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似曾相识
清晨,几朵白云正亲吻着蔚蓝色的天空,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杨玉莲像往常一样,很早就起床,简单梳洗后,开始她一天的忙碌。从家里到山坡,从菜园到田间,洗衣、打柴、浇菜、种地。自从丈夫死后,不管是重活轻活,还是家里家外的事,每一样她都得一个人,一件件,默默地做过来。
太阳从东方渐渐升起,越来越万丈光芒。
“今天的太阳真好,得赶紧做完活,好给儿子和女儿都洗个澡,以免到天气变冷的时候,一不留神,洗澡就会把孩子的身体冻成感冒,他们的身板儿实在是太小。”杨玉莲这样想着,手上更加麻利起来。前几天,她也这样想过,可是,脚不停手不空地忙到天黑,也没能抽出一点时间来。
到现在,她还没有顾得上吃早饭,出门的时候,她只给儿子吃了一碗粥,给女儿喂了点奶。
刚才,杨玉莲看见二兄弟家房顶的烟囱上空,又飘起了浓浓的烟,她知道,是午饭的时间到了。
每天这个时候,其他人家都开始在生火做饭,升起了柴火烧过的烟,屏住呼吸也能闻到,从锅盖下面散发而来的酣甜米香。
在以前,杨玉莲也会早早地给丈夫和孩子们准备好午餐,喜欢用柴火烧饭,喜欢按时生起烟火。
可是现在,她却习惯把那些浓浓的烟看作是时间钟。她没有时间做午饭,但可以在这个时间短暂歇息一会儿。回家去擦擦身上的汗,然后喝几口凉水,既止渴,也能缓解饥饿,看看儿子有没有在不安全的地方淘气,再给女儿喂一次奶。
这样的日子,杨玉莲已经过了一天又一天。她面容清瘦,疲惫不堪,耷拉在额头前的几缕长发,几乎遮住了半个脸庞。她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休息好,憔悴,焦虑,眼睛迷茫,一点也不像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女人。
她是真的没办有法让自己快乐起来。一想起那些心酸的事情,她总会眉头紧皱。家里除了自己,只有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没有人能听她倾诉。
杨玉莲一个人静静地承受着生活对她的考验,她孤独,没日没夜地做活,以释放心里的苦。没有人能够帮她,她以前的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了。
现实对她是残酷的,丈夫死去了,还给她留下三个娃。在她丈夫刚死不久,大女儿桂花也跟着他父亲到天国里去了。
她大女儿是三个孩子中模样最俊的一个。听丈夫说,桂花长的和她一模一样,所以他特别喜欢大女儿。
杨玉莲心里当然知道,丈夫那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意思她懂。
她丈夫是个小个子男人,是在她家当上门汉。
杨玉莲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有关她丈夫的身世。
他说他是他家领来的,他说他连自己出身何处也不知道,和孤儿没什么两样,只晓得,家里人都对他不算好,所以,长大后,他就从那个家逃了出来,后来就进了厂,再后来就成了她们家女婿。
他说他是不幸中的幸运者,虽说只是一个孤儿,却拥有了一位温柔的老婆和三个可爱的孩子,拥有了自己真正的家,这是他以前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也许是杨玉莲的丈夫认为他自己出身低微,所以他对杨玉莲百依百顺。结婚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十分恩爱。他对她,除了爱,还有感恩。
他曾经对说别人说起过,是杨玉莲给了他爱情,说杨玉莲家收留了他,从此就像找到了真正让他体会到温暖的亲人,
他说会永远记住这份恩情。
爱情和恩情都是世间最美的情感,他的确是个幸运者。
虽然,日子过得窘迫,但比其别人,他们的生活却是甜蜜又幸福的,小家庭处处弥漫着温馨。
可是,好景不长。
工厂里出了一次事故。杨玉莲的第一个丈夫死了。
祸不单行,大女儿桂花得了一场病,不久,也死了,他们父女到另一个世界做伴去了。
他终究只是这世上的一个薄命过客,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唯一庆幸的是,还留下来一儿一女,血脉得以延续。
奇怪的是,桂花在他爸爸死后不久,小生命突然夭折。她是因出水痘死的,当时,也有其他人家的孩子在出水痘,可他们活下来了,而桂花却没有他们幸运,一朵可爱的小花在八月里就凋谢了,还没有看到第二年春天。
杨玉莲至今还认为,是桂花的爸爸想念她。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孤独,所以才带走了女儿,因为桂花长的太可爱,太像妈妈。
桂花死的那天,是她七岁生日。杨玉莲不堪突入起来的打击,当场晕厥过去。刚好她的几个兄弟也在,见事情不妙,七手八脚地赶忙将她扶起,搀进屋,趟了一天才缓过神。
等杨玉莲醒来时,女儿桂花已被埋在她爸爸的坟旁,光秃秃的坟头上,只有几根青草在风中轻轻摇曳。杨玉莲知道,女儿永远只将依偎在他父亲的怀里了,这是她在向母亲最后一次道别。
那天,杨玉莲在丈夫和女儿的坟前大哭了一场,声音撕心裂肺。
没有丈夫的家,总是显得冷冷清清。现在,杨玉莲家里,只留下一儿一女陪伴着他们孤苦的妈妈。
老天爷残酷又冷漠地对世人发威:不管有多大的本事,谁也躲不过天灾**。同时,它也在向世人宣告:与不幸并存的还有幸运,活下去就是胜利。
世间啊,有多少可怜的人,在磨难里煎熬,在苦不堪言里挣扎,不能哀伤,不能悲泣,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只得感恩戴德地感谢上苍,赐予了生命,赐予了种子和粮食。
生命路上,总会时有险阻,就像一场奔跑的马拉松,让你来不及停留,唯有向前,你才会看见希望。
杨玉莲是一个勤劳的女人,她相信,依靠自己的一双手,一定能够养好她的两个娃。她无时无刻不在祈求老天,赐予她吉祥,赐予她力量,让孩子和大人都健康平安。虽然,在她失去丈夫和女儿的时候,也曾有过绝望,但她时刻在提醒自己:一定要挺住。
从菜园回来的路上,杨玉莲看见了屋旁的那颗小桔树。伞壮的树冠上坠满了果实,还是青青绿绿的颜色,就已经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每次经过这里,她都要停留片刻,这是她前几年亲自动手种下的一棵树。看着桔树渐渐长大长高,她的心也觉得十分欣慰。
“要是两个孩子也能像桔树一样,茁壮成长起来该多好!”看到桔树,杨玉莲总是会联想起生命。她想起自己的两个小娃,胸中又不免涌起一阵酸楚。
她好像比任何人都明白:“现在,没有人可以帮你,只有靠自己,为了两个娃,再难也坚强活下去。”
桔子又快要熟了,娃娃也会一天天长大。
李德明背着一背石灰,越过几座山粱,穿过山涧,顺着几条山间小路,按宋老板说的地址,大概加估计地向前赶路,终于,来到了几间茅草房前。
“有人在吗?”
“有人在,是谁呀?”
杨玉莲听见外面有人叫,抱着刚刚喂完奶的女儿,边扣上胸前的两颗扣子,边从屋里快步走出来。
李德明见有人应声,又问到:“是你们家订过宋老板的石灰吗?”
杨玉莲看了李德明一眼,半天没有回话,像是突然愣住了。
李德明觉得奇怪:“这家里除了女人和孩子,好像再没有别的什么人,四周显得十分静,静的让人心凉,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半睡半醒的女孩,后面还跟着一个,是个约么三四的男孩,看上去,女人还很年轻,不满三十岁,看见有人来,脸上挤出了淡淡的笑,笑容十分勉强,很快又从她脸上消失了。从她刚才的反应里,一眼就能肯定,是找对了地方,可她却没有多说一句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杨玉莲见来了生人,本不想多与人搭讪。但她恍惚记得,在一年前,自己是曾向人买过石灰,因为当时没有货,所以老板答应等改天有了就叫人送来。
“莫非这人背上背的真是我要的东西?如果是,到底要还是不要?”
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仅仅才一年的时间,一个好端端的家,发生了两次死人的事,石灰早就不需要了。
本来,杨玉莲以为,老板也许早已忘记了,就没在理会那事,哪想到,现在又突然有人送来了石灰。
就算没有回信过去是自己的错,可是,要了石灰,哪里有钱付给人家?所以,一时间,杨玉莲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她见来人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于是问到:“你说的是哪个宋老板?”
“石灰矿上的宋义达老板,是他让我送来的,说是杨玉莲去订过的。”
“我是去订过,可是,我家现在不需要了,真的不需要了”,杨玉莲回答的声音很低,很低。她停了一会,好像在想什么,然后又说到:“就是要了你们的石灰,我也没有钱拿出来给你,还是不要了。”
杨玉莲感觉这样做有些难为情,但又不得不这样。见来人已经把石灰送到家门口,自己却突然就对他说不需要了。可是,现在,她身上真的连半毛钱也掏不出来。
“她说话有些勉强的样子,她在犹豫什么?她家里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李德明这样猜想。
没错,眼前站着的,就是宋老板说的那位买石灰的主人。行走了大半天,李德明好想马上就把石灰放下来,身上的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裳。虽然背上的东西对他来说,斤量不算太沉,但长时间负荷着奔走,真的使他累得快要瘫了。
几分钟之前,他心里还在想:“终于可以轻松了。”现在,听到主人最后的决定,他失望地看了看她。她说的已经很清楚:不要石灰了。听了那话,李德明像被人突然浇了一盆冷水,心都凉了。可是,她的确有权改变主意,这让李德明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朝她摇了摇头。
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他实在不想去责怪她,也不想继续追问:为什么不需要了?为什么不早说?
不要也就算了,李德明想转身离开。走时,他还是友好地说到:“如果你家真的需要石灰,钱可以先欠着,我去给宋老板求个人情,等今后有了,你们再给。”
杨玉莲本来想回屋去,可她感觉对方说的话也对,而且,石灰总会有用处,于是说到:“那好吧,你把石灰留下来,等我凑齐了钱,就给你们送去。”
她说话时,依然是低低的声音,并没指望对方真的那样做。
“行,那我就把你家要的石灰留下来,回去后,帮你们说些好话,请老板先欠着,宋老板人好,他一定会答应的,这年头,哪家没有点难事情?你们也好根据家庭情况,先度眼前。”李德明边说话,边把背兜里的石灰小心放下来,再倒在一旁的空地上。
真没想到,眼前的大男人会如此通情达理。听见对方有拒绝之意,并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责怪,反而想帮人一把,先让人度过难关再说。他是个好人,就好像别人家的难就是他自己家的难。
这结果,让杨玉莲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她也觉得:“好人就该是他这样的。”
看为了感谢对方的一番好意,她见李德明满脸是汗,长途跋涉过后,黝黑的皮肤涨的通红,杨玉莲说到:“你等一等,我进屋去打一盆水来,你洗洗会觉得凉快点,也好歇会。”
“行,那就谢谢了,你去打水,孩子先让我给你抱着吧!”
杨玉莲把女儿小心地交到李德明手里,然后走进屋子。一会儿,她真的端来了一盆凉水,放在李德明面前。
“小姑娘,妈妈去打水了,马上就能来,你要乖!”李德明接过杨玉莲手中几个月大的女婴,小心地哄着。
婴儿像是听见了有人在对她说话,忽然睁开了两只乌黑的眼睛,又像是有了被人换了怀抱的感觉,正好奇地看着新鲜的世界。
杨玉莲听见李德明在温和地逗着她的孩子。但她还是在担心,女儿见了陌生人,会突然哭闹起来,又要花半天时间才能哄好。
这些天,她女儿一直都爱哭闹。自从女儿的爸爸去世后,似乎更难照顾,女儿有时整晚都哭着,闹着,每一滴眼泪都滴进了她凄冷的心菲。
奇怪!抱回女儿的一刹那,杨玉莲发现,女儿在叔叔手中好乖,她正冲着叔叔在笑,好不容易看见姑娘的笑脸。这之前,她还在后悔:“不该把女儿放到陌生叔叔手里,甚至不该提出给他倒水洗汗。”现在,她的担心成了多余,她轻松地吸了口气。
“女儿一定把他当成了她的爸爸,所以露出了从前那张可爱的笑脸,不对,巧儿有特别诧生的习惯,就连几个舅舅抱着的时候,也会‘哇哇’直哭。”杨玉莲弄不懂,刚才,女儿怎么显得那样乖!若不是亲眼看到,真让她难以置信。
“看!她在对我笑呢!”李德明抱着杨玉莲的女儿。此时,他也想起了自己女儿的小时候。
在晓絮刚刚来到这陌生世界的那天,第一眼看见父亲,就露出了可爱的婴儿笑。出生的时候,李德明抱着手中的女儿,对着孩子的妈妈,也像今天这样说到:“看!她在对我笑呢!”两个姑娘的笑脸都一样可爱,一样乖巧。
李德明很少抱过别人家还不会走路的小孩,更别说是婴儿了,他最害怕听见孩子因为诧生而发出揪心的哭喊声。他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就会想起抱抱这个小姑娘。幸好,小姑娘没有闹,她望着他,还笑的很乖。
他在想:“杨玉莲是个好心眼的女人,刚才,她完全可以不用管我,热得有多难受?是不是发热多汗?也不用去端水冲凉,这些都与她无关,可她想到了,去做了,她是个爱关心人的热心肠人。
突然之间,李德明觉得自己和这家人有一种缘分,一种可以信任,似曾相识的缘分。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她好可爱!”李德明把女手中的女孩交还给杨玉莲后,问道。
他用手捧起几捧水,轻轻朝自己的脸上洒去,再在脸上抹了几下,感觉舒爽又清凉。
杨玉莲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忘了一件事,本来是想拿一条毛巾放在水盆里,方便洗脸时用,可她实在不放心她的孩子,怕出状况,就匆忙赶了出来。
她抱歉地朝李德明笑了笑:“小女儿叫巧儿,还不满六个月,特别爱哭闹,很难带,刚才忘了给你拿毛巾,就是怕姑娘诧生,在你怀里闹。”
“哦,没事,小姑娘很乖很听话。”
李德明把洗脸水轻轻浇在地上,又放回原来的地方。
他感觉已经来这里好一会了,在走之前,应该介绍一下自己,让杨玉莲能记得住,是谁给她家送来了石灰,今后再见面时,也好互相打声招呼。
李德明冲完凉,朝杨玉莲感谢地笑了笑:“我叫李德明,是宋老板矿上的工人,往后,去矿上有什么事,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他要走了,他这是客气话。”杨玉莲想着。
她觉得李德明帮了她的忙,又和她差不多年龄,也变得越来越客气起来:
“小兄弟,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这样也好,你建议把那些石灰留下来是对的,我也用的着,等我有钱了,一定立刻给你们送过去,相信我,虽是女流之辈,但绝不会做失信于人的事。”
“快别叫我兄弟,叫我大哥吧!我肯定比你年长,我也有一个女儿,她叫竹娃,今年七岁,已经在小学念书了,她几个月时候的样子也和你家巧儿一样乖,笑起来十分可爱。”
“哦,大哥好福气,女儿已经长大了,竹娃可爱,嫂子一定长得十分好看。”
在李德明来家前,杨玉莲刚给两个孩子洗完热水澡。她趁着这会儿说话的功夫,把巧儿放进屋檐下面的摇篮里,进屋又端起一木盆水。
那是刚给两个娃洗澡用过的,她不想就这样把水浪费掉,将就这些水,还能再洗些衣裳。
屋子里的东西不多,李德明就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到房间里面。只见杨玉莲放下刚端起的木盆,又顺手将一堆旧衣裳泡在了水盆里,弯下腰,准备重新端起。
“你看好娃,我来帮你端盆。”李德明想走,但是,看见杨玉莲忙着,又想帮她一把力,他指着摇篮里的巧儿,对杨玉莲说道。
从来到现在,李德明发现杨玉莲没有真正歇一会的时间,她一直在忙着。
“大哥,你坐,这些都是我的活,每天都这样,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累了,”杨玉莲见李德明没有走,在和她攀谈,还显得对她有些关心,她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又说到:“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话呢!”
女人似乎对有丈夫的女人特别感兴趣,杨玉莲还记着她刚才的话。
“她是长得挺好看”,李德明沉思了片刻,继续说到:“其实,我本来有两个女儿,现在,有一个七岁的女儿留在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儿跟她妈妈回娘家去了。”他没有提起洁儿的事,在别人面前提起死人的的事,会有些哀伤,他认为不太合适。
李德明把木盆和衣裳一起端到屋子外面,放在杨玉莲指的地方。
在巧儿的摇篮旁边,杨玉莲一边洗衣裳,一边当心着孩子。
“哦,大哥这样能干,嫂子也一定贤惠。”
“她们娘俩都不会回来了,听说,她又嫁人了,把小女儿也一起带去了。”
李德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陌生人面前提起家事,平时,他不这样。
“哦,是这样,我真不该问你。”让杨玉莲没有想到,李德明也和自己一样,也过得不顺。
“没事。”
杨玉莲看了看摇篮里的女儿,对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儿子说到:“柱子,别到处乱跑,陪你妹妹玩,我要把这些衣裳都洗了,天好干的才快。”
杨玉莲撇开了自己刚才尴尬的话题,叮嘱儿子看好他妹妹。
“你叫柱子,是个好听的名字。”李德明看到了正窃窃望着自己的小男孩,他看上去很害怕见生人,总是躲在她母亲身后。
李德明不希望自己的样子严肃,吓到他,让孩子过分紧张,于是,微笑地对小男孩说到:“柱子,爸爸和妈妈一定指望你快快长大,今后好成为家里面的顶梁柱呢!”
柱子虚岁才四岁,根本听不懂李德明在对他说些什么,但他听懂了他妈妈的意思,走到妹妹的摇篮边,两只小手开始摇起了小竹篮。柱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比同龄的孩子晚说话,除了叫爸爸妈妈,其它的连发音也不会,后来慢慢才回复正常。
宋老板叫李德明送来的石灰,杨玉莲家收到了,事情已经办好,李德明正准备离开,又回到矿场上去。
忽听杨玉莲又说了一句伤心的话:“柱子他爸已经死了。”
杨玉莲从屋角落拿过来一块木头搓板,蹲在木盆旁,一手按着搓柄,一手用力地搓着衣裳。
刚才,她听到李德明在对柱子提起孩子他爸。他还不知道,柱子现在没有爸爸,她没有丈夫,家里只有孤儿寡母三人。
她说的那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李德明听,但她突然意识到:不该在孩子面前说有关他们父亲的事。尽管,孩子很小,什么也不懂,杨玉莲还是觉得:“那样做,对他们有些残忍。”她后悔了,但是话已经说出了口。
杨玉莲看了柱子一眼,停了一下手中的活,她没有去看李德明的反应,又开始用力搓起木盆里的衣裳,水花四溅。
李德明没有走,他关心地问到:“怎么回事?柱子他爸到底怎么啦?”
杨玉莲家的情况正如他刚来时猜想的那样,这家里除了女人和两个孩子,再没有别的什么人。
事情好像比他刚来时想象的还要糟。
李德明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女主人。
她穿着十分简朴,衣服的袖子和肩膀都打着补丁,身上还沾着一些湿泥巴,看起来,是从外面刚干活回来,她家的日子一定过的不好。
她完全没在意别人怎么看她,飘起在额头上的那几丝头发,任它凌乱地飞舞,就好像在她眼里,只有她旁边的两个小娃和手中的活,其它什么也不重要。
可这并没影响到什么,她给李德明的印象,除了大方简朴,还有秀外慧中。对李德明来说,有这两个优点的女人一定就是好女人。
杨玉莲一边洗着手中的衣裳,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讲起了她和她丈夫的故事:
“十年前,他是一个小厂的工人,经人介绍,我们认识了,才三天就结了婚,因为家里都穷,就没有办酒席,大家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便饭,从此就算成了一家人。他好像是个孤儿,没有家里人惦记他,吃饭那天,他娘家那边,就他一个人,是娘家的代表,也是新郎。再后来,我和他有了三个孩子,日子也算过的如意。”杨玉莲说到这里,像是突然画上了句号,声音戛然而止。
她仿佛又回到了失去亲人的悲伤场面,她哽咽了,心像被鞭子狠狠抽打过一样痛。
杨玉莲不愿在陌生人面前留下伤心的眼泪,不想让李德明看到她哭泣的样子。想起死去的丈夫和桂花,她真的不想再提起催人泪下的往事。
柱子一前一后地摇动着小竹篮,巧儿在摇篮里微闭着双眼,好像都在静静地,听她们的妈妈讲过去的事情。
“那后来呢?”李德明慈祥地看着杨玉莲的两个孩子,又过了一会,他轻声问道。
“厂子里失了场大火,和他一起的工人都没能逃过那次劫难,他连一句话也没留下,就残忍地走了。在他死后的半年不到,大女儿桂花也得了场病,无声无息地随他爸去了,现在,只留下柱子和巧儿还陪着我。”
“唉,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啊?”
李德明听了杨玉莲的叙述,宣泄着心中的悲哀和愤怒。
灾难面前,人都会显得渺小,不堪一击,都会歇斯底里地发泄。
可是,悲情过后,依然要想:如何继续活着?如何不被困难那座无形的大山压倒?如何振作起来,正确面对现实?
“妹子,节哀吧!看来,你的命不比我好啊,咱俩都是被幸运曾经抛弃过的人,就是不熟悉也变得熟悉了,往后,你就叫我大哥,有啥难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能帮助你的都会尽力帮忙。”看着眼前这位不曾见过面,却似曾相识的女人,她与自己几乎是同命相连。李德明除了安慰,总觉得还该做些什么。
其实,李德明说的这些话,的确是出于善良,在安慰一个不幸的人,而且,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是想给女主人传递一个信息:他是真心想帮助她。
如果说,开始时,李德明答应帮杨玉莲去向宋老板求情,不过是举手之劳,凭他与宋老板的交情,那事做起来一点也不难。刚才,他顺便帮杨玉莲端出沉沉的洗衣盆,是出于客气,也是为了感谢,她先给他倒来的那盆清凉水。
那么,这一次,他说要帮她,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
杨玉莲把她家里发生过的事,前前后后都讲了出来。现在,她觉得轻松了一些。这些天,她一直都憋在心里,她不愿意逢人就讲那些心酸的事情,宁可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心的压抑。
今天,她终于愿意对李德明说出自己的过去,她终于愿意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倾诉一个关于她自己的忧伤故事。
她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对今后的生活,她不敢奢望什么。就让一切顺其自然。所以,她在李德明跟前,什么也不用担心,不用遮掩,不用隐瞒。没错,就像李德明说的,她也是被幸运之神抛弃过的。
可是,也正是因为她的故事,她的经历,她的磨难,甚至是她的柔弱,激起了千层浪,让男人深处的那颗善良多情的心由此迸发,让李德明想到该为她做些什么。
男人也有柔情万种。也许,这就是爱,是一种温情加上怜爱,一种谁也无法说清的爱,总有万千难,还不得不爱的那种爱。
不管杨玉莲愿不愿意接受,李德明已经决定下来:从今往后,她家的苦就是自己的苦。他是真的想伸出手来,帮助眼前这个弱女人一把。
李德明如果不知道杨玉莲后面讲出来的事,也许他不会有这样的决定。但是现在,他不能欺骗自己的心,明明知道,杨玉莲讲的不是弥漫着哀伤,博人同情的故事,是发生在她身上,活生生的现实状况。好男儿要把世界温柔以待,让爱无疆。所以,李德明做出了决定,他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
杨玉莲并没有把李德明的话当回事,听他说今后要帮助她,也就只是朝李德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表示心领他的好意。毕竟,两人都是第一次见面,谁能相信是真的,或许,不过是些客套的假话。
但不管怎样,杨玉莲最后还是觉得,应该把自己刚才为什么不需要石灰的事,给李德明说个明白。趁他还在,于是她说到:“我家的情况就这样,你都知道了,现在,你大概晓得,刚来的时候,我只能对你说不要石灰了,那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要埋怨我,我不是故意想欠你们的钱,真的不是。”
“嗯,我都知道了,你家确有难处。”
李德明见杨玉莲还在为石灰欠钱的事,心里过意不去。又不觉好笑:“真是个心细没用错地方的女人。”人要是把平常什么事情都解释清楚,该活的有多心累,粗枝细叶也得有个主次,否则就是庸人自扰了。
不过,从杨玉莲刚才这个细节上,李德明发现了她的另外一个优点,她也是担心欠人情,怕自己内疚的一个人。倒是应了一句老话:欠钱的要还钱债,欠情的要还情债。
李德明想:“要是人这两样东西都不欠了,那一定是完美人,唐僧大师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还留下遗憾,神仙尚且如此,人间又怎会做到完美无缺,能够尽力做好自己,无愧于心,已是难能可贵,一生无悔了。”
看见杨玉莲孤儿寡母,她日子过得怎么样?可以想象。现在,李德明没有指望他背来的那些石灰,真的能收到钱,若是她家里今后用得上那东西,算是帮了他们第一次忙。
因为,李德明心里清楚一点:“宋老板人品是好,可他作为生意人,也有生意人的烦恼,他平时最是担心:手里的货卖不出去,卖出去的货收不到钱,有钱拖着不给,无钱欠着,还时遥遥无期。”生意人总有生意人的通病,利益至上。
开始来到杨玉莲家的时候,看见杨她家窘迫的状况,就在李德明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很有可能,背上的那些石灰收不到现钱。”
他提出留下那些石灰,是因为他知道,那东西对每个农户来说,都是有用处的。有用的着的东西为啥不买?何况,在山里,别人送货上门是求之不得的事,要比自己翻山越岭地去买,不知省下多少力气。
李德明之所以要帮杨玉莲家在老板那里求情,先欠着钱。是因为感觉女主人有难言之隐,像是想要,又有困难,才说出不需要的话来;她还是需要那些石灰的。
其实在那个时候,李德明就有一个不得已的决定:“如果宋老板不答应,不能先给她家欠着,那就自己帮着垫上,帮人一回。”
在那时,他只是没有把心里想的告诉女主人,他觉得,无论是谁,都没有这个必要,既然选择帮助别人,选择信任,就义无反顾。
从来时到现在,李德明终于知道了一个事实,杨玉莲和自己一样,也正经历着人生的低谷,面临着诸多无赖。
他真心希望她也能从低谷走出来。
漫漫人生,每个人的路都在自己的脚下,没有什么能阻挡住踏步向前。昨天只是回忆,美好也罢,悲伤也罢,都已成过去式。困难是可以被打到的敌人,谁都有会困难,谁也不愿屈服于敌人。
李德明认为自己有能力帮到杨玉莲家一些忙,所以,他向她们伸出了温暖有力的手。
李德明不想看到,杨玉莲因为那些石灰的事为难,他也不想把自己已经决定帮她家的事告诉她,他觉得没有必要。虽然,他和她们然素不相识,却似曾相识。
“妈妈,我饿。”
柱子丢开手中的竹篮,摇篮里的巧儿依然像刚开始的时候,眼睛微闭,柱子可能以为,妹妹被他轻轻地摇啊摇,已经舒服地睡着了,他听见自己的小肚子在‘咕咕’地叫。
杨玉莲快要把木盆里的衣服全都洗了一遍,她听见了柱子说话的声音,但没有理会,因为他这会儿正忙着,而且,家里也没有煮熟的东西可以马上拿来吃。
柱子见妈妈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想去屋里看看,有没有好吃的东西?他朝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又转身去了别处。
他走到屋旁的小桔树底下,围着小树转来转去。这是一块很惬意的地方,杨玉莲平时也爱来这里,总是一手拉着柱子,一手抱着巧儿,娘儿三人坐在桔树下乘凉。
好像在去年这个时候,妈妈已经给他采了几颗大桔子,放在家里的小簸箕里,今年,妈妈好像忘了那事。前几天,他就在瞅,妈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是不是采摘了桔子?可是,簸箕里什么也没有。
柱子仰头望着高高的桔树,向天空伸出他的小手,一颗颗迷人的东西明明就在头上,却怎么也抓不着。
他又走回到妈妈身边,只得再一次说到:“妈,我饿了。”
“柱子,你不是吃过米粥了吗,怎么又饿了?”杨玉莲依然忙着手中的活。
“妈,你来。”柱子的两只小手扯着杨玉莲右边的衣袖,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让妈妈理会他。
杨玉莲被儿子拉扯着,她看了一眼柱子,好像知道他接下来想要干什么去。柱子往常这样的举动,是要拉着妈妈和他一起到屋旁的桔树下。柱子一定是馋那些酸酸甜甜的桔子了。
杨玉莲站起身,想给儿子去采摘几个下来。刚才,她经过桔树旁边的时候,就发现,有几颗大大的果实已经开始泛黄,那是桔子成熟前的颜色。
他又看了一眼李德明,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你先坐会,我去去就来。”
这时候,李德明也准备起身往回走,于是说到:“柱子可能是真的饿了,孩子不会说假话,你给他们做饭去吧!”
“哦,你说的对,我是该给他们做饭了。”杨玉莲回答这话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到:“你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那好。”
李德明听出杨玉莲的话,似有挽留的意思,只能继续在放着巧儿的摇篮边,找了一个小板凳,坐下来等待。
杨玉莲拉着柱子的手,用衣边当包,从桔树上采摘了十几个果实,看着这些差不多大的、饱满的、黄绿色的桔子,她脸上呈现出笑意。
约么过了几分钟时间,柱子的两手都抓着一个大桔子,露着笑脸,满意地随着妈妈从外面走回来。
看到她们母子一脸轻松的模样,李德明心里也感到轻松了许多。
在李德明走的时侯,杨玉莲挑了两个大点的桔子塞在他手里,一边说到:
“大哥,你帮了我的忙,我却拿不出什么可以感谢的东西来,这两个桔子,马上就快要熟了,你带回去,这是我送给你女儿的,在家里放几天,到时就会很好吃,你一定得收下我这点心意。”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收下了。”
李德明朝杨玉莲会心地笑了笑,然后,离开她家,往矿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