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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白文
202299
001
潮热的夏天。
空调产生的风虽然凉,但是却夹杂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眼前模模糊糊的,云迹好像站在一个普通的教室里。
门口的告示栏贴着南城市中学生用电守则,以及被翻到发旧的高考倒计时日历。
窗子不知道被谁打开了,窗外蕴着绿叶蝉鸣的风闯进来,把白色的窗帘掀起。
原本弥留的空调风被挤了出去,荡然无存。
闷热的风让她禁不住加粗呼吸,额头冒出了黏腻的汗。
一切都真实得难以置信。
模糊的视线正前方,有人坐在窗边的位置。
是个男生。
侧面剧烈的白光打在他脸上,窗帘又跟着鼓动,他微微弓着背,身形依旧有型落拓。
即便她看不清,可依旧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那种清冷。
孤独,又倔强。
云迹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没想到,下一刻,他说话了。
“喜欢我”
云迹的心跳停滞了。
“不需要。”
“快高考了,你没别的事儿可干么。”
风噪声越来越大,云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到最后,模糊成一道白光。
她好似从云端坠落,往下掉,一直掉,粉身碎骨是她唯一的归宿。
在疼痛濒临的前夕。
倏地
云迹猛地睁开眼睛。
像是濒死得到水的鱼,她盯着卧室的天花板,猛地喘了好几口气。
下意识地伸手捂脸,手指一触碰到脸颊,云迹愣了。
她抬起自己白皙又纤细的手,视线落在湿润的指腹上。
她怎么哭了
云迹撑着身子,面无表情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左侧有一整面开阔又漂亮的飘窗,又在十楼这么高的地方,白天的时候,窗外尽是一片透彻心扉的蔚蓝。
窗外的光,经过两侧纱帘的稍许遮挡,被削弱了攻击性,此刻温温洒洒地照在她的身上。
白色的睡衣和粉白色的床品也被映得反柔光。
云迹的脸庞总是透着一股孱弱的苍白,好似光一照都会透明一般。
光芒将她脸颊上的细绒描绘的一清二楚,而后顺着她微颤的浓密睫毛,秀气的鼻子,到嘴唇,下颌。
阳光朦朦胧胧地亲吻着她的脸庞和上身,垂在鬓角零散的软发丝随着她的鼻息,一动一浮。
手心朝上,放在被褥上,云迹木楞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看着那濡湿的痕迹一点点,随着窗外温热的风挥发消失。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她失忆后第一次哭。
却是为了场云里雾里的梦。
刚刚梦见的场景,还有那男生说的话。
像是什么文艺电影里的。
云迹忽然偏头,眯着眼睛,望向窗外的蓝天,万里无云。
空中客机划过的轰鸣声若隐若现。
刚刚梦里的那个男生,说话是什么声音来着
她一睡醒就忘了。
但是潜意识里记得,应该是很好听的嗓音。
十八岁的时候经历了一场车祸,她整整昏迷了快一整年,在快成为植物人的时候,醒了。
醒了以后,她又卧床养伤,考上的大学都没能准时去念。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她醒来以后,几乎不记得前十八年经历的大部分事。
最初医生说的是颅内血块导致,但是她静养这么久了,也没见恢复半点记忆。
想来好笑,她忘记了所有,却没忘记生活常识以及上学时候学到的东西。
课本上的,她该会什么还是会什么。
就在这时,她听见门外有动静。
云迹拇指和食指一搓,捻掉了那残存的泪迹。
喉咙动了动,觉得有些口干,她抹了把脸,掀开柔软薄被,轻轻下床。
赤着的脚丫踩在地毯上,她的脚瘦小,脚骨随着走动浮现着,极为漂亮。
她路过书桌,桌子上的随记本敞着,上面的字迹还停留在前天写的。
“军训必备物品购物清单”
她要开学了。
二十岁,上大一。
虽然降级不算好事,但是对于她而言,学校愿意在她人还昏迷不醒的时候批休学就已经非常人性化了。
能有学上,能念大学,像正常学生一样军训,上课。
这都是她被关在医院病房时渴望却无法实现的。
云迹在桌子前坐下,翻开新的一页,将方才梦见的内容,有记忆点的东西全部记录下来。
云迹盯着这些笔墨未干的字迹,陷入沉思。
这时,听到门口有动静,她放下笔,站起身。
云迹走过试衣镜。
镜面短暂映照着女孩的身形。
不算瘦,却匀称好看。
白色的睡衣空荡荡的,圆领露着骼线漂亮的锁骨,胳膊白皙细润。
她趿拉着拖鞋开门出了卧室。
云迹的卧室靠近客厅,她打开门,看见换好衣服的母亲和继父正在忙活。
她扶着薄凉的门把手,看着他们,声音软柔“妈妈,季叔叔,你们去哪儿。”
徐舒看见女儿,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向她,摸了摸她的脸试体温“我的宝儿啊,睡醒啦”
母亲温暖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脸,云迹半不自在地握住她的手,放下“嗯,有点儿口渴。”
正在远处的季林一听见,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朵朵啊,快来喝,别渴着。”
“我自己来。”云迹走过去。
徐舒见女儿身体好多了,松了口气“这冷不防又热伤风,你可不知道,你一发烧妈妈心都颤。”
“我们待会儿跟老同学吃个饭,”徐舒给丈夫整了整衣领子,眼里透着恩爱,“你那群叔叔阿姨非要订个高级餐厅,弄得我和你叔叔捯饬半天。”
云迹站在餐桌边,捧着水杯小口啄着,乖巧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温水润着她的嘴唇,云迹忽然想起个事,转头问她“妈妈,我想问您一下。”
“嗯,你说。”
“我高中”云迹握着玻璃水杯的手指悄悄滑动着,眼睫微垂,含含糊糊问“是在崇京上的”
云迹低着头,没见到自己妈妈听到后那一瞬间的怔愣。
徐舒和丈夫对了个眼神,笑了一声,“当然啊,之前不都告诉过你。”
“你跟妈妈户口在南城,可是那会儿我和你叔叔工作都忙,没法陪你回南城上高中,但是户籍地高考这事儿又没法改。”
“所以我就托人,给你把学籍挂在南城一中,但是你这三年都是在崇京借读的。”
“就是到了高考的时候去考了三天试而已。”
摸着杯壁的手指停了,云迹眼神黯淡了几分。
那,那个梦就是假的。
或者是她之前看过的什么电视剧,电影。
不是回忆。
徐舒打量着女儿每一分寸的表情变化,她问“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云迹抬眼,摇摇头,“没事,我刚刚看见推送,说高考要改革了。”
“改就改呗,咱都考完了,跟咱没关系。”徐舒心里放松,笑着,去挑个出门背的包,不忘嘱咐女儿“待会儿你哥回来,要是不做饭,你俩就点外卖吃啊。”
季林在玄关柜处换皮鞋,“对,云迹,你千万别跟之恒客气。”
他跟妻子打趣“我听说这小子这假期做了不少兼职,那口袋里,说不定比我都鼓囊。”
“你就知道跟自己儿子算计。”徐舒背着包,去换鞋,她对着丈夫娇嗔一眼,昭然愉悦“待会儿我开车,你给两个孩子发个红包,听见没有。”
“再怎么说,孩子们都没正式工作呢,该给的钱一点不能少。”
季林是个妻管严,又和徐舒相爱多年,什么事都对她百依百顺,点头哈腰的“是是是,都听您的。”
云迹默默看着他们,没什么表情。
她转身把水杯放到桌面上,背着身弯了弯嘴唇。
失忆以后,她所有的人生经历都从妈妈口中听说的。
失去了大半辈子的记忆。
她其实对身边的家人并没有多么熟络的感情,甚至于自己的母亲。
但是妈妈和这个叔叔对自己的好,她看在眼里。
继父又如何,重组家庭又如何。
因为心里一片荒芜贫瘠,所以连介怀这种情绪都无地可生长。
云迹回头,跟妈妈挥手,目送他们离家。
入户大门一被关上,那对夫妻的声音逐渐远去。
云迹转身,以一个很快的步速走向母亲和继父的卧室。
这件事只有全家人都不在时才能做。
她等了很久。
她推开门,到卧室里,蹲下双手挑起暗扣,使劲,把双人床从底部拉起来。
双人床里面有一个储物柜,放了很多东西。
云迹要找家里的旧相册以及所有有关以前的物件。
妈妈确实将以前的人生经历亲口相告,但那些都是妈妈单方面所知道的,而且除非她问,不然从不多说一句。
在别人口中得知的信息终究片面。
云迹从醒来以后,就一直讨厌自己这空壳一样的大脑。
既然这样,她就自己找。
找她的记忆。
她要自己走出这如置身幻梦一般的,充满谜团的世界。
云迹跪在木地板上,半身探进储物柜里,一个劲地在一堆落灰的东西里乱翻着。
咚咚咚
玄关处入户房门突然被敲响。
这道声音吓了云迹一跳,她动作一僵,转头,又仔细听。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紧不慢的。
季之恒回来了。
季叔叔的儿子,她的继兄。
其实就比她大几个月。
云迹看着还没翻出有用东西的储物柜,叹了口气,眉宇略过烦闷。
怎么那么快回来坏她好事。
不过看来是没带钥匙。
她就像那敲门声一样,慢悠悠地把储物柜里面的摆放恢复原状。
然后又故意放慢步子走到玄关,恨不得让门外的人多等些时间才好。
云迹一把打开门,视线都还低着,嘴先张开了,软绵绵的声音里带着抱怨“你下次不要一直敲”
她一抬头,愣了。
云迹一眼栽进他漆黑的眼瞳中。
门口站着的不是季之恒,是个陌生人。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
个子很高,短发乌黑,眼睛也黑,透着从容和闲适。
鼻梁挺,脸偏瘦,嘴唇到下颌线条好看到不行。
他一身整齐的休闲西装在身上,里面穿的是白t恤。
没穿皮鞋,而是白色的干净板鞋。
新闻里都说,干这行的都喜欢找长得好看的年轻人。
特别好骗老年人和独居女性。
云迹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圈,呼吸渐紧。
奇怪。
她没见过他,但是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对方也跟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身上。
在他呼之欲出要开口之际,云迹直接说“谢谢,不买保险。”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砰一下甩上门。
云迹抛下思绪,转身,珍惜分秒要冲回去继续翻东西。
还好不是季之恒。
刚跨出两步,身后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还是那股,完全不着急,悠悠哉哉地节奏,慢得令人烦躁。
叩叩
骆杭的指关节刚要再次落到门板上时,面前的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视线里,女生的眼神明显带了脾气。
骆杭收手,再次看她时眼神有些变了。
半晌,他不紧不慢,微微俯身看她,解释“我不是卖保险的。”
嗓音低沉悦耳,极有质感,真好听。
她想。
但是。
“你卖什么我都不买。”云迹强调。
骆杭顿了顿,意外她强硬的态度,随后,他弯了眼睛。
深邃的桃花眼一有了弧度,就格外勾人蛊惑。
骆杭上前一步,单手撑住门,略带笑“别急着关门儿。”
“我找季之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