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子连片
尹子濯围绕着下方被吃掉的三颗棋子下棋,这是干什么?难道是要做活?大家赶紧在心中默算,可怎样都算不出活路。
在大飞角外搭靠两下之后,活不活棋且不论,至少已经卖掉了点三三的手段。这个点三三很有可能先手掏活,现在把对方撞厚,亏损将近三十目!
大家看糊涂了,这块棋死得已经相当彻底,要说能做出两只眼谁也不信,那白棋不是白白亏损吗?
可再往下走,白棋沿着大飞角一路压过来,再利用黑棋外围的一些断点,竟然将下方和右边的两块死棋连起来了。粗粗一看,白棋联络完也只是死得更大而已。可这块死棋气变得极长,刚才黑棋右边孤子断吃后再横顶、小飞的一块棋,全都断在大本营以外,弄不好要有收气吃的风险!
普通的吃棋,并不需要把棋子的气填满,然后将棋子从棋盘上提掉才算吃住。只要做不出两只眼,棋局结束时直接算作死棋就可以了。可收气吃不然。由于双方纠缠在一起,如果不把对方彻底提掉,自己就有被反吃的风险。虽然气长的一方终归能吃掉气短的一方,可在自己的空里紧气也是让人欲哭无泪的行为。在自己空里下棋,每下一手就要亏一目。于此同时,对方还可以从外围先手紧气,形成完封。
收气吃是黑棋一定要避免的,可白棋在左侧的一招点让黑棋极其难受。这里不补,白棋有做活的可能性。可如果补了,就被白棋先手补断,再将右侧断点上的两子连回,收气吃就成型了。
关键在于,左边不补,白棋能不能活?徐先生也在拼命地计算。他年纪大了,计算自然不会像年轻时候那样迅捷,但只要时间充裕,他还是能看清楚的。
即使不补,白棋再怎么扩张眼位,也只能做出一个丁四,是标准的死棋。可再深入算下去,徐先生发现白棋藏着一招单挖的鬼手。由于黑棋自身存在断点,这个局部不敢撞气,否则会出现一个要命的嵌断,黑棋无以为继。最后,这里会形成一个劫。俗话说,死棋劫材多,白棋的这块大棋到处都能找到本身劫,而黑棋的断点还没补,如果白棋先手消劫,再把断点上的两子连回,收气吃就变成了黑方单方面被吃,左侧的大块黑棋也做不出眼,原来的巨空突然爆炸,反被白棋吃进去六十多目。这是一个一百目以上的大劫,黑棋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劫材。
算到这里,徐先生也只能补棋,彻底灭掉白棋的眼位。而白棋得以接回断点上的二子,形成了收气吃。
整体结算,黑棋补掉大飞角里的缺陷,得利二十八目,连上白棋损掉的其他官子,总得利四十目。白棋逼得黑棋收气吃,黑棋要紧十八口气,就算扣掉外围的薄味,也要亏损十五目左右。另外,白棋可以先手实现封锁,原本黑棋有各种渗透手段,现在因为不能撞气,全都都化为泡影,这里的收益有十二目以上。再有,原本应该后手围吃上方孤子,现在却变成了先手吃,白棋省下一手棋,抢占了全局最大的一手棋——补强大飞角,这一手也有二十多目的价值。这一串作战,白棋赚了八九目棋。
原本的局面是黑棋小优,有了这八九目的获利,白棋反而领先六目。黑棋虽然先手进入大官子,但由于双方杀得太狠,留下的官子都价值不大,黑棋已经难以翻盘。
徐先生还是兢兢业业地收完了官子,终局时白棋领先四目,也就是两子。黑棋需要贴还一子棋头,最终,白棋胜三子。
这个结果一出,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罕有败绩的徐先生竟然输给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真是破天荒的新闻。如果只是乍听到这个消息,很多人都会觉得有放水的嫌疑。可在场的各位亲眼见证了棋局进程,其精彩激烈的程度比起职业棋手的较量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双方无不竭尽全力,妙手连发,数次大转换,谋略之深远,气魄之宏大,都是难得一见的。少年的这一胜,完全体现了他不输前辈的强大实力。
数完了子,全场一片死寂。过了许久,徐先生缓缓说道:“天纵英才,天纵英才。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老夫还能下一盘如此酣畅淋漓的棋,快哉快哉!”
尹子濯何尝不是这样的感受。这局棋也是他下过的最精彩一局。在自己的时代,大家通常不会把棋下得如此针锋相对,在每一个局部都性命相搏。而今天,双方使出了最强的下法,可在长剑将断之时,依然能够找到灵活转身的机会,真是把刚与柔演绎到了极致。
孙先生也说:“好的棋局需要双方互相成就,徐先生平日里遇不到对手,今天遇到了好对手,才能有这么精彩的棋局。可喜可贺啊!”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很快,失利的痛苦就被精彩棋局带来的欣喜冲淡了。在有些人看来,胜负就是围棋的本质。可有时候,对局双方一旦达成思想上的交流,胜负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这就是围棋带来的单纯的快乐。
随着气氛的变化,大家对尹子濯的态度也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由刚才的敌对变成了交口称赞。他们已经认可了尹子濯的才华,相信他是和徐先生不相上下的高手。更难得的是,他才十几岁,未来不可限量。在当代,十八岁已经是冲击职业资格的末期,棋手过了三十就要退居二线了。而在过去,用时规则没有那么严苛的情况下,四十岁才是一名棋手的盛年,六十岁还奋战在一线的大有人在,大家自然认为尹子濯属于才华过人的天才棋手。
尹子濯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在定段赛上,他已经是高龄老将了,在这里还能被夸成少年天才,实在不敢想象。
徐先生还存有疑惑,他问:“小兄弟,你的基本功如此扎实,真没在道场学过?”
尹子濯说:“虽然我没进过道场,可我的几位老师都是有棋士水准的高手,我跟他们学棋已经受益良多。”
徐先生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后轻叹一声说:“小兄弟,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你有这样的造诣,想必令师也非凡手。只是不进道场,就难以取得棋士资格,进不了职业世界。你现在的水平是很高,但也是以你现在的年龄而论。若不进道场,只是在江湖上混,过不了几年,就会到达瓶颈,再想进步就是千难万难。你既然有这样的天资,何不找个道场,进职业世界闯荡一番?当然,如果小兄弟志不在此,就当老朽我没说。”
徐先生说完,旁边立即有人搭腔道:“徐先生说的是,不过以尹公子的造诣,想去哪个道场,人家还不争着要?”
“对对,现在跟徐先生闯职业的那个时代不同了,各大道场有钱得很,人家看见好棋手都想着法儿的挖,不愁将来没机会。当年那个‘千里驹’姜志远不也是先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才进的白云道场吗?咱们按他那个路数发展,也错不了。”
徐先生恼道:“哼!你们懂什么?你们以为姜志远发展得就很好吗?他为什么到现在还只是个五品?就是因为闯江湖时落下了一身臭毛病,均衡感太差,要是能早点进道场,肯定比现在要强。小兄弟虽然没进道场,但下棋都是名家路数,要是学了江湖上的野路子下法,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最后,只得尹子濯自己说:“徐先生,您说的确实是学棋的正道,将来如有机会,我也想到道场里进修一番。”
徐先生笑道:“好好,这才是有志气的话。”
药爷爷和尹子濯起身告辞,众人自然设法挽留,可山路难行,必须赶在天黑前回去,大家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