再没有那种感觉,天道知道,她过去看清珠言在干什么的那一瞬间,心里可高兴了。
启鳌回到游鳌宫,见屋中变了模样,看着廊上新染的纱缦,他眉头一舒,还算听话上心,去了彩霞池。
“师父,您回来了。看言儿弄的可好看”珠言蹦了出来。
失望一闪而过,启鳌重新堆起了笑容,“好看,辛苦言儿了。”
启鳌往里面走的时候,忽然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他停下问珠言“有谁来过吗”
珠言手一紧,疑惑道“没有吧,我一直在屋里染围缦,没听到什么动静。”
启鳌没说什么,抬步迈入内殿,看到他每日所睡的床榻周围,果然换上了新的围缦。启鳌回身对珠言说道“言儿,上次为师就说过,以后到内殿来要通报。过几日,攀古要搬过来,以后她就住在这里,你不好再无召就进了。”
珠言心里涩的不行,竟有呆不下去之感,她说“知道了,师父。这里我都弄完了,言儿不打扰师父,先回去了。”
师父十分客气地“嗯,辛苦了。”
珠言一回到东院,她就找上大师兄,“大师兄,我们后天走,多带些捕盒,多捉些灵彩,刚才那些都在师父那里用完了。”
让心自然答应了她。
回到屋内,珠言除了拿出一些捕盒,另小心地打开了其中一个捕盒,看了一眼后,马上就盖上封好。她轻轻抚了下这盒子,“后天就看你的了。”
十月初一,是厚尚算出来的,天道境可以接受起誓的日子,也是宜结连理的日子,再想找这么一个两全的好日子,得是七个月后了。
这日,天公作美,天气晴好,就连灵兰山上的鸟儿都叫得比往日欢。
启鳌听的心舒畅,一挥手,一只离他最近的小鸟,七彩幻光在它身上一闪,它身形立马变大了不少,再一展翅,上天入地皆为瞬间。
这鸟造化好,得仙尊点化,从此不必为一米一食奔波,不用担心寒冷,可食灵兰山上充沛灵气为食,若是有机缘,日后能修大成。
同样因为启鳌心情好,昨日攀古来求,想让她能召来上山的徒弟们参加结侣仪式,亲眼见证这一重要时刻。
他虽然对她那些徒弟颇有微词,一个都看不上,但能让他们亲眼见到他们师父的最终归宿,日后懂得避嫌,也是好的。于是他答应了。
今日可比进阶大会还要热闹,因为多了束心宫的离山弟子。
三位主持仪式的上仙,身着盛装,但还是被一身红衣,没有多余装饰的仙尊比了下去。他一出场,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天道境阶梯上的弟子,如仰望天道真神一样地看着他,谁都不敢有非分之想,又想到,这样的天神却永远属于攀古上仙了。她好福气。
阶梯上出自彩霞池的灵彩,铺就而成地上的红波,远处,同样一身红的攀古上仙,行走在上面。
那满是灵力的波光,像有了生命一样,随着她脚步轻轻飘摇。这景象也只有上神世界未覆灭时才有的见吧。
终于,攀古走到了仙尊面前,她先向仙尊行叩首大礼,这是作为下仙对尊上的礼节。行完礼后,她刚要站起来,仙尊朝她伸出了手,攀古看了一眼,把手递了过去。
启鳌紧紧地把攀古的手攥在掌中,她手心出汗了。启鳌温声地对她说“不用紧张,是厚尚算出的日子,天道境会让起誓的。”
攀古翘了下嘴角,算是微笑过了。她怎么可能不紧张,她紧张地要死。
那日被仙尊吓到,从游鳌宫一回去,她就去找了明祖,战战兢兢地说明了她的遭遇,并明确了不愿意与仙尊完成结侣仪式,不仅如此,最好还可以与仙尊解除道侣关系。
明祖当时看着师父吓成这样,一点都不感到稀奇,以前有一次他没忍住,在仙尊面前叙述了别门弟子背后说他与珠言的小话,仙尊气到并喝止了他,当时仙尊连手都没抬,所释放的威压,就让他感到了毁灭性的恐惧。
他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仙尊也会这样对待师父,逼她结侣。
本以为师父被吓成这样,该是没什么主意可拿了,他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不想,师父缓过来后,语气坚定条理清楚的与他低语,像是早已想好,早已决定了不与仙尊结道侣。
他们的计划是,能尽量把束心宫下山的弟子们叫来观礼,别的不说,有几位师兄在仙道界,甚至是妖鬼界都是集大成者,如雷贯耳。
有他们在,典礼上发生的一切传到外面,不至出现有损师父清誉的言论,毕竟是师父毁约在前,打算在天道境前,允许起誓的时刻,亲口说不愿意。
天道境前能起誓的时间短暂,只以第一句为准,过后哪怕仙尊再想胁迫她说出违心的话,也是不作数的。
他们也是在赌,赌仙尊能认清现实,天道境前,一对道侣没有结誓成功,那这两个人,永远不会再有结侣的机会。
还是在赌,当着这么多小辈弟子,道人、仙者、三界大成者的面,仙尊会维持他一贯示人的形象,不会轻易发作。
明祖看了眼天梯尽头,天道境前,与仙尊并列,手握手站着的师父。看着看着,他连灵息运行的都慢了。他也想不紧张,但根本做不到,那可是仙尊啊,他的雷霆之怒,谁也没有见过。
无知深浅最是可怕。
远在隔一山海的彩霞池,明明该是暗藏在池下的九颜十色,此时全都冒在了池面上,染得整个彩霞池,忽然就名符其实了。
而这姹紫嫣红之上,被灵彩所缚一物,荡荡悠悠地飘在上面。
那是一个人,一个修道之人,正是游鳌宫的大弟子让心。看来灵彩们对让心很满意,困住他并一点点地吸收着他身上的灵力。不至于一下子弄死,也不会让他逃脱。
而帮它们做到这一点的,正是站在岸边的珠言。
珠言手中捏着大师兄的本命灵识,她抬头看了看天,快到时辰了。
她御行到池面上,低头看着大师兄。
让心艰难地发问“为,什么”
“师兄在问什么为什么杀你吗不,我不想杀你,我们无仇无怨,师兄一直对我很好,且是真心对我好。但是,师兄啊,你也知道我从凡界而来,从小不知爹娘为谁,能活到被师父捡回来,之前过的日子是你们无法想象的。”
她御到另一边,“你们都说知道,明白。不,其实你们不知道,也根本不可能明白。改变我命运的那一日,是天道赋我,也是我自己拼命的结果。一个小女孩,又是白狼又是老妖,还有一个看上去就冷面无私,不会手下留情的强者。在那种情况下,我是怎么敢过去,又是如何判定出我要怎么做才能既得了好处,还能不被伤到。”
珠言展开手,看着自己手中师兄的本命灵体,她感慨道“原来如此啊。师兄,你真是个好人,连你的本命灵体都如此干净简单。”
可我讨厌这样的人,就像攀古上仙一样,什么心思都不会也不屑于跟你耍,清清白白,通通透透,师父也是爱这一点的吧,所以才收了你做他的大弟子,才最终还是选择了攀古上仙来做终身道侣。
珠言怜悯地看了眼大师兄,大师兄还在问“所以,到底,为什么”
珠言目光一凛,把手中属于大师兄的本命灵识扔到了池中,那汪池水开始躁动起来,极短的时间里,整个池子都躁动了起来。珠言躲开了一些,但还是能看到大师兄的身体开始痛苦的挣扎扭动,但最终与他的灵识一样,激烈过后,归于寂寞。
珠言回到岸边,冲着已平静下来的池水,幽幽道“因为,你的死对我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