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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大婚下

上古男女无有别,太昊始设嫁娶,以俪皮为礼。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也……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

萧妙善被摆弄着已经穿好了婚服,黑红二色的深衣,萧妙善站着由两三个仆妇婢女为她整理裙摆、抚平褶皱,确保没有一丝杂乱、两人抬着她的手,仔细小心的涂抹着香膏,萧妙善没睡好,自顾自闭了眼睛养神,终于弄了好一阵,才端了凳子过来坐下,这衣服穿着又沉又重,还好是秋日,天气凉爽,才能让她不那么难过,婢女婆子又开始净面往她脸上涂抹,萧妙善依旧闭了眼,不愿看镜中的自己,她想她一定面目憎恶,怨怼如恶鬼。

其他一些婶娘婆子也来了旁边看着,见萧妙善如此沉静,纷纷夸一句好气度,打趣玩笑她惫懒,萧妙善听了,也只微微掀起个弧度,全然没有一点新妇的娇羞与憧憬。

萧妙善也不想这样,在崔氏安排完一大堆事后过来,婢女通传后,萧妙善听了声,睁开了眼,望向身后正接过婢女手里的玳瑁簪给她插上的崔氏。

崔氏面目一片安然祥和,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不见一丝细纹,今日穿了一身大红洒金的衣服,贵气又庄重。

萧妙善望着铜镜里自己扬起笑意的脸,眼下的乌黑已被粉遮盖了,远山黛眉,桃花眼被细细勾勒描摹,在眼尾勾了一抹淡淡的红,妩媚勾人,唇也被涂上与眼尾同色的红,不过比眼尾的要深,似天边将近黄昏、天尽处一映照的红云,琼鼻雪凝,如瀑的乌发堆叠成髻,云鬓花颜。

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前世她也是这个样子出嫁的吗?她想不起来了,一不一样有什么关系呢?

时辰要到了,萧妙善吩咐人把她的莲花银坠子拿过来戴上,掩进了胸口,崔氏怜爱的抚着她的手,叮嘱她侍奉公婆、妯娌相处那些话来,虽说她已经再说过一遍了。

萧妙善分神想,她似乎没有什么公婆可侍奉,妯娌也不必她讨好,至于宗妇要做的事情也等不到她来做,她早就和谢魏昭和离了。

萧元仪和萧元妤被萧元臻领了过来,一见到她就先溜圆了嘴然后就叽叽喳喳像小鸟似的一个劲和萧妙善说话,这屋子一下又更热闹了起来萧妙善招了两人过来,拿过一边菀娘捧的黑檀木盒,拿了两个玉佛挂坠送给两姐妹,这是西域的古寺供了百年的物件,算她给两姐妹的一点心意,其余还有一些是她那次挑挑捡捡为了这次送礼留下的,都让菀娘和阿密捧了拿给诸位夫人。

萧氏自是也为她备了另一份嫁妆,虽比不上她自己卖的那些,但充场面是绰绰有余了,不过石头那些也得装几箱,总不能她自己的嫁妆什么也没有吧。诸位婶娘和几位叔伯给的礼她另存了几箱,这般摆出来,够一个清河县主的排面了吧。

燕阳公主也来了,她是和宫里的赏赐的一起过来的,本来应该去谢恩,不过燕阳并不看重这规矩,直接就跑了过来。

“啧啧啧,真是芳容丽质更妖娆,秋水精神瑞雪标。”燕阳公主眼里含了笑意,一边赞叹一边提了裙子进来,众人见状要行礼,燕阳忙慌慌的摆手,“别,别,别把你衣服弄乱了,众位夫人也不用多礼。”

笑嘻嘻的牵了萧妙善的手,赞叹道,“四娘,你真美,真的是我平生所见过最美的新妇。”

“公主谬赞了”萧妙善的声音被掩在了礼炮声中和喝彩中,外边响起了一道急匆匆报喜声,“谢家郎君来了!”

萧妙善的心脏顿时如遭一记重击,咚咚咚咚如擂鼓的跳了起来,耳畔响起一阵嗡鸣,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里恢复沉静,如一潭深水又沉寂下来。

燕阳注意到萧妙善的神色,错以为她是紧张了,她抓着萧妙善的手刚刚都感觉到了一股汗意,轻轻拍了拍萧妙善的手,关切的看向萧妙善。

萧妙善神色未变,露出淡淡笑意看向夏侯芷说了一声,“无事,公主不必担忧。”

夏侯芷感觉萧妙善有点奇怪,难道是不是害羞紧张的缘故,她到了出嫁也会如此吗?

催妆诗一首首的传了进来,外面和里屋气氛愈发高涨,阵阵喝彩恭喜声不绝于耳,萧妙善突然感觉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那些喧闹也离她远去,她是一个幽灵,在一旁注视着这人间闹剧。

将人为难得差不多了,谢魏昭终于被放了进来,他穿了一身和萧妙善相称的深衣,一身玄衣被他穿出了出尘的韵味,似天上谪仙一般衣袍翻飞,他一步步稳稳当当走来,黑瞳沉沉,目若灿星,隐约可见喜意,面目不似平时的高寒不可侵,嘴角微微扬起,瑰丽光华耀耀,形貌昳丽,真是一个上京美少年,既承了其父之高华凌寒气度,又承其母之美艳,众人心中都发出此般感叹。

萧妙善被萧澜背了出来,她阿兄不在,自是萧澜代劳,她已经盖上一方红纱,走到谢魏昭跟前几步,萧澜将她放了下来,她只能看清这红纱遮掩的方寸之地,微微低头。

谢魏昭静静注视着她,红纱只能微微透点轮廓,他并不能看清她今日的妆容,旁人送上孔雀毛羽扇以遮面,这下挡的严严实实了。

谢魏昭看着她的样子,胸口忽然窒闷一瞬,奇怪。

两人很快被递上红绸,谢魏昭牵着萧妙善两人跨过了马鞍,又上了翟车绕了三匝,最后踏上铺好的红毯,身后是抛洒五谷瓜果和金银的众人。

两人还要去正堂拜别萧老夫人,萧老夫人怕自己控不住,让萧妙善也跟着失了仪态花了妆容,在这日子里伤心悲戚不好,眼里已经泪意涌动,面上还是慈祥和蔼,声音沉静而温和,紧紧揪着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祝福两人百年同心,又看向谢魏昭,眼里竟透了祈求,谢魏昭出声作出保证,嗓子很久没有说话,出声便透了股哑意,依旧清清冷冷的,“请祖母放心,我会待观音奴好,爱重她,爱她所爱,恶她所恶,我所有的也是她所有的,护她一生安稳。

听到谢魏昭的保证,萧老夫人重重点了点头,眼中似透了安心,紧紧又握了一下两人的手,才又放开。

萧妙善将眼泪憋在了眼眶里,努力瞪大眼睛,她忍得肩膀都有点轻微的颤动起来。

谢魏昭见了,本想忽视,最后还是轻轻拍了拍一下萧妙善的后背。

见状,萧老夫人会心一笑,催促着两人快起身,别忘了吉时。

萧妙善被谢魏昭的触碰打岔了一下,肩膀不再抽动,在谢魏昭的动作后不自在的细微的躲避了一下,谢魏昭注意到了,又别过了眼。

萧妙善最后抱了萧老夫人一会儿,便似赶赴战场一般的将军决绝的踏上征途一般,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执了扇子,不疾不徐,好似从未动容一般的慢慢走了出去。

两家隔得并不远,很快便到了谢府门前,又是一阵阵的礼炮声,在萧妙善耳边轰鸣,她还是嫁给谢魏昭了。

谢魏昭下了马,在翟车前嗖嗖射了三箭,使萧妙善的恍惚天外的神思拉回。

侍从接过谢魏昭的弓箭,很快退下,他苍白清瘦的手伸了过来,眼睛冷冷注视着萧妙善,萧妙善凝了凝神,将手轻轻搭在了谢魏昭的手上,不过只是手指轻轻碰到他的手指,谢魏昭把手抬得更高了一点,两人相携着进了谢府,跨过火盆,去晦祈福。

在谢府偌大的西南角已经搭起了青庐,又经过一番礼节,萧妙善终于才能坐下来,世家礼仪烦琐,她自是严苛,今日也有点吃不消,在新房里还不能随意,她还得挺直了腰杆,双手叠放,正襟危坐,屋子里也多是谢氏的妯娌婆妇,得体而恰好的与萧妙善说着话。

谢魏昭很快就过来了,面庞染了几分酒意,不过眼神清亮,并不十分醉。

进来时一一向这些夫人行了礼,便直了身子,旁边一位夫人打趣笑道,“七郎忘了一人,你的新妇的礼呢。”

谢魏昭听罢,微微笑了笑,面上有点发烧,向前行了几步,微微躬身向萧妙善行了一礼,萧妙善微微颔首。

两人这一板一眼的动作惹得旁边的妇人们都笑起来。

萧妙善还执了一把纨扇,在谢魏昭行礼后,将扇子放了下来,是为却扇。

谢魏昭拿过一柄玉如意,挑起了红纱。

他不知怎的,心里竟有点坠坠,不敢面对她的冷脸。

谢魏昭最后还是挑开了,看清了她今天的样子。

只觉美玉白雪琼脂玉悉数堆在了他眼前,乌发娥眉,黛青远山,琼鼻雪砌,桃花眼艳丽非常,眼尾勾出一抹媚意,萧妙善下意识抬头被烛光刺了眼,先前有遮挡,并未曾设防,反射性眯起了眼,双眼紧闭,红唇饱满似诱人采撷。谢魏昭感觉眼睛晃花一瞬,随后又清醒过来,只道不过红颜枯骨,神色自若。

旁人都下意识吸气,这新妇实在美艳非常。

两人确实堪为良配,惊叹后又打趣起来,“七郎真是好福气,娶了如此美貌新妇,恐怕得三年两个小娃……”

打趣玩笑不绝,谢魏昭都有点不自在起来,下面是同牢礼,他和萧妙善一道坐在了床沿,夫妻对坐,由侍者各夹一片肉到夫妇二人碗中,相互行礼后进食。接下来是合卺礼,侍女把分成两半的匏瓜端了上来,斟酒,两人各饮一半,随后交换再一饮而尽。饮完合匏酒后,侍女把匏瓜合起来用红线系好,意为夫妇一体永不分离。

行礼时,萧妙善未曾抬眼看过他半分,谢魏昭脸上虽有笑意,眼里却已经含了冷怒不显。

结发礼需要谢魏昭取下萧妙善头上所戴的许婚之缨,互相剪掉对方一缕头发,萧妙善终于抬头,一眼便望见谢魏昭黑沉的眼,她可不耐管他哪里不自在,取过剪子便咔嚓剪了谢魏昭的头发,动作十分迅疾,其余人见了又有话说了,“哎呀呀,新妇这是急着要和七郎说些话了……”

萧妙善脸上升起燥意,谢魏昭神色如常,不过眼里冷意散去不少,拿了剪子,慢条斯理拾起她一缕乌发,神色认真剪了一截下来,拿过侍女手中的锦囊,将两人的头发装了进去,这本该是由新妇保管的,萧妙善招了阿密过来,把东西交给了她。

礼毕,众人拿了花生桂圆大枣和系彩线的六株钱往两人身上洒去,是为撒帐,至此,赞者祝祷告天,礼成。

谢魏昭和谢家其余人不太亲近,也没人敢来闹他的洞房,礼成众人散去,屋里只剩了两人,萧妙善暗暗打量起这屋子来,这陈设布置还好,不然她懒得也不想改动,要是不合她的意,她住了也很不自在,今天得和谢魏昭说一下两人以后怎么睡的问题。

她刚想开口说话,谢魏昭就起了身,站得离她远远的,一双淡漠的眼静静的凝视着她,看的她一阵头皮发麻。

她暗暗在心里鼓气,又想想菀娘离开屋子前朝她投来的担忧的目光,她一定得控制住自己,别惹恼了他。

她不自觉的揪紧手下的床褥,回视谢魏昭,谢魏昭看她手里动作,嗤的笑了一声。

“你好像总是很怕我,不,有时候你胆子又很大来惹我,你真是有点让人猜不透。”谢魏昭望着她漂亮冰冷的眼睛淡淡下了结论。

“哦,是吗,以前对谢郎君冒犯的地方,还请谢郎君多多担待。”萧妙善率先低了头。

谢魏昭沉吟片刻,清冷的语调“你今后对我最好换个称呼,不然让谢峙听到了,可有点不妙。”

“和谢峙有什么关系”

“谢峙以为我喜爱你,你可是我的软肋。”萧妙善听到这句便抑制不住冷笑了,“呵,我当了挡箭牌却不自知,谢郎君真是好手段。”

谢魏昭并不管萧妙善,接着又说了起来,“我过一段时间再借故去书房,最近这段时间我要歇在这里。”似他决定了一般似的,完全没有萧妙善置喙的余地。

萧妙善又揪紧了一点床褥,紧紧盯着谢魏昭的眼,“你要睡在哪?”

“这是我的屋子,我想睡哪便睡哪。”

“我要睡床,你在榻上睡。”

“呵,凭什么”

“不,我在榻上无法入睡,我睡床。”

萧妙善重新认识了谢魏昭的无耻,看他是不愿意让步了,看他那病歪歪要升天的样子,她不愿意和他争了,她就将就一晚,明晚她就另找个屋子住,他拿她当挡箭牌,问过她了吗?她凭什么乖乖听他的。

萧妙善神色难看,轰起了谢魏昭,“你说完了吧,说完就快走,我睡榻。”

谢魏昭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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