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离开的时候,是个阳光灿烂的清晨。
燕宁倒是起了个大早,她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一夜未能成眠,但事实上,她躺在床榻上,脑子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窗外的鸟鸣声声入耳,天色微曦。
燕宁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不过一会儿,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一个女声在外面轻声道“公主您醒了吗”
燕宁暂时不想醒。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但燕宁知道自己一出声,这看似平静的一切、这个难得的清净就会立刻被打破。
但好在门外的人很有耐心,她只敲门问了一次,没有得到回复之后就一直站在门外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燕宁回了神,低低咳嗽一声,道“进来吧。”
侍女们鱼贯而入,前几人端着洗漱用的金盆,后面的托盘上是新衣和首饰。
“公主”虽然她们的衣着都一模一样,但燕宁还是发现为首的侍女又换了一个人,这人看起来比之前的侍女稳重多了,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温柔道“您要起床吗”
不知为何,看到她坐在牧轻鸿常坐的地方,燕宁竟然觉得有点奇怪。
燕宁甩开了这个奇怪的想法,便对侍女点点头。
侍女微笑应好,一挥手,其他侍女们便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为她洗漱穿衣。
燕宁几乎是茫然地过完了全程,直到最后,她被侍女强行披上一个雪白的毛绒斗篷。
这个时节的燕国还带着些未消的暑气,斗篷却厚而严实,脖子上围了一圈茸茸的狐狸毛。
燕宁皱眉,她觉得有些热了,于是便想要脱下斗篷。
侍女却按着她的手,重新为她系好了斗篷“公主请不要脱下来。”她说,“路途遥远,路上用得到。”
燕宁按着系带,久久不言。
“好。”她说。
大约是她逃跑的次数太多,在如此关键的一天,牧轻鸿也担心她故技重施,于是叫侍女们将她看得很紧,带着她出了殿,便将她塞进了马车里头。
为首的温柔侍女跟着她钻进了马车,看她坐好,就从暗格里拿出小几与茶壶茶杯,为她倒上了一杯茶。
一路无言,马车很快便出了宫门,又在宫门口停下了。
燕宁掀开车帘,她没有去看前方黑压压的梁国大军,反而伸着头,往后看去
厚重的宫门落了锁,在她身后发出沉闷的巨响,沉默着送走了它最后一位主人,又像是从此将一个王朝尘封。
有一个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她的耳畔
“启程”
车轮骨碌碌地滚起来,轻轻地摇晃。清晨略带些凉意和湿意的早风轻轻地拍打着燕宁的脸颊,忽然,她感到眼前一片模糊。
原来那湿意并不是来自于早风,而是她的眼泪轻盈地划过面颊,那湿意便是它们留存的最后证据。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总有一天,她还会回到这里的。
“公主。”侍女忽地轻声道。
“什么”燕宁转过头,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脸上一阵柔软的触感,是侍女用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没什么。”侍女摇摇头,温柔地说“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燕国了,您一定会喜欢梁国的。”
燕宁抿唇不语,她对梁国没有感觉,反而有种隐隐的憎恨和厌恶,而且她们还没离开燕国,她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所以”
“所以”
侍女笑意盈盈“等您到了梁国之后,奴婢的主人还想邀请您与她同住呢。”
“你的主人”燕宁皱眉,“你的主人不是牧轻鸿吗”
“将军的手下哪里有侍女他身边尽是些大老粗的士兵。”侍女笑道,“奴婢的主人乃是梁国的清河公主,前些日子,将军的信送回大梁之后,奴婢的主人便对您很是好奇,一定要奴婢带您回去让她看看呢”
燕宁皱了皱眉,这人说带她回去给清河公主看看。好像她是个什么物件一样,要带回去给人赏玩。
这看起来只是一句表达好感和亲近之意的笑言,但不知为何,燕宁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之处,她看着侍女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心里却只有反感的情绪。
“我做不了主。”燕宁淡淡地说,“你与你的主人去问问牧轻鸿吧。”
侍女好似没有察觉到她话里的冷淡之意,反而从暗格里取出了一碟用油纸包好的点心,放在燕宁面前“公主今日起得晚,应当还未用膳吧先吃些点心填填肚子。”
转移话题。燕宁盯着她,心想。被这么一搅和,她也没了吃东西的**,冷声道“收起来罢。”
侍女也不问为什么在这一点上她倒是很有眼色直径把点心收起来了,她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仍然是毫无阴霾的,就仿佛有什么人把笑容死死地焊在她脸上似的,无论他人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会变脸。
燕宁盯着她的笑容看了一会儿,恰好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便眼不见心不烦地转了头,再次掀开车帘向外面看去。
但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转过头的那一刹那,侍女的脸色忽然像是四月多变的天气,骤然黯淡了下来,变得极为可怖。
燕宁对此一无所知,她朝外看去,此时军队正出城门,牧轻鸿骑着马走在最前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头,看着她。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过了一会儿,牧轻鸿率先错开燕宁的视线,低下头与身边的人说句什么。
然后燕宁便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臭着脸将身下的马儿掉了个头,朝她走来。
待男人走近,燕宁一看,这不是与她有个一面之缘的那位副将吗就是那个帮她解开锁链,又慌慌张张离去的副将。
如今与这位熟人再次见面,他还是臭着一张脸,仿佛燕宁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情。然而即使脸再黑,他也不情不愿地俯下身子,问道“公主,您有什么事”
如今出门在外,他自然不愿意落了燕宁的面子那和打牧轻鸿的脸也什么差别了因此,破天荒地对燕宁使用了敬语,恭恭敬敬地唤她公主。
其实燕宁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她只是与牧轻鸿对视了一眼而已。但她想了想,觉得不能落了牧轻鸿的面子,于是抬起下巴,道“你给本宫换个侍女来。”
“”顾元修脸更是黑了几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是。”
他不顾马车内侍女僵在面上的笑容,指使道“你,下来。”而后随意点了一个侍女,叫她进了马车。
在长途跋涉之中,能进入马车与贵人同吃同住显然是个好差事,被点到的侍女惊喜不已,连忙上了马车。
“公主。”她甫一上了马车,立刻恭恭敬敬地向燕宁行礼。
这侍女明显比上一位青涩多了,她怯生生地看了燕宁一眼,又惊慌失措地低下头。
燕宁故意道“你知道本宫为什么让上一个走吗”
“为、为什么”
“因为她的话太多了。”燕宁淡淡地道,“本宫不喜欢话多的人。”
她说得如此明白,这下即使是侍女再愚钝,也知道燕宁是在敲打自己了。她立刻重新向燕宁行了个大礼,颤颤巍巍道“是是奴婢知道了。”
于是燕宁也满意点头。
这侍女被燕宁敲打过一番后,便如同鹌鹑一般在马车的一角缩成一团,如非要事,就一直低着头。
燕宁顿时大感满意。
就这样,在这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氛围中,燕宁度过了平静的一天。
一直到了夜晚,队伍在附近的一处驿站停靠休整,燕宁才得以下车,活动一下自己因为坐了一整天而疲软不已的身体。
而她刚一下车,头顶便拢下来一片阴影,她抬头一看“牧将军。”
来人正是牧轻鸿。
他一身玄黑色的轻装,袖口用绳索固定住了,大约是骑马不方便,腰间的佩剑便暂时摘掉了。
牧轻鸿看着燕宁,忽然道“今日可有烦心事”
燕宁一愣。经过一整天的车马劳顿,她几乎要忘记早上的事情了。但牧轻鸿问了,她就想起早上自己与牧轻鸿对视的那一眼。
她忽然笑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但一路的忧愁被冲淡了些“无事,多谢牧将军劳心。”
牧轻鸿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之后,忽然淡淡道“有事来找我便是。”
“嗯。”燕宁连忙应道。
“走吧。”牧轻鸿说,“你的房间在最顶楼,我已经吩咐他们了,让侍女带你过去便是。”
这时,燕宁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牧将军,冒昧一问,还有多久才能到梁国都城”
牧轻鸿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按照这个行程,若无意外,大约两月后便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