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书市奇遇
分组赛下完,道场里的气氛一下变了。曾经的嬉闹戏耍都不见了,大家一个个神情紧张,一门心思都投入到了围棋上。食堂里,到处能看到棋手们一边吃饭,一边看书的情景。皕家楼里每天都是人满为患。顾墨白有时找不到位置,只能拿着自己的书去池塘边的长廊里看。弟子间的摩擦也增多了,常常为了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吵起来。以前干农活谁多干点,谁少干点都无关紧要,现在则动不动就要找书办们说理。顾墨白觉得他们重视得有点过分了,可再想想自己在现代培训班里的气氛,也就理解了。他现在能保持冷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还没有完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时代。
陈淳刚入住时,姜志远曾嘱咐过,让石俊他们领陈淳采购些生活用品。可下棋的人用度简单,大家稍微照顾他些,也对付着过了十几天。一天,陈淳突然想起此事,便问顾墨白:“道场附近莫不是有什么市镇?”
顾墨白也不清楚,便由石俊解释道:“山下有个镇子,叫昌兴市,买卖家多得很,有一大部分都是指着咱们道场吃饭的。马上要到品级赛了,光是往来住宿的棋手就得多少?而且镇子上有个书市,一条街几十家书铺,经常能淘到点好东西。我以前也爱去那儿,最近总是抽不出功夫。”
顾墨白问:“去那里要走多久?”
“大概半个时辰吧。”
顾墨白说:“既然这么近,不如咱们一起去逛逛。陈兄说他的皂角用完了,再给他买一点。”
陈淳也说:“对对,书市我也想去看看。”
石俊本有学习的计划,拗不过两人热情高涨,便领他们一起下了山。行不多时,便来到一处镇子,只见商旅稠密,屋瓦相连,好一派繁荣景象。三人喜不自胜,难得出来一趟,先找小吃摊解了解嘴馋,又找店铺买了皂角、青盐、手巾等清洁用品,又买了纸笔等文具。看看必要之物都买齐了,三人便朝书市而来。
这个书市位于两条主路中间的一条小街上,人没有那么多,前前后后有二三十家。
石俊说:“有一家我每次都要去,你们先跟我过来。”说罢,便领他们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铺。这个店铺只有一扇小门,还被一道蓝门帘挡住了三分之一,门外的牌匾也褪了色,只能看到一个“铺”字。如不是提前知道,很容易直接走过去。两人不明白石俊为什么单挑这家,将信将疑地跟了进去。
这里的书没什么特别,四书五经居多,都是拿来当教材的便宜货。他们还卖一些旧画,但明显有做旧的痕迹,赝品无疑。看了一圈,没什么能入眼的。
老板是个瘦小精干的男人,留着山羊胡,半躺在角落里警觉地盯着他们。石俊走过去问道:“老板,最近有没有什么新货?”
山羊胡冲着陈淳和顾墨白一努嘴,问:“他们都是跟你来的?”
“对对,都是自家兄弟。”
山羊胡这才放松下来,起身挑开了里屋的门帘,说了声:“进来。”
如此神秘兮兮,倒弄得顾墨白和陈淳紧张了起来。里屋只有一排货架,另一侧是床铺和餐桌。货架上空荡荡的,只有两个放书的竹箱。老板蹲下身,拉开货架最下面的两个柜门,从里面抱出一箱书,放在了地上,说:“你们看看吧。”
石俊立刻蹲下身,翻看了起来。顾墨白也捡起一本,深蓝色的书皮,书签上写着“论语本解”四个字。他心里纳闷,这种书至于藏那么严实吗。他翻开一页,只见写的是:
回头再说霜儿备好浴汤,进得浴房。遂替公子褪去衣裤,扶其坐于盆内。霜儿长至今日,初见男人裸身,顿时满脸通红。她年虽十六,却亦是春心勃发。见公子细皮嫩肉……
顾墨白这才知道,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表面看是正经书,里面却是情色小说。陈淳翻了一本,顿时惊道:“哎呀,这是……这是……”
顾墨白拦住他说:“别声张,这有啥,爱看看,不爱看就放下。”他作为一个现代男生,啥没见过,根本不把这些黄书当回事。
陈淳却受不了,他问石俊:“你是来找这种书的?这有什么好看?”
石俊笑道:“这都不好看,还有什么好看?墨白那儿多的是,回去以后给你找两本,好好学习一下。”
陈淳问:“你就不怕被别人发现?”
石俊说:“咱们那儿没人查房,就是知道了,大家也不往外传。我就一次差点被看见,是墨白失忆以后刚回来那天,师叔把他带回宿舍,推门就进。我当时看得正在兴头上,赶紧往枕头底下塞。不知道师叔看见没看见,幸好他没问。”
顾墨白说:“别说师叔,我站在后面都看到了。不过师叔人这么好,知道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那倒是,师叔从来不骂人。就是那几个师兄比较麻烦。”
山羊胡见他们聊起来了,不耐烦地说:“买不买,我这书不能拿出来太久啊。”
石俊说:“我不问您要新书吗,您这些我都看过了。”
山羊胡蹲下身,翻来捡去,找出两本《尚书今古文注疏》,递给石俊说:“这是新的,你再不来就卖光了。”
石俊翻看扉页看了看,奇道:“咦?《九宝莲台》?这还真没看过。”他翻看几页,当即出钱买了下来。这一套两本,竟花了半两银子,果真不便宜。
石俊问陈淳:“你就没有想买的?什么《***》啊,《如意君传》啊,这种经典可得人手一套啊!”
陈淳摇摇头说:“我可没那么多钱,去别家看看再说吧。”
三人从这家小店出来,继续往前走。有几家店是专卖围棋书的,这可对了他们的胃口,钻进去几乎一本一本地看了起来。老板也不管,任由他们随意翻阅。铺子里的书大部分皕家楼都有,但有些新书却是前所未见。看到这种书,顾墨白都毫不犹豫地收入囊中。好在这些正规流通的书籍,价格并没有那么离谱,以他自己的零用钱还能维持得下来。
几家逛下来,统计三人的战果,买到了一套徐星友着的死活题集《金柜妙机》,专门研究金柜角这一种棋型的变化;有一套《虎啸集》,是周东侯的最新对局集;还有一套韩学元四品着的《打入百型》,可谓收获颇丰。
三人已然有收兵之意,可快出书市时,见到有一家店在门外放了张长条桌子,上面摆着十几套书,其中有几种古旧的围棋书。顾墨白随手翻了翻,发现是刘仲甫、晏天章的棋谱,不觉暗暗吃惊。这可都是难得的好书,虽然皕家楼里也有,但若能弄一套放在手边,随时可以翻阅,也是美事。
顾墨白赶紧找老板问价,每套他都要卖五两银子。好说歹说,也只能让价到三两。顾墨白长叹一声,只好作罢。
没想到老板说:“小兄弟,我看你眼光倒不错,一眼就看上了我们这里的珍本。我这里还有一套书,平时不摆出来,只给行家看。今天也是赶巧了,就给你看看吧。”
顾墨白心想,这肯定是商家的营销手段,故意拿大话把人吸引住。毕竟连刘仲甫、晏天章的棋谱都摆出来了,还能有什么秘不示人的珍本?可不看终究不甘心,便随着老板进了店里。
老板请三人落座,吩咐伙计看茶。三人逛了这么多家,也没有过这种待遇,顿时好感大增。再看这家店,地方不小,书却不多,随处点缀些花草,整个房间布置的不像书铺,倒像是一间雅致的书房。
陈淳奇道:“这是家什么店,就这么点书,怎么排场这么大?”
石俊说:“这你就不懂了,这种店不是普通书铺,卖的不是珍本书,就是古董书。虽然客流不多,但一套书卖好了就能吃一个月。”
顾墨白问:“那他们当真有好书没拿出来?”
石俊说:“有是肯定有,关键看怎么个好法。如果是一套宋朝的《清乐忘忧集》,值钱是肯定值钱,但对咱们来说,学习的意义不大,谁肯花几十上百两银子买它?”
正说着,老板抱着一个宣纸包走了出来。他把纸包放在桌上,伙计赶紧上前把茶杯端得远远的,老板这才把纸包展开。里面一共四册书,装帧得很随意,并不是包角装,只用了简单的三孔装。书签上写着“无心集”三个字。三人各拿一本,翻开一看,原来是一本手抄的死活题集。因为是手抄,看起来十分费力。
石俊简单翻了两下,不耐烦地说:“老板,什么书也搞这么大阵仗,不就是手抄本吗?他能抄我也能抄,犯不上买他抄的。”
老板嘿嘿一笑,说:“要是那么容易到手,我还卖什么?实话跟你们说,这套书,是越秀道场的不传之秘,从不示人。我这套是他们那里的内弟子抄的,外界流出只此一套。今天能看到,也是你们的眼福,过几天可能再找都找不到了。”
这话让三人大吃一惊。他们都知道,有些道场、棋院会收藏一些绝世孤本,大部分都是本门前辈所作。这些着作极其精深,非职业棋士难以研习,因此当时都未印刷发行。后来就成为了本门弟子学棋的秘密武器,更不会给外人翻阅。如果是内弟子抄录,倒是有可能,因为平时能接触到这些书的,也就是本门内弟子了。至于为什么这套抄本会流入书市,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书商重贿了那位内弟子,请他抄完转售。但若果真如此,为什么不刊刻发行呢?这样无疑获利更多。也可能是那位内弟子抄完想要自己使用,却因某种缘故流传了出来,竟被他们三人看到。
顾墨白知道了此书的由来,不由得仔细看了起来。他发现这些死活题难度极大,以自己的水平,一时半刻根本算不清楚。他一边看,一边欣喜不已。要知道,到了他这个水平,普通死活题很少有难住他的,想靠死活题提高计算力已经很难有效果。但以这套书里的死活题,说不定真能帮他提高。
他连忙问老板:“这书您准备怎么卖?”
老板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又反过来晃了晃,说:“这个数。”
“五两?”
“十两。”
“十两?”顾墨白顿时心凉了半截。十两银子可是一笔巨款,纵是他十分想要这套书,可这个价钱让人望而却步。
石俊嚷道:“什么就十两?哪有卖书卖那么贵的?要我说,二两银子还能考虑,再高了不行。”
“二两?外边转转吧您嘞。这书要遇上行家,二十两也是它,五十两也是它。现在我是等钱用,要是想要,十两您拿去,咱交个朋友。”
石俊用探询的眼光望着顾墨白,像是在问:“买不买?”
顾墨白决心很大,现在不买,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要能给得起,就一定要买,可三人有那么多钱吗?他们把身上的钱凑了凑,一共也就二两半,离老板说的十两还差得远。
老板见状,伸手就把书收了起来。
顾墨白急道:“老板,书能不能给我留着,我这就去凑钱。”
老板想了想,说:“这样吧,今天我不给别人看了,要是天黑之前你能拿钱过来,我就卖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