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冷刀
陈修泽远远比方清芷想象中来得更早,这才第五天。
他之前说要出差两周。
上次通电话,陈修泽也未讲自己会提前回来。
方清芷租住的地方没有安装电话,她需要去楼下公共电话亭。方清芷不是一个喜欢在公众场合下讲很多私事的人,纵使打电话,也只是问他身体如何,饮食如何,生活如何至于其他,没了。
大约因跨越了国家和海洋,就连声音听起来也虚渺,总给她不是真实的虚感。
陈修泽此刻就站在她面前,没有拿手杖,穿着一件干净熨帖的旧棉布衬衫,纽扣是白色贝母。
方清芷闻到他身上清浅的气味,淡淡如墨,好似一卷干净的字帖。
她仰脸,从对方的神态中敏锐捕捉到什么。
“衣服是俞家豪的,”方清芷立刻解释身上的衣服,坦言,“我下午去见了梁其颂。”
陈修泽问“去见他做什么”
方清芷顿了顿,现在的她其实有些乱了,好像她已经计划拼好拼图,其中却混了几粒外来的模块。突然归来的陈修泽打乱她的计划,而对方此刻的语气令她察觉到对方的不悦。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方清芷说“你刚走那天,我去以前做过工的一家店里吃饭,遇到了家豪。”
陈修泽说“听说他今年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
就像普通聊家常,陈修泽抬手,帮方清芷脱下她身上的男士外套。俞家豪不抽烟,只是方清芷穿着它穿过售卖餐食的店铺,难免沾了些卤肉的气息。黑色的外套一褪,下面方清芷的衣服再遮挡不住她穿了件纯棉的裙子,腹部位置上沾了一些血。
陈修泽看到了。
他抬手去触,方清芷往后避了一下,躲开他的手,解释“别碰,是梁其颂的血。”
手停在半空中,又缓缓收回。
陈修泽将手中俞家豪的外套折了一下,放在旁侧的架子上那原本是挂伞的。
他说“今日下午,苏俪俏找我,同我说,有个摄影师拍到你出轨的照片。”
方清芷急急“荒谬”
她睁大眼睛“绝不可能。”
“我信你,”陈修泽看她,“所以我将人赶出去,来这里等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方清芷尚未从苏俪俏竟令人拍下照片的话的惊异中缓过神,她震惊毫无瓜葛的对方竟卖弄这样的谣言,又缓缓放了一回心。
至少不是陈修泽暗中派来监督她的那些人告诉他。
陈修泽摸了摸她的手,是冷的,他已经煮开了热水,没有做饭,用一个小锅,加了些红枣桂圆煨着,洗干净手,将杯子递给她。
“慢慢来,”陈修泽说,“我不着急,我说过,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方清芷喝了两口水,尝出水里面放了红糖,淡淡的甜。
她一下午都没有吃东西,清理血痂,拆开那些被挣开的的线,再用碘伏消毒,缝合,以及换药,换绷带这样的流程下来,再加血腥味重,她没有任何胃口吃东西,长久的未进食导致的饥饿感,渐渐被一杯红枣桂圆糖水疗愈。
她也终于想起该如何同陈修泽讲。
“那天,家豪来找我,告诉我,他有个同学被警察打伤。他将对方暂时藏起来,不敢往医院中送,更不敢被其他人发现”方清芷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她说,“他自己出来买药,知道我曾经在地下私人诊所里做过护士,便来问我,可不可以帮他这个忙。”
陈修泽安静地听,他坐在椅子上。方清芷原是站在他面前的,被他扯住,要她坐在自己腿上快五日了,手若蛇滑入裙,他将脸贴在方清芷脖颈,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气息,闭着眼睛,轻轻应一声。
方清芷没有动,她继续向下讲“那时我并不知俞家豪口中的朋友是梁其颂,就去了。”
陈修泽也摸到了。
方清芷咬了咬唇,她不想在此刻出声,开口也谨慎“我看到他躺在那里,身上有刀砍出的伤口,很深一道我做不到转身就走。”
半根指节涨开。
方清芷垂着眼睫,她说“你知道,现在的梁其颂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梁其颂了,我也知自己是你的女友。今天倘若换了一个陌生人在那里,我也会救,不是为了什么情分,只是见不得一个人在我面前就这么没了。”
送了送,又加一根手指。
陈修泽说“我知道。”
方清芷侧坐在他腿上,一手压在他手腕上,低声“我想,来都来了,不如帮帮他如果我那时候立刻就走,反倒显得我还未放下他,欲盖弥彰。”
大拇指压一点樱。
陈修泽闭上眼睛,另一只手揽住她,脸颊贴在她脖颈处。
方清芷说“所以我帮他简单处理了伤口,绑了绷带。”
陈修泽忽然问“怎么处理的”
方清芷说“缝合。”
陈修泽无言,他睁开眼,看着方清芷皎白干净的脖颈,也看到她压在他手腕上、想推又不敢的细细一双手指。
她就是用这样一双手亲密地用针和线穿透梁其颂的皮肤,温柔且仔细地触碰着他的血肉。
陈修泽说“你应该告诉我。”
“是,”方清芷说,“我的确想立刻告诉你,但家中没有电话你知道,我必须要去公共电话亭打。而且那天你刚刚出差离开,而且又是要去吉隆坡我担心影响你工作。”
陈修泽抽手指,一半时停下,触碰到微凸处,他屈起,着力用指腹狠狠按住“后来你给我打电话,也没有提这件事。”
方清芷说“电话中讲不清,我想等你回来再同你说。”
陈修泽手指长,指节自然也粗些,再加上他手指上的茧,又是两个,剐蹭得她也不推了,只趴在他肩膀上“没想到你这样快就回家了。”
她说的都是事实。
陈修泽自然也知道。
他的怒气因何而来呢总之不会泄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犯罪者另有其人。
她没有错,只是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我打电话”陈修泽两个指腹狠狠揉,大拇指用力一按,说,“你担心电话中讲不清楚,是怕什么”
方清芷控制不住,喝下的红糖水此刻皆以其他方式落出。陈修泽不在的这几日,她心中又记挂着怎样同他讲,因而一直没有,此刻宣泄也快。她还未出口,陈修泽便压住她的唇。
他看起来好似恨不得要吃掉她。
毫无章法的吻。
几乎要窒息之时,陈修泽才松口,他仍旧揽着方清芷,手指也不放,任凭她如何紧张不安失控收缩,他慢慢说“你还是不信任我,清芷,你认为我会伤害梁其颂,对不对”
方清芷不能立刻说“我没这样想”,撒谎的代价太重了,她想了想,缓慢说“大概有一点。”
陈修泽凝视她“第一次去见他倒也罢了,你今天怎么又去”
方清芷说“家豪说他缝合线有两个开了,他不敢动,只能让我过去。”
陈修泽微微笑“第一天找你,我还能当作是他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无奈之下找你,的确尚可理解;怎么隔了四天,还来找你梁其颂就这般无能伤口缝合四天后仍旧下不了床还是他蠢笨到这四天一直躲在阁楼上,不去找地下私人诊所”
方清芷解释“那边之前有过一次清查,附近好几家地下私人诊所都被警察查封,有的医生至今还在牢狱中,没有出来。”
她熟悉那边的情况。
若是有地下私人诊所,只怕他们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了。
更何况俞家豪被舅舅舅妈教育成那个样子,不知变通;而梁其颂家从始至终不在北街,对那片儿地方更是不熟悉。
陈修泽闭眼“你这时替他讲话,会令我很心痛。”
尚未脱离余韵的方清芷心一跳,她软声“对不起。”
她还没什么力气,只觉他抽走,好似坐在沙滩,一捧热呼呼的海浪袭击了腿,卷走一团暖。
陈修泽说“我恼的人原本只有梁其颂,你若在替他讲好话,我忧心自己要气恼到对你做坏事。”
方清芷叫他“修泽。”
陈修泽搂结实她,冷冷“你当我不知梁其颂什么想法缝一次倒也罢了,第二次线开了,还让俞家豪叫你一点小伤口罢了,有针有线,谁受伤后不是自己缝的矫情。”
方清芷不知如何讲,她尚保持着坐在他腿上的姿势,她忽然有些冷,不知是不是因的士里开了窗、灌了冷风进来,还是因为她下午累了那么久,又是针穿皮肉,一手血以至于头昏脑胀到如今有些晕眩。
方清芷说“我不知道。”
“我信你,你一定不知道,”陈修泽用沾了水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不用解释这样多,清芷。我知道你年纪小,心肠软,一直在校园中读书,不知道这些肮脏的事情,也容易被男人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你别怕,我不会为难梁其颂,不,我不仅不会为难他,我还可以让人送他去附近最好的医院,但有一个条件。”
方清芷问“什么条件”
陈修泽抬手,终于打开桌子上的那个雕刻着西府海棠的盒子,里面并不是什么手指也不是梁其颂身上的其他物件,而是一把刀那把银光闪闪的银质刀,光亮如新,明如月光。
将这柄冰凉的刀递到方清芷手中,要她握住,陈修泽平静地说“我要你把你今天为他缝合的几个地方全部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