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恶魔
我心力交瘁地从黑蜥蜴回到行政科时，黑发黑眼的少女正罚站般端正地站在门口。
尽管尾崎小姐负责的是闻之生怖的拷问和暗杀，但相较太宰治的压（暴）力教育，实在是再温和负责不过的导师——她甚至会抽空为小银精心挑选任务。
被大姐大宠爱的少女·小银，点头问好：“羽二重小姐，日安。”
少女的目光沉静，脸蛋清丽温润，完全看不出几个月前的骨瘦如柴。眼下穿了一袭秀气简约的长裙，像一朵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百合。
感叹尾崎红叶养孩子精细的同时，我快速地脑内检索拷问小队近日提交的项目书——啊，想起来了。好像是副队长对上世纪欧洲某种古老的刑罚产生了兴趣？
……唉，portmafia好奇心最旺盛的部门，一是研发部，二就是拷问小队。
“日安，小银。”我邀请少女进办公室，一边还要给她打预防针，“山口先生提交的那种古老刑罚现存记录太少，得托情报科的人事先搜集相关资料——”
“抱歉打断你，羽二重小姐。我今天不是来跑腿的，”小银抿了抿嘴，珍而重之地拿出报销单据，“我是来报销的。”
哦！原来只是报销！我超喜欢报销的！
我松了一口气：“没问题，让我看看。”
小姑娘的单据钉得整齐又仔细。大概因为是人生中第一次报销，她几乎把所有可能用上的东西都钉上了，连夜勤外卖的打折券都没放过。
“下次报销提交前四张就足够，”我把单据整理到专用的文件夹里，“要是我不在，还拜托找藤堂小姐和科长报销。藤堂小姐是靠窗的哪位。”
烫着栗色卷发、新婚燕尔的年轻女性闻言，抬头向我们举手示意。
“红、红叶姐说，”小银羞赧地嗫嚅，“找羽二重小姐会比较好报销……”
我：“……哈哈。”好的，这就收回前言。
不要教小孩子奇怪的东西啊！尾崎小姐！
“说起来，传说中的‘浅咖色风衣恶魔’有头绪了吗？”我好奇发问。
因为横滨异能者扎堆，超自然现象屡见不鲜，都市传说反而被挤压得没有生存空间。
“啊，已经传到行政科了吗。”小银无奈地挠挠脸，“对方有一定程度的精神失常，再加上风衣恶魔的身份其实影响不大……我们猜测，可能是叛徒的地下情妇的地下情人。”
“因为接受不了现实，而精神失常了吗？”我颇感遗憾，“真是可怜。”
“不对哦。”幽幽的男声从桌底缓缓升起，人为渲染出几分诡谲的氛围。
“「浅咖色风衣の恶魔」其实是一个被异能操纵身体的无辜少年，”俊美的年轻干部声音低哑，褐色眼眸如古井般幽深，“游荡在夜晚横滨的街头，寻找他走失的挚爱。
“每个和她样貌相似的年轻女性，都会被风衣紧紧包裹，直到和少年融为一体——”
我：“……最近开始玩悬疑恐怖类的黄油了？”
太宰治人偶般呆滞地注视我们：“我·没·有·骗·人·哦。”
年纪还小的银双手交握，被他的目光吓得一激灵，边往后退，边磕磕巴巴地告辞：“之后就麻、麻烦羽二重小姐了，我、我我还有任务——”
我目送落荒而逃的小银，无奈：“不要吓唬小孩子。”
“打扰别人谈恋爱会被马踢。”年轻干部站起身，娴熟地换了个脸色，懒洋洋往办公桌边一靠，偏头笑，“我知道‘浅咖色风衣恶魔’的真身哦？鹤音想知道吗？那就和我约会吧~”
说着长腿一伸，差点把我这个主人都攘走。
我不假思索：“不想，所以我拒绝。”
你这是发出约会邀请该有的态度吗？
“诶——”太宰治娇兮兮地用肩膀蹭我，“考虑一下嘛~鹤音酱~”
少年的可塑性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强。冷着脸时是俊美无情的黑手党人，笑眯眯又变成了恶劣爱闹年轻人；平着嗓音说话自带压迫感，黏糊糊时却深情甜蜜到不行。
——我常常因此感到困惑：到底是因为我有爱恋之情的滤镜，才造成了他身上这等巨大的反差，又或者单纯因为他是一位天生的影帝。
我思考片刻：“我想知道中岛君的任务中发生了什么，可以吗？”
jk太宰磨蹭的动作顿住。
年轻干部缓缓拉起身体，单手撑住桌面，以接近拥抱的姿态靠近我，眸光低垂，声音低得像是在我耳边呢喃：“当然可以。我可以告诉鹤音，任何鹤音想知道的事情。”
他的眼眸极美。明明是不罕见的深褐色，却氤氲璀璨得像是盛了一片碎裂的星辰。
此时此刻，这片星辰俯身注视我，一字一顿地重复：“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
……我差点就被迷惑了。
“谢谢，”我推他脑门，“请告诉我中岛君任务中发生的事。”
“没心情了，”年轻干部翻脸不认人，“除非鹤音和我约会。”
我：“好啊，周六怎么样？”
“如果鹤音不和我约会，那就请我吃——哎？”太宰治愣住。
“这周六，我和你，约会。”我耐心重复，“可以开始了吗？”
太宰治立刻开始矫情：“唔嗯，这么轻易就答应，更令人不安呢。”
我无语：“明白了，请你吃什么？”我看你多少是有点大病在身上。
“咳咳。总之，那是个无星无月、平静祥和的夜晚……”
……
今天早上，在东京开剑道道场的养父打电话问候我，并告诉我他最近接了一个在横滨的工作，所以下周会在公寓借住几天，让我到时候不要被吓到。
我问他是什么类型的工作，需要我提前准备东西吗。我那天下无敌的养父沉默片刻，坦诚地告诉我：他也不知道，但对方出的价格实在让人动心。
听到这里，我也沉默了。
仔细想想，养父本身不是没事找事的性格，而且他那个程度的剑士，哪怕被群殴也有全身而退的能力，稍微弱些的异能者在他手下都走不过一个来回。
退一万步，他还有个在港黑和异能特务科上班的养女——最差我还能捞他出局子。
思及此处，我又放心了。
因为我也很少住那边的公寓，所以大部分时间是请熟悉的保洁公司定期打扫。卫生问题不用担心，考虑到之前被中岛君借住，日用品还是得更换一下的。
我提着两大袋吃的用的走出电梯，映入眼帘的就是蹲在门口的人虎少年。
他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毛领风衣，四肢蜷缩、席地而坐。整张脸被埋进膝盖间，露出的皮质项圈凶器般勒在少年人细细的脖子上。
“中岛君？”我诧异地喊他，“你怎么在这里？”
小少年被吓到般浑身一震，局促地靠墙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仿佛看到早上在门口罚站、眼巴巴等我回来的小银，忍俊不禁：“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到公寓来？顺带一提，防盗门是指纹锁，你的指纹在里面，可以进去等我。”
中岛敦看我把门打开，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抿紧嘴唇，默默跟在我身后。
“吃完饭了吗？”我边把给养父准备的速冻食品往冰箱里塞，边询问小人虎，“我在食堂吃过了。买了鸡胸肉、牛排、蒸饺、荞麦面，还有包子和杯面。”
中岛像刚被抱回家的小狗，害怕又依恋地跟在我身后：“可以吃、杯面吗？”
“好啊。”我的厨艺实在有限，养父同样，不然就不会买这么多速冻食品了，“微波炉给你热块鸡胸肉，撕碎了放在杯面里面好不好？”
人虎君先看我一眼，然后连连点头。
热水壶在燃气灶上低嘶，窗外夜色沉沉落下，客厅灯光明亮，我和中岛敦相对而坐。少年的紧张局促对比第一次来丝毫未减，也带着相似的沉默和怯懦。
……我突然察觉到一种之前被忽略的怪异感。
我的确不是港黑的什么重要任务，与此同时，会关注我去向的人也寥寥无几。更何况回公寓只是我的一时兴起，还是特意绕了趟超市，打车过来的。
无论从那个方面想，身为新人的中岛敦都不该在公寓门口守株待我。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中岛君，”我注释着沙发上的少年，放慢语速，“莫非你从任务结束到今晚，除了执行任务、上班打卡，一直都守在公寓门口吗？”
中岛敦没吭声。但我已经从他握到发白的关节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这可真是……我忍不住叹气。
“我、我没打扰邻居！”沉默至今的少年听到我轻轻的叹息声，反而陡然乱了手脚，“有人来的时候会藏起来，今天、今天是因为太困了……”
我看着他，不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鹤音小姐！”中岛敦几乎要哽咽出声，“我不会了，你不要生气！再也不会了，我发誓！你别生气，我、我——！”
“我没生气，”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握住小家伙的手，“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来。不过下个星期，我父亲要来暂住，他看起来有点冷漠，你不要被他吓到。
“我会向他介绍你。放心，你是个好孩子，他肯定会喜欢你的。”
中岛敦强忍着眼泪，忍到浑身都在颤抖。
许久之后，才救命稻草般用力地回握，声音如痛哭般嘶哑：
“我杀人了，鹤音小姐。
“我杀了、一个小女孩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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