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这一瞬间,牧轻鸿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顾元修低头敛目,俯身行了一礼。那是只有在战时,下属才会对上司行的礼节“将军,约有上万人,打着燕太子的旗号,如今已到了宫门外”
但是,燕太子燕瓷早就死了
牧轻鸿不由得心头巨震。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燕太子本人已死是做不得假的。
然而接连两世,燕太子都“死而复生”,这些人打着燕太子的名号,在上一世骗过燕宁,又在这一世发兵,到底是想做什么
牧轻鸿不由得联想到了,刚刚他余光瞥见的,那个素衣小男孩。
在上一世,也是这个孩子,一直在向燕宁传递来自“燕太子”的消息。
这孩子到底来自哪里为何宫内宫外都是他的身影他到底知不知道燕太子早已死去若是不知道,又是谁,骗了他和燕宁
最重要的是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以为的真相,真的是那样么
有无数的疑问缠绕在牧轻鸿的心头,就像黑暗中的一团线球,现在的他仅仅只能抓住其中一缕丝线,有更多的东西,隐藏在黑暗中。
虽然他有心去探寻,但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顾元修正面沉如水地望着他,俯身道“敌军已兵临城下,还请将军速速决断。”
虽然顾元修口中说得是敌军,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决断,到底是什么是梁王的事情。
因着梁国与燕国相距甚远,攻打燕国一事,也只有梁王与牧轻鸿率领的军队远赴燕国,其他朝中重臣,无一在场。
或许梁王就是打着这样的心思,将牧轻鸿灭杀在燕国,封锁消息,无人见证,自然死无对证。
然而梁王大抵没想到的是,这本该是为了害死牧轻鸿的举措,最后却成了隐瞒他自己的死讯的最便利的捷径
顾元修见他沉思,便轻声提醒道“在朝中还有些人,不得不防。”
之前在梁国时,梁王为了让牧轻鸿放松警惕,做出信任牧轻鸿的假象,因此将许多事务交于牧轻鸿处理,可以说朝中大半的文臣武将,皆听他的指使。
但人人皆有异心,虽说梁王未曾立太子,但梁王有几十位皇子,即使抛开这些虎视眈眈地注视着皇位的皇子不说,就是朝中,也时常有些保皇派作祟。
梁王轻飘飘地便死了,却留下一地的烂摊子,叫人左右为难。
牧轻鸿沉思半晌,终于做出了决定。
“拿我的铠甲来。”他说。
腰上的缠得七歪八扭的绷带被拆开,重新裹上了一层厚而结实的绷带,牧轻鸿披上玄色的窄袖外袍,将伤口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一边穿好外衣,一边向顾元修交代道“你向外递出消息”
“就说燕太子早已殉国,梁王听闻用人借燕太子大旗,震怒不已。”
顾元修点头。此话一出,两人皆是心知肚明,这便是要向梁国朝臣隐瞒梁王已死的事实了。
牧轻鸿系上外甲,一片片如羽毛般的冷铁垂在身侧,室内昏黄的烛光十分温柔,然而他一身铁甲,散发出的寒凉锋锐的冷光硬生生压倒了它。
“还有”牧轻鸿将悬在床边的剑重新挂回腰间,冷冷道,“梁王还对牧轻鸿说,此人睁眼说瞎话,实乃将我梁国的脸面放在地上踩爱卿,此次就由你亲自出战,务必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好叫他们知晓,我梁国能杀燕太子一次,就能再让他死千百回”
顾元修被牧轻鸿话里的杀意震得抬不起头,如在军中一般单膝跪下,恭敬道“属下这就去办。”
若说平时的牧轻鸿是插在剑鞘中嗡鸣的利剑,现在的牧轻鸿,便是出鞘时那一闪而过的寒芒。
此战,不仅要打得漂亮,还要打得周全,需得瞒住外界,不能让梁国的朝臣发现梁王已死。
而且牧轻鸿的目光变得无比深沉。
而且还要揪出幕后黑手,从上一世到这一世,接连两世的时光,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上一世与这一世有许多不同之处,牧轻鸿也逐渐发现了许多蹊跷,回想上一世,很多事情,就真的如他所想、所猜测的那样么
而其中,最大的两个疑点,上一世的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仔细想过。
首先便是,是谁以燕太子的名义向燕宁传递消息、诱骗燕宁背叛他燕宁离开他之后,又经历了什么,才复国,成为之后那个燕王的
其次便是他一直没有想过的一点。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他总是下意识地回避一件事燕宁到底恨不恨他
若说不恨,上辈子燕宁为何背叛他,这辈子燕宁为何刺伤他
若说恨,上辈子的燕宁成为燕王后,为何从来不向他复仇,甚至从来不提起这件事而这辈子的燕宁,为何又要在刺杀他之后,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牧轻鸿看得很清楚,那绝不是仇恨的眼神。
牧轻鸿将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燕宁。
病床上的人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她只是静静地躺着,睡得很沉。
直到这个时候,燕宁的面色终于红润了些,不再是之前那样苍白无力的模样了。她的呼吸很轻,但是十分稳定规律,静静地躺在那儿,胸膛一起一伏,如春花落在平稳的水面上,沉沉浮浮地摇晃,无处不透着安稳美好。
牧轻鸿看了一会儿,走到屋内的角落,从暗格里推出了一个大箱子。
他在箱子里挑挑捡捡,最终选择了一个玄铁铸就而成的锁链,而后走到床边坐下,将燕宁的脚腕从锦被里捉了出来他吃过亏了,知晓若是只锁住燕宁的手腕,她有的是办法挣脱因此只能锁住她的双脚。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害怕吵醒了沉睡的小兽,然而行动间却干脆利落,快速地将其中一端的脚环铐在燕宁的脚上,又将她的另一只脚铐在一块儿,最后,将锁链另一端锁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他拂去衣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本想转身离去,却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腕间。
牧轻鸿一怔。
“牧将军”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微弱的咳呛声和喘息声,“牧将军”
牧轻鸿转身。
只见燕宁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她半睁着眼,嘴里不断咳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攥住了牧轻鸿的手腕。
但那力道仍然是很轻很轻的,可能燕宁自己并不知道,但被攥住的牧轻鸿只觉得那双手如云如风般柔软,轻飘飘地。
他甚至不需要用劲儿拉开燕宁的手,过不了一会儿,燕宁便会失了力气,自己放开。
但牧轻鸿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燕宁费劲地,断断续续地说“太子咳咳太子怎么了太子呢”
她的声音很奇怪,如同破了洞的风箱,每每吐出一个字,便不断的漏着风而这比喻也确实没有错,她脖颈上被割开一道那么长那么深的口子,可不就是破了个洞的风箱么
而现在,这风箱见他不回答,还不肯放弃,一字一顿地道“太子呢”
牧轻鸿看着她。
只是说了这么几个字,她就耗尽了全部的体力,她的脸色又迅速灰败了下去,嘴唇干裂发青,翻起一层粗糙的死皮。
但她半睁着的眼睛里却闪着点点光芒,如夜晚皎洁的月光慷慨地向湖面投下一层粼粼的波光。
那是什么
牧轻鸿心下一沉。虽然他竭力地装作看不明白也不在意的模样,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了他答案
那是希望的光。
这一刻,牧轻鸿不由自主地踌躇了起来。
打破燕宁的希望,这无论是对燕宁还是对他来说,都太残忍了。
但牧轻鸿又想到了上辈子燕宁的所作所为。
现在不说清楚,便由着燕宁自欺欺人,遭人诱骗,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么
想到这里,牧轻鸿咬牙,他甩开了燕宁手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燕宁实在太虚弱了,他只是轻轻地振了振袖,燕宁的手便滑落了下去。
紧接着,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而清醒。
“别自欺欺人了,燕宁。太子已经死了。”
燕宁僵住了。
牧轻鸿狠下心接着道“尸体你已经见过了,还见了两回。”
“我们不认识太子,你作为太子最亲的妹妹,你还不认识太子么”
半晌,燕宁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
“是的”那声音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平静。
“是的。”燕宁终于能清晰地、条理顺畅地说出来。她道,“我已见过太子的尸体了太子哥哥 ,早就死了”
“你明白就好。”牧轻鸿淡淡地说。
“那么。”燕宁没有理会他,而是自言自语般接着说,“是谁”
说到这里,她猛烈地咳呛起来,嗓子里像是着了一把火。
“是谁,竟敢打着太子哥哥的名号,招摇撞骗”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今天的晚一点更
每次写完总是会有错字漏字,感谢各位捉虫的小天使,鞠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