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曾经的曾经
车子刚刚停稳,不待旁人上官莹自己头个就自车驾上跳了下来,把那赶车的家丁都有些惊着了。
朱红和引玉都有些惊吓,掀了帘子看过来,看着上官莹站在地上,迎着门楣上那净月庵三个苍劲的石雕字样看。
这庵堂的庵主亲自到了门前迎接,穿了件灰色的佛家常见的交领袍衫,脖颈间挂了串乌木佛珠,双掌合十念着佛号。
“阿弥托福,贫尼法号慧静,恭候公孙少夫人大驾。”
“劳烦慧静师太了。”上官莹随着她双手合十,躬身回礼。
这净月庵平素也受着大将军府的香火钱,故此对上官莹尚算上心。
慧静师太领了上官莹进了这庵堂,迎面是个铜质的半人高的香炉鼎,鼎内香火算不上旺盛。此间已是十月末,扑面的风便是有些袭人的寒意。
朱红打了个喷嚏,上官莹扭头看了眼还没开口,那看似垂了头并没留意的慧静师太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少夫人此番从帝都一路舟车劳顿,现下想是疲累了,贫尼已经先行着人收拾了寮房。”
说着,这庵主便引了路,将上官莹几人带往右路一方小门洞里走,引到了一处房舍门前。
一处半月门洞,内里没有百转千折的回廊迂回,也没有名贵妖娆的草木装饰。
推了门看去,青砖地面,木床土壁。木制的窗棂格子,没有丝毫雕花装饰。连同早前的清漆随着风吹日晒的也剥落了泰半。
与大将军府里的物什相较,这里各处都显得格外萧条而破败。
但这究竟是佛门清净地,上官莹此行也便是打着为大将军府祈福吃斋的名头来的,委实不能要求过多。
慧静师太离去前吩咐留下了个不过十一二岁的沙弥尼,以便帮衬上官莹等人。
寮房这处时不时就有些香客居士来住,地方惯是清静的,且之前知道上官莹要来,慧静师太也早寻了人好好归置过了,此时也不用忙擦洗的工作。
不过是整一整床铺,大致安置下后。
这沙弥尼眼见着到了酉时,就领了三人过去用素斋。
既入了庵堂,一应的吃住都是要随了这庵堂里的规矩,荤腥便是不能碰的。
但俗话说从简入深,这反过来就颇有些艰难了。
相较而言,上官莹适应的便是要快些。
到底在进大将军府前她吃大鱼大肉的时日也不算多。
但就朱红和引玉而言,一个是大丫鬟出身,永荣公主再不喜欢她到底也没在吃食用度上多亏待。
引玉就更不用说了,东内的领事姑姑。即使宫中茹素,卖相也是精巧的。不像现下,清汤寡水的样子。
不过到底这两个也不是一般的丫鬟,深知这境况特殊也不好太过纠结,略忍了忍倒是也吃了下去。
回寮房的时候,上官莹撞见了一位年老佝偻了身子的老尼。
她穿了件土灰的袍衫,袖了手,形容怯弱。
撞到人后连连念叨着佛号,头都未敢抬。
一路就自走了,朱红扶了上官莹一把。
望着那老尼远去的蹒跚身影,她不满的嘀咕了声,“这师太行为着实不妥帖。”
上官莹闻声,便往那老尼离去的方向忘了一眼。
……
当晚,亥时二刻。庵堂的后院柴门前多了两道人影。
因为月亮被乌云遮蔽,这两处人影便是模糊的有些分辨不清。
此时夜风骤起,吹散了天际堆叠的乌云,露出了其后的明月。
如洗的白练也便无遮无掩的铺卷了下来,照亮了其中一人的面容。
那是张年轻的脸庞,娥眉弯弯,眼似含唇,鼻子小巧秀气,显是个美人坯子。
只可惜,这美人坯子只这半张脸可以看,而另一边则遮在半面绢布之后,瞧不真切。
而站在这半面人跟前的,赫然就是大将军府的少夫人。
此时她的眼神一扫平素的茫然憨傻之态,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凉薄。
连同周身的气息,仿似都有些冰封的凝结之态。
这不是孤女上官莹。
不,也许不应该这么说。
只是,曾经的上官莹早就死了。
在公孙大将军引导的那场大战中,跟随家人亲族一并死了去。
现下活着的,只剩了九韶。
“我不明白,为何尊主不让我回去?”
这声音与上官莹惯常的不同,语速略快,音色也要冷然些。
泠泠的月色下,那半面美人接道:“尊主有令,便是要你再多呆些日子”
“呆?!还要怎么呆?公孙应擎既死,夷掖国便是再无可领兵之大将,尊主还要提防什么……”
“且,夷掖国可是送出和亲公主了,总该是情谊无双了吧。”上官莹冷哼出声。
“所以,少夫人这是怕了?”闻言,半面美人接了句。
上官莹怔了怔,冷声道:“勾陈出来的人,从来就没有这个怕字。”
紧了紧手掌,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欲走。
身后那半面美人喊住了她,“九韶。”
上官莹脚下迟滞,微微侧头去听。
她足下轻点,一个腾跃落到了上官莹身后。
单手搭上了她单薄的肩膀,“不管怎么样,百岁生都希望,能看到你全身而退。”
垂眸看了一眼,上官莹没有管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径自往前走去。
手下一空,百岁生的手臂顺势垂了下去,连带着身体都往前微倾。
夜风带动周遭的枝叶,婆娑响动。
月亮如水淌了一地,苍凉的似是回到了那夜。
九年前,上官莹六岁,天元八年,二月十三。
公孙大将军在夷掖国和鉴廷国的边境的泗水之滨一战,扭转了鉴廷国和夷掖国的战局,击溃了鉴廷国精锐骑兵部队,从而得到了朝堂内外一片赞颂之声。
只是在这场战事的背后,便是泗水边一个百十人小村庄的全灭。
为了引诱鉴廷国大军深入,这小村庄就成了那诱饵。
上官莹的家人亲族就死于那场屠杀,而她就是被母亲护于身下幸免于难。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她便是呆呆的看着那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惊吓过度竟连哭泣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