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我与她不同
暮成辉原想着以公孙瑾满口君纲伦常的老学究性子,应当是会立刻出声驳斥的,结果他这一言出了,隔了好许久,才听到公孙瑾摇头道:“并不全是。”
也许初始,他还因为上官莹有些许像郑婉儿的言行神色,有过那么几许庆幸之意。
但到后来,这般神色的巧合只能让他对自己,对眼前,对所有的一切充满了怀疑。
到底,郑婉儿之于他、和上官莹之于他是怎生的不同?
在帝君做出和亲这个人选之前,他曾经以为他和郑婉儿的婚事就是这天底下最合乎纲常轮回的事情。
没有波折也不会有什么不妥,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会失去她。她会离开他。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习以为常,在知道帝君属意将郑婉儿远嫁的时候,他会那样歇斯底里的不能接受。
但是他是知礼懂事的世子,大将军公孙应擎和永荣公主的独子,他不能带头去破坏这现世的规定。
这看不到尽头的别离,他只能以抛弃性命的代价来逃避。
但临了,却被上官莹所救。
那时她与他说过的最多的话,似乎就是金银珠花。
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小就流落在乞丐堆里,靠着坑蒙拐骗长到这么大。
她与郑婉儿,便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人。
没有谁能做谁的替身,这点,公孙瑾早就明了。
迎娶上官莹本意也全然不是来代替郑婉儿。
郑婉儿与他无可取代,也不能取代。
他坚持的认为,她是他心下最柔软的一处,也是最碰不得的一处。
所以,他不愿她叫他公孙哥哥,这是属于婉儿的称呼,是他和婉儿小小的惟留于世的依存。
可是,渐渐的,他意识到自己心下那柔软的一处似乎出现了崩塌。
他心慌起来,努力的想要记住她。
但这份努力在上官莹时不时的出现之下,变得岌岌可危。
也许,他真的是中了什么邪道,以至于方寸大乱。
暮成辉望着公孙瑾若有所思的神色,抬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头,一改方才的轻佻之态,声音微沉:“阿瑾,也许,公孙应擎大将军那件事,并未完结。”
公孙瑾神色一凛,跟着抬头去看他。
暮成辉搭在他肩头的手掌微微收拢,眉头微皱。
公孙瑾收起了神思,缄默未语。
……
天元十七年,十月二十七,辰时。
永荣公主早早就差人备下了车马小厮候在边门处。
用过早膳后,她跟前的孙婆子就过来催了上官莹尽早启程。
深秋初冬,步出屋门,扑面的空气激的上官莹连打了数个喷嚏。
抬头看到廊下,永荣公主带着桃杏、桂嬷嬷一行早等在那里。
上官莹将身上的斗篷拢紧了些,往前走了几步,俯身行了个礼。
听着永荣公主念叨,垂了头却并未往心里去。
听得那番教诲后,上官莹得以被放行出来。
行到芙蕖堂附近,上官莹看见了公孙瑾。
他身边跟着的端午,望着她过来神色有些不屑。
但端午碍于自家世子在前,不得不垂首敛眉做谦恭状。
公孙瑾并未过多在意端午对上官莹的态度,只负手立在那里,身上穿了袭月白色的长衫,外罩了鸭青色的大氅。
眉如远山,眸似深潭,静静的望着上官莹。
上官莹心下一动,提了裙摆小跑了过去。
行至他面前的台阶时,因着脚步匆匆身形有些踉跄。
公孙瑾及时的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将她稳稳的扶住了。
“留心。”
听着他的关切之语,上官莹略略有些怔愣。
迎着她的神色,公孙瑾微微皱眉,“怎么了?”
上官莹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伸手将公孙瑾腰身揽住了,埋首入他怀里。
这突兀的举动让除了她之外的众人全有些看呆了。
连同被她抱着的当事人也禁不住爬了满脸红晕。
一时便是有些四肢僵硬,连同将她扒开这样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幸而,抱着他的上官莹这略显惊世骇俗的动作,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撒了手,从他怀里退开来。
矮身对着他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随即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
身后跟着的朱红引玉等人,虽是对那幕都有些惊吓,但都很快回神。
接连给公孙瑾行了礼,就鱼贯而去了。
她这遭强抱行径太过突然,隔了好一会公孙瑾脸上红晕才消散,跟着扭头去看上官莹离去的方向。
端午眼角余光瞥到,袖手垂头凑了上来,试探道:“世子爷,要跟去前头送吗?”
他沉吟了半晌,回道:“不必。”
这行虽说是来送她的,但显然上官莹刚刚那下将他惊着了。
连带对她的这次远行,公孙瑾竟是有些惆怅起来。
抿了唇,他调转了方向,领头往曲溪院的方向走了。
端午垂了头,躬身跟在后头。
风声过耳,掠过荷塘。
满池枯枝残叶在风中瑟瑟。
只剩了这满池潋滟的水光盈动。
但在这节气里,尽显寒意。
上官莹没等朱红搀扶,自己爬上了早等在门后的那驾马车。
有诡异的鸟鸣自头顶上空传来,上官莹循声望去。
风卷过了一抹黄叶在眼前落下,她伸了手去接。
黄叶脉络清晰可见,只失了苍翠,没了生气。
车夫在外头吆喝出声,马鞭发出破空尖啸。
感觉车轮缓缓滚动,车驾自然跟着往前行去。
外间车轮碾压着碎石路面,发出粗噶的声响。
连带着整驾马车车厢便是有些摇晃。
朱红轻轻撩开马车帘一角,觑着来路渐隐,心下莫名的焦躁起来。
引玉坐在她旁侧,伸了手挡住了车帘,“不看来时路。”
朱红道:“可我们总是要回去的啊。”
话落,看了上官莹一眼。
后者正捧着片枯黄的落叶坐在马车角落,并未吱声。
……
舟车劳顿,一天半的脚程之后,上官莹终于抵达了净月庵。
与那半山寺坐落在半山不同,净月庵是建在一处平整的山地上。
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全都沐浴在玫瑰红的朝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