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他的牺牲、他的退让
“圣君。”
年轻俊秀的男人单膝跪下，恭敬行礼
舟连睿看着他，淡淡道：“起来吧。”
法歇尔这才站起来，但头却仍是半垂着
“东西呢？”
法歇尔目光一黯，缓缓从宽大的长袖里取出一根注射器，双手捧着举起，注射器里面淡灰色的液体诡异
舟连睿接过注射器，轻轻撩开袖子，对准自己的动脉就注射进去，精准冷静，没有一丝犹豫
法歇尔眼神悲痛，低低道：“圣君…你又何必呢！”
他一直希望圣君能停止注射药剂，但圣君从来坚持，他也无能为力
现在那个女子来了，把圣君的药剂偷偷调换，他看圣君没有怪罪的意思，惊喜了好一段时间，连忙帮她把所有痕迹都处理掉，但没想到，圣君却又让他隔几日送来药剂
舟连睿充耳不闻，等液体全部注入后，把注射器拔出来放在桌子上，半阖眼有些疲惫的靠在暖塌上
身体细胞快速分裂、衰老、死亡，细胞周期缩短
精神力波动被抑制，神经信息传递速度衰弱
肉体以可怕的速度迈向死亡，精神以可怕的速度衰弱，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被强行结合在一起，身体宛如被拉扯成向两个相对立的方向冲击，剧烈的疼痛伴随着难言的虚弱蔓延全身……
舟连睿缓缓睁开眼，看着法歇尔痛苦的神色，平静道：“我无碍。”
法歇尔终于忍不住跪下，痛苦的俯：“圣君…是臣下无能，让您承受这种苦楚……”
舟连睿抬了抬头，咽下嗓子里的血腥味，淡淡道：“与你无关，这是我早就该得到的结局。”
他早已不该存在，却因为执念，生生拖到了今日，只为了有一天，能再多看她一眼
现在，是时候把这一切结束了！
“你想办法，关闭北方星域的能量波监测系统。”
法歇尔猛地看向他，目光灼灼：“是联邦……”
“是。”舟连睿弯了弯唇：“联邦有一位出色的将军，既然他敢冒这个险，我自然要帮他一把。”
细数今日联邦，景薄赋最有实力也是最有把握毁灭主城的人
不涉及男人间的敌视，他对景薄赋还是很有些佩服的
舟连睿相信，在自己给他创造了足够的优势后，他会把接下来的事处理好
逆世已经病入骨髓太久了
最好的结局，就是将它彻底终结
他们，也该为自己的过去赎罪了……
……
封闭实验室内，仪器的阴影投射在惨白的墙壁上，仿佛恶鬼狰狞的鬼影
一张实验台上，全身赤裸的男人浑身插满管子，他的身体僵硬而苍白，脸色保持着惊恐，呼吸微不可查，血液顺着管子流出，淡蓝色的营养液体流淌进去，维持他的身体保持濒死的活性
景薄赋把注射器对准他的颈动脉，精准的插进去，把盈盈的淡紫色液体推送进去
全副武装的金铠卫站在实验室的四角，冰冷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有一丝不符合规定的异动，就会被立刻制止逮捕
试验台后方，楼宸在报告单上记下最新的数据，视线轻轻落在景薄赋抽出注射器的手上，然后侧过头，紧紧盯着仪器显示屏
人体的呼吸越来越低，热量快速消耗，精神力波动达到一个可怕的阙值
她下意识看向试验台，看着那个人惨白的皮肤上突然鼓起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包，仿佛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冒出来！从他体内流出的血液越来越少，颜色越来越深，从鲜红变成接近黑色的粘稠液体，管道中大量镇定剂和恢复剂流入他身体，但他本能地挣扎却越来越强烈，他的瞳孔扩散，眼球爆出，张开嘴出嘶声力竭痛苦到极致的惨叫，能量波在实验室中横冲直撞，刺激的警报仪器尖锐的鸣叫，在嘈杂的声响中，他的身体表面的小包陡然一个接一个爆炸，腥浓的液体从他身体里迸溅出来，染脏了整张实验台，也在景薄赋的实验服上溅上一大片污渍
那片污渍快速腐蚀，景薄赋利落的把实验服脱下来扔在地上，里面的衣服也还是被腐蚀了一小片，他低头，看着地上已经腐蚀成灰烬的实验服，神色波澜不惊
楼宸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在数据报告上填下“实验体死亡”的字样，不远处的清洁人员过来快速处理现场
这是他们经手的第十六个实验体
也是第十六个死亡的实验体！
景薄赋换上一套新的实验服，系好扣子，看向楼宸
楼宸正在低头整理数据，仿佛感受到他的视线，抬起头与他对视
景薄赋本以为她的眼神中会有冰冷的杀意和怒火、会有空洞的痛苦和无能为力、会有悔恨愧疚
但出乎意料的，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的没有显露出一丝痕迹
仿佛沉年的古潭，能把一切情绪都隐藏，幽深古朴、喜怒不辨
景薄赋微微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楼宸
不是平日的撒娇卖萌、不是温柔乖巧、也不是桀骜不羁
她深沉的仿佛变了个人
一个成熟的、理智的、拥有绝对大局观和果决心性的真正强者！
金铠卫的视线扫过来，景薄赋低头把手套戴好，冷静的看着新一具被推进来的实验体……
楼宸走出实验中心，夜风轻柔拂过脸侧，不远处威仪绝美的时间女神像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楼宸转过身，见景薄赋站在后面石阶上，看着她的神色复杂而深邃
她微微勾唇，没什么笑意，但神色却温和
她冲着他伸出手，仿佛某种无言的邀请和理解
景薄赋走下来，缓缓握住她，两人一起往前走
宽敞的大道上，两旁高大树木幽幽立着，仿佛张牙舞爪的怪物，贪婪的包围着他们
“谢谢。”楼宸冷不丁道
景薄赋微微一顿，轻笑：“没关系。”
他们都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在半个月前，长老院突然下令，命所有实验室的负责人前往实验中心开始人体试验
作为神经元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楼宸本是无可避免要亲自主持实验的，但却被突然告知她被分配给景薄赋做助手，不需要直接试验
她知道，这是景薄赋为了她才做的！
他怕她会无法下手、怕她承受不了亲手折磨死同胞的悲伤和痛苦，所以把她调到他身边，主动承担了她这一份
尽管她可以撑得住，但她还是承了他这份情
楼宸缓缓握紧他的手：“你还好么？”
景薄赋是冷静深沉，但他终究还是个人，对于人命，他从来不是不看重！他也不可能真的不动容！
况且之前那些人中，有许多都是联邦军人！
他们的军服被扒下，宛如待宰的羔羊气息奄奄躺在实验台上，最后痛苦的死去……
堂堂军人，不是战死在虫族战场，而是以这样的死法被折磨死去！
这是能让任何人目皉欲裂的羞辱！宛如一巴掌狠狠扇在联邦的尊严上！
就连楼宸这个穿越而来的人，心底都克制不住杀意，更何况是他这个土生土长、爱重士卒的上将！
薄凉的夜晚，她清丽的双眸透着真挚、那样纯粹的关心，能让任何人心柔软下来
景薄赋俯身，薄唇贴在她的额上，给她一个温柔的吻
“我没事，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他温和说着狠辣的话语，神色幽深冷沉
随即话音一转，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我现在才现，被人关怀的滋味，的确很好，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
他们现在，是夫妻
夫妻夫妻，本就是一家人
楼宸莫名的心头一颤，看着他眼底柔和的情愫和怜爱
这一次，她再不能当作是自己看错了
他对自己，似乎……
景薄赋见她怔住，眼神中的笑意愈浓
他是不想吓到她，但也不想让她一无所知
半年时光，朝夕相处
她该知道他的心意
不过现在也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他还不急于一时，微微一笑：“走吧，咱们回家。”
家
不知何时，他竟也能这么顺口的说出这句话
有她的地方，就有家的味道
这天晚上，洗完澡后两人躺在床上，景薄赋揽着她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长
楼宸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轻轻道：“明天，是不是就结束了？”
景薄赋含笑点头：“是。”
楼宸默了片刻：“你有几分把握。”
几分把握？
如果没有舟连睿，他只有三分把握，在如此低成功率的情况下，他不会这么快动手，而是会继续蛰伏，直到掌握的足够了才会动手
景薄赋揉揉她的头，低低道：“睡吧。”
……
第二天，阳光明媚
楼宸缓缓给景薄赋整理好衣领，动作有种慎重感
在她要收回手的时候，景薄赋突然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缓缓放到手边轻吻
“最后一天了。”他轻笑：“想想，还有些不舍。”
他指的当然不是不舍得逆世
他只是不舍得她
从今天以后，他们伪装的夫妻关系就会结束，他会重新成为她的长官，她是他的下属，他不能再理直气壮的拥她吻她，他不能每夜与她同眠，每天回家不会有人笑着跑过来跟他撒娇，她不会再给他做好晚饭……
本是公事公办的任务，却不想就这么不知不觉付出了真情
向来沉默成熟的景上将觉得，自己还是很想并打算假戏真做下去的……
但这就要看小姑娘配合不配合了…
今天就要和逆世决一死战了，即使是他，心绪也难以抑制的有些波澜
他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自二十年前，他偶然知道这个组织的冰山一角，就对这个组织充满了忌惮
联邦不需要一个高高在上、自诩尊贵、肆意破坏宇宙秩序的组织
他们把联邦当做自己的补给库，在需要时随意抢夺资源满足自己贪婪的欲望，却又对联邦充满着不屑和恶意，看似隐秘实则张狂的表现着自己欲取而代之的野望！
他怎么可能允许他们继续存在？！
哪怕军部会因此损失惨重，哪怕他回去会备受争议，他也必须把逆世处理干净！
“我去哪边？”清亮的女声突然传来，打断了景薄赋的思绪
他低头，看着楼宸的神色，认真又坚定：“我可以帮你！”
景薄赋看着她清亮的眼眸，突然心中一动
他莫名问：“你和那个圣君…”
楼宸微怔，断然道：“他虽然是逆世的头儿，但真的跟逆世不是一伙儿的！他已经被折磨的够可怜了，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实在不行，等回帝都星，我让他乖乖配合你调查呗！我绝对让他有什么说什么啥都不隐瞒……”
她的语气轻佻随意，字里行间带着暗暗的小心试探，语气却是决绝的！
她真的很在意那个男人
景薄赋有点复杂的想
如果她将来才知道，今日舟连睿就在她的不远处死去，她却一无所知……她会不会恨上他？
景薄赋闭了闭眼，心里半是酸涩、半是无奈、半是释然
那个男人，连永生的命运都愿意为她放弃，爱她如斯
也罢
他纵然做不到像他那样深情，又何必让她们不能见最后一面
“去见见他吧。”景薄赋终是道：“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