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定品之战
顾墨白算来算去,局部确实无法杀棋,可他的目的也不在杀棋,马上就开始设计退兵之路。
照观战室的看法,白棋只能扳在外侧,让黑棋后手活,这样目数最好。却没想到,白棋没有扳,而是退,虽然也是先手,但白白少围了一路。大家不明白他的意图,还以为是看错了棋。紧接着,白棋飞罩住黑棋右下角的星位,大家再一看,这颗空空的星位,连三三都没被点,被白棋外围一个飞罩,竟然已经没有了活路。关键就在于白棋多退了一路,缩小了角部的空间,黑棋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做出两只眼。
围棋这东西,自己下和看别人下是完全不同的。自己下的棋要对胜负负责,所以对盘上的手段思考得更深入。观棋的人难免走马观花,虽然在大局上更加冷静,却往往会看漏一些具体的手段。所以,尽管观战室里的棋士水平更高,两人的下法还是频频出乎他们的意料。
刚才形势判断的基础是,下边虽然是白棋的模样,但黑棋还占着一个星位,边上还有几颗残子,白棋不可能全部围上。现在白棋仅仅一个飞罩就将黑角杀死,又兼顾了外围,黑棋边上的几颗子也不容易活了。再一点目,白棋并不落后。
本来已经轻松的观战室又紧张了,大家又开始热心摆起了变化图,看看黑棋究竟还有没有优势。
此时盘上还有三个大战场。左上方黑棋模样巨大,但星位角还没有守,白棋随时都可以点角做活,甚至还可以追求更凶狠的下法。右上角白棋曾脱先一手,目前生死不明,双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却早晚要给出一个结果。还有下方白棋势力范围内的黑子能不能活。
现在轮黑棋落子,大家不停为黑棋调整着手顺,想知道哪种下法是最优的。纯粹以目数来论,左上黑棋模样是最大的,倘若一手棋补净,白棋两块棋都需要补,黑棋仍是优势。但黑棋想要一手棋补净并不容易,加上右上角的白棋如果不补,非要宣称自己是活棋,黑棋想要杀它也难。其实,白棋一心想活的话,黑棋是杀不掉的,只不过白棋要卖上方的味道。黑棋只要补了左上角,白棋即使卖味道也变小了,便势必不会再补角。由于这几处互相关联,黑棋若从目数上考虑,很难做出决断。
实战中,陈五昌认为,还不到守空的时候,他想继续发动攻击。白棋下方虽然成了模样,但自身断点多,他便一边动出残子,一边试图分断白棋,即使形不成对杀,也要争取先手活棋。
看到他还要奋战,观棋的众人不禁刮目相看。这两个棋手一个是九品,一个无品,观战室里的大部分棋手都比他们级别高。可要论棋的激烈程度,却很难达到这样的强度。谢春霖说:“五昌的棋,处处苦斗,时时搏命,谁和他下都得掉一层皮啊。”
张炳辉感叹道:“此人真是一条‘翻江龙’啊!”他本是随口之言,却没想到,“翻江龙”此后便成了陈五昌的绰号。
顾墨白略作判断,就发现下方黑棋杀不死,于是采取了厚实持重的下法,让黑棋搭出眼位,自己只求拿到先手,再从边路收官子,压缩左上角的规模。
边上的官子收完,黑棋的模样也就完全封口了。白棋再想破空,只能考虑点三三这样能确保活棋的下法。
但顾墨白紧接着的一手让人大跌眼镜,他没有点三三,而是选择了小飞挂角。
在外围全是黑棋的情况下挂角,难道他真的有信心做活?
观战室里再次哗然。霍佩佩抿着嘴说:“这个顾墨白真胡来,真拿自己当人物了,这么下还不吃死他?”
大家也没看明白,似乎活棋的希望很渺茫。陈五昌应以尖顶,这是进攻的下法。但顾墨白的下一手又让大家大吃一惊,他远远地在二路靠了一手。
这手棋在黑棋左上模样的最右侧,和角上的死活似乎关系不大。但黑棋不能不应,否则被白棋分断,右边一队棋子要被杀。为了照顾左上攻防,黑棋夹过最为稳妥,但这样白白损失了六七目棋。有了这点便宜,白棋的下法也就不同了,哪怕选择再点三三转换,将挂角一子弃掉,也并不亏。
陈五昌没做任何犹豫,便选择将靠入的这颗子吃掉,这是对局时的气势使然。既然战斗到了这般地步,他不可能再退缩。但这样下的缺点是,上方阵地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隙,白棋必会借此大做文章。
果然,顾墨白马上又下出了狠招,他没有考虑怎样做活,而是朝着黑棋的厚壁单关跳起,这是要反攻的架势。再一看,黑棋的后壁也有缺陷,为了吃下刚才靠入一子,不得不又花了一手棋来补。白棋趁势扭过龙头,将黑棋星位角带小尖的两颗子围了进去。这么一来,反倒成了黑棋要做活了,白棋岌岌可危的几颗子却成了厚壁。
厚壁对厚壁,双方都没什么目数,黑棋的巨大模样竟然没有围到目!
观战室里傻眼了,这是什么变化?怎么简单几手棋,局面天翻地转,黑棋不仅没目,角里竟然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虽然可以补活,但黑棋哪里要有心情去补?盘面还有更大的地方。
刚才吃下二路靠入一子,不只是便宜了六七目的官子,更关键的是右上白角的后门没有了,黑棋再动手,右上白角成了死棋。
这个大转换,双方各有五十目左右的收益,但黑棋左上角欠一手棋,白棋则先手在握,通算全局目数,白棋已经逆转了。
这个变化太突然,太巨大,大家虽然知道白棋逆转了,但一时还弄不懂这是怎么发生的。
最后,还是谢春霖指出了问题所在,那就是面对白棋的小飞挂入,黑棋的尖顶操之过急,忽略了自身棋形还有缺陷。若想杀棋,直接下立更狠。若不想杀棋,单关跳应即可,还能照应上边的缺陷,不管白棋怎么折腾,黑棋总能守住一部分目数。
谢春霖说:“五昌猛则猛矣,但他的缺点也在于此,一旦冲起来就勒不住缰绳。相比之下,墨白就冷静得让人害怕,这么大型的转换,他总能看清得失,这样的素质实在难得。”
张炳辉已是笑逐颜开,他说:“好!两个人都好!年纪轻轻,就能在大赛中不怯场,下出这种水平,已数难得。”
而胡润溪脸色发青,看看已经没有转机,不等下完,便拂袖而去。
这时的局面变数已经不大了。左上角黑棋虽然死活未定,但顾墨白也没有想要吃它,他看清了这里是个打劫,哪怕让黑棋劫活,自己随便找个劫材,也能有十目优势。双方块数相同,也没有还棋头的问题。
谢春霖和张炳辉担心黑棋马上会认输,他们必须要在场,便匆匆赶回了赛场。其他人也纷纷前往抱拙堂前,等待比赛结束。
功夫不大,折扇门开了,这是比赛下完的标志。大家纷纷跨进去,去看终局的场面。棋局并未下完,陈五昌中盘认输。
有人问:“是十目吗?”只问差距而不问输赢,这是对失败者的一种尊重。
陈五昌点头道:“十目。”
按照惯例,棋局下完后,双方要复盘探讨得失。虽然很难指望从复盘中的三言两语中学到什么东西,但它至少体现了一种谦虚求学的态度,还是作为一种对局基本礼仪被大家遵守着。
复盘时,旁观的棋手也可以参与。有人说:“黑棋右上的尖顶不太好吧,立一个是不是更含蓄呢?”
陈五昌摆了两手说:“立完再跳,上方起码能成三十目,这样还是黑优。”
顾墨白却说:“白棋二路漏进去,还可以继续破空吧。”
众人愕然。一块模样里,顾墨白还想掏活两块棋吗?但仔细算算,倒也难说。这里的变化太复杂,而复盘只是走走过场,大家都无心深入研究,很快就不再说话了。
这时,张炳辉坐在裁判席上说:“各位,今天这盘棋,原是为了检验顾墨白有没有资格参加九品组的循环圈,今天既然胜了循环圈的头名,当无异议了吧?”
众九品只得说:“我等无异议。”
“好,既如此,明天我们重新制定赛程,后天重新开赛,顾墨白便去九品组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