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踢馆
自那天尹子濯来过之后,他便成了棋馆最火热的话题。
震山虎的棋力,在这里已算上乘。徐先生以下,在他之上的不超过五人。尤其是他棋瘾很大,又喜欢下彩棋,棋馆里很多人都遭到过他的屠戮。他竟然在一位少年手下遭遇惨败,令很多人难以置信。
有些人当天参与过讨论,也有人当时并不在场,都是道听途说而来,越传越邪乎。有人说尹子濯一定是哪个道场的职业棋士,有人认为他是初出江湖的少年天才,还有人直接学起了点三三的下法。不过更多人将他视为了来踢馆的对手,巴不得他哪天再来,好一雪前耻。
这几天,棋馆的生意尤其火爆,每天都是满员,大家都在等着尹子濯现身,好亲眼目睹棋馆的高手们击败他的那一幕。熟悉药爷爷的人都知道,他每过七八天才来一回,大家都在心中计算着日子。
自从尹子濯和药爷爷回去以后,又回归了以往的生活节奏。说来也怪,他以为自己内心特别渴望下棋,可真正去过一次棋馆之后,他并没有迫切地想去第二次,而是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首先,他又一次认识到自己心理素质的脆弱。他曾以为,在定段赛上吃了那么大的亏,他的心理一定得到了锻炼。可是第一次到棋馆下棋,面对完全不同的环境和完全不同的对手,他还是没办法做到冷静对待,否则第一局根本不会下到后面的收官阶段。看来是自己想简单了,想获得强大的心理,还要靠更多对局来磨炼。
其次,当他知道了还棋头的规则后,发现自己所熟知的那些定式有可能不成立了。每个定式里取地的一方都有可能比现代规则里亏两目棋,或至少是更有可能亏掉这两目棋。两目棋什么概念?在职业高手的对局里,为了半目棋,常常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更何况是两目棋!这件事让他感到想在古代下出一片天地也不是件轻松的事。虽然整体来说,古代围棋的水平要低于现代,自己的围棋理念又经历过人工智能的洗礼,可他的定式库却亟待更新,否则一定会吃大亏。而且价值判断的基础也发生了改变,连片的价值变得更大,小块捞地的策略变得更难取胜。
回来后的几天,他几乎一直在思考哪些定式需要改进,很少会想到什么时候再去棋馆下一次。
药爷爷带尹子濯下彩棋是有私心的,也想利用尹子濯的棋力赚些彩金。可第一次下棋并未赚到钱,只是刚刚保本,让他很是不快。他担心尹子濯的棋力在棋馆里占不到便宜,自己幻想的赚钱之道恐怕就要打水漂了。等他问明白尹子濯是因为不懂规则才输的,这才稍稍释怀。他还是坚信尹子濯可以下赢棋馆里的大部分对手,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再去试试。
这一耽搁就是十天。药爷爷又采到了一批药材要去镇上卖,他叫尹子濯一起,想让他再去下棋。尹子濯虽没有迫切的愿望,但也愿意再和别人交交手,便和他一起上路了。留下霞儿一个人在家。
此时天气更热了,知了开始不安分地叫了起来。十几里山路走得尹子濯满头大汗。
沿着同样的道路,他们又来到了烂柯楼前。
烂柯二字其实颇有来历。南朝任昉的《述异记》中记载,晋人王质入山伐木,见有童子下棋,就在一旁观看。童子给了他一个枣核状的东西,他吃完后不知饥饿,就忘我地看了下去。等到看完,斧子的木把已经烂尽。回到家里,发现人世变迁,跟他同代的人都已经去世了。古人认为这个故事说明围棋令人着迷,所以给围棋起了个别称,就叫烂柯。
他们推门进去,照例去柜台交入场费。忽听有人喊道:“来了!”紧接着,棋客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棋局,跑过来围观。
这场景让药爷爷和尹子濯都有些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
二楼的棋客下来得慢些,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震山虎。
震山虎来到近前,拱了拱手,说:“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他上次下完棋忘了问尹子濯的姓名,受了大家不少责备。这次一见面就想赶紧问清楚。
尹子濯被这阵势整懵了,这震山虎还是上次跟自己下棋的那个火爆大汉吗?今天怎么变得这么规矩?
他答道:“我叫尹子濯。”
震山虎手都没放下,接着说:“失礼失礼。尹公子、罗先生,楼上请。”
药爷爷混迹棋馆几十年,也没被人叫过一声“先生”,这会儿被再熟悉不过的震山虎这么称呼,顿觉浑身别扭。他说:“我们只是来下棋,不知得罪了哪位大爷,老邱,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倒是说句明白话啊!”
“二位请上楼来,一会儿我自然跟你们解释。”
二人只好跟着震山虎往楼上走,围观的棋客们也跟着上了楼。
二楼早已摆好了阵势,原来整整齐齐的棋桌被临时拉到了边上,中间只留了一张长桌,上面只摆了一副棋具。桌子后面坐了三个人,其他棋客都围拢在他们身后。
震山虎领他们走到长桌前,请他们坐下。他解释说:“尹公子,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三位依次是孙先生、李先生、徐先生。上次不才承蒙赐教,您的手法高超,令人激赏。这三位是我们烂柯楼的三大高手,见过您的棋后,都想和您过过招,请您切莫推辞。”
药爷爷听他这么说,吓了一跳。他知道,这是对付强手踢馆时才用的办法,请出棋馆中最强的三人和对方下棋,如果胜多负少,就再不准对方来下棋。如果胜少负多,今后就要将对方奉为上宾,还要把战绩贴在门口,为其夸名十日。药爷爷在这里下棋几十年,见过几次这种局面,烂柯楼只输过一次,那人后来再没来过,只是靠这次的战绩在江湖上拥有了很高的声望。他万没想到,今天自己也会被这么对待。
对面的三个人他都熟悉,徐先生是此地的一大棋豪,实力远在他人之上。老孙和老李都是他多年的棋友,但都比他厉害,也是棋馆里的顶尖人物。他知道徐先生说话是最管用的,赶紧解释道:“徐先生,何必这么大动干戈?我们可不是来踢馆的,只是想来下下棋。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干嘛弄得跟决斗似的?”
徐先手摆摆手说:“你们自然不是踢馆,今天也不是决斗。只不过,尹公子上次的那盘棋令人大开眼界,有些下法我们见所未见,棋馆上下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效仿,实在是开一派之潮流。我辈见贤思齐,想请尹公子再露些手段,否则尹公子莅临一场,却未有妙手留下,岂不令我辈有入宝山而空回之叹?”
尹子濯少年气盛,听徐先生这么一捧,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毕竟以围棋为人生追求,能以下棋受到人们的肯定,是他朝思暮想的事。因此,一口答应道:“既然徐老前辈这么说,晚辈自然不敢推辞。”
众人见他答应,立刻炸了锅,纷纷抢位置来看棋。
药爷爷虽然担心,可一看形势,知道再拦也拦不住,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下,看尹子濯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