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障眼法
孟德又道，“最近的村镇，离这里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
丰年撑了柄纸伞随在公孙瑾身边，试探道：“少爷，接下来这途，最好不要再骑马。”
公孙瑾凝视着面前茫茫的雪色，点了点头。
接下来，除了调换下拉车的马，其他人尽数都下马牵行。
公孙瑾则上了上官莹所在的那驾马车，与上官莹一左一右，分列在车厢中部，占据了泰半的空间。
引玉和朱红，则自觉的窝在了一角。马车内虽铺了厚实的褥子，但到底不比砖瓦泥墙挡风，不断有冷风呼呼的往里吹。
朱红脸上撞了，这一吹就有些咳嗦。上官莹担心她因此受凉，解了身上的斗篷就要给她披上，朱红自然是不肯的。
听着那边三人推拒吵嚷的声响渐大，原本进来坐下后就闭目养神的公孙瑾略略有些不耐烦的睁开了眼。
这车厢空间并不大，他微微倾身就握到了上官莹的肩头。
然后，随手一拨拉，就将她整个人拖回了自己身侧。
上官莹满身心都在说服朱红接受自己那件斗篷上面，被公孙瑾这一拨拉整个人都愣住了，另一边朱红和引玉也被公孙瑾这突然的行径吓到了。
三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与上官莹比起来，那两个做下人的显然要更无措惊惧，各自垂了头道：“婢子无状该死惊了世子爷的架，还请世子息怒。”
“不不不，不是她们的错，是我的错。”上官莹急急的开了口为两人求情。
公孙瑾望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扭头看向还趴在那里的两个侍女，道：“既是知道惊了本世子的架，那就不要再吵。”
“喏。”两人应了声，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子，想要继续缩回角落。
此时，却听到公孙瑾又喊了句：“慢着。”
两人不约而同的惊了惊，只听公孙瑾接道：“主上的吩咐，做下人的是否是除了允诺无法推脱的。”
朱红肿了半只眼，与引玉小心的对视了下，再次磕头应诺。
此时，上官莹恍惚明白过来，公孙瑾此番的突然发难所谓如何。
她立时喜出望外的跟着道：“所以我说了要给你斗篷，你便是也不能推脱的。”
此情此状，朱红也再是无法拒绝，不得不受了上官莹这份好意。
送了自己的斗篷，上官莹自然略略感到了寒意。
但下一刻，就被肩头覆上的热度驱散。
她略感讶异的扭头，对上了公孙瑾。
他竟然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裘皮大氅给她，身上只穿了件交领的玄色深衣。
随后，就又坐回了刚才上官莹待的一边。
披着尚带公孙瑾体温的大氅，上官莹怔怔的望着他。
车帘随着马车的行进，不断的轻晃，有雪花在那晃动的间隙飘入车厢。
甚至有几片落到了公孙瑾的衣角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幻化成水汽。
看似无形，却洇湿了心里的某个角落。
从来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上官莹轻咬下唇，破天荒的脱下了身上这件大氅，往他那处靠过去。
公孙瑾早觉察到了她的动静，却在她展开大氅的时候突然睁了眼。
彼时上官莹正举着那件大氅做猛虎扑食状对着他，怔了好半天才回神过来，将衣服往他那边一扔，略微口吃的辩白，“还是还你吧，我……我不冷。”
目视着她口不对心的坐回对面，看着她略略有些瑟缩的样子，公孙瑾挑起了覆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朝她挑了眉，“过来。”
上官莹脸上泛起热意，略有些窘迫道：“干嘛？”
“过不过来？你不过来我可就过去了。”公孙瑾微微支起了身。
此时上官莹莫名的羞涩起来，特别是记挂着马车内另外两人的关系，只垂了头并不搭理。
接下来，公孙瑾却当真是提着那件大氅走了过来。
在她身侧重又坐下，抖开了那件大氅，盖到了两人身上。
“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公孙瑾略有些自得的看了她一眼。
上官莹自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一时间感觉就像是初时在破庙中那样，与他肩并肩靠在一起。
只是，身上盖着的破棉絮换成了轻软暖和的裘皮大氅。
马车轮毂嘎吱作响，长长的车辙在雪地里蜿蜒前行。
碾碎的除了浮冰外还有隐约的叹息。
上官莹啊上官莹，你不要骗我。
好不好？
……
酉时将至，因着阴天，天色早早便暗了下来。
月亮也隐没在了浓稠的云雾之后，看不真切。
距离官道不远的清平镇内，平素少有外人造访。
故此整个小镇并没有一个正经的客栈。
若是平素，公孙瑾一行可以选择驿站歇脚。
但由于此行特殊，未防被人发现，驿站这种地方自然是去不了的。
于是就在这小镇里找了个茶肆，寻那掌柜的租了后院权作落脚之处。
这后院拢共三间屋子，公孙瑾和上官莹是毋庸置疑的要占一个，朱红又因伤了眼优待，剩下的七八個光禄司侍从挤在一处。
安置下之后，上官莹记挂朱红的眼伤，另外让茶肆的掌柜寻了郎中来看。
待得那郎中查看开药之后，她执意留了引玉下来照顾朱红，独自踏出了院门。
这院落三间屋子呈扇形铺开，朱红呆的屋子在最右边，最左边是分给光禄司那些人的，位于中间的屋子，则是公孙瑾和她所居之处。
出门的时候，地下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看不到原本积雪下的地面，她一脚下去踏了空，跟着重心不稳行将跌倒。此时有人伸手扶了一把，“夫人留心。”
来人是这茶肆的老板，穿了件麻布的短衫，端着讨好的笑容。
这少有外人踏足的小镇，来了这么一帮身份不明却出手阔绰的贵客，他的反应也算情理之中。
因此上官莹先时也并未留意，只道：“多谢掌柜。”
随后听到他回说：“夫人言重，只这日后，不管是行路还是行事，俱是要万分小心罢了。”
掌柜的虽说形容谦卑，不过这席话却全然不是这个意思。
上官莹望了他一会，恍然了悟，方才那匹拉车的马折腿并不是意外之举。
连同她们落脚在这处小镇，桩桩件件，都是精心策划谋之。
甚至这街头掌柜也是勾陈布下的暗桩。
“明明是前路坦途，为何还要小心提防？”
她真是不懂，公孙瑾此行摆明是为了郑婉儿才要前往边境。
为何宗主还会担心他会参与夷掖国的边境驻防之事，而要留她继续潜伏。
“夫人不知道这便是所谓的障眼法吗？比如刚才——”说着，他用脚拨开了上官莹刚才踏空差点绊倒的地面。
看似平整积雪覆盖下坑坑洼洼的泥地，原是意有所指。
……
屋外大雪纷飞，呼出的热气幻成了团团白雾，更增添了一丝寒意。
上官莹自转角过来，撞上了公孙瑾近身的亲信侍卫，孟德。
上官莹率先跨出一步，“孟德大人辛苦了。”
眼下，这不苟言笑的禁卫没显出半分意外，只略略欠身行了个礼，“属下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说完也没再顾她的反应，自顾自就走了。
上官莹扭头望着他的身影，紧了紧宽袖中的手。
孟德其人，出身帝都望族。前人也多有入朝为官的，只是在他这代成了光禄司九卫之一。
曾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禁卫。后公孙瑾遇险，永荣公主亲自进宫觐见帝后，将其请调了过来。
他的存在，是屏障。
回屋之际恰逢丰年出来，他对她素日都是不满的。
见了也只当没看见，头一撇自顾自就走了。
房门洞开，室外冰冷的空气和雪花随之裹挟着侵入室内。
细碎的雪花落到屋内的火盆之上，水汽蒸腾，发出噗哧的声响。
正倚在一张矮几边看书的公孙瑾，闻声抬眸看了过来，半截烛火映在他脸侧，火光幽幽，点点微茫在他的眼里跳跃。
所以，公孙瑾此番迎她回去，竟真的不只是为了郑婉儿……
与他遥遥对视，脑内浮起方才和掌柜的那番对话，上官莹心头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
此时，身后突来的一股飓风，将桌上的烛火吹熄了。
外间的月亮又被隐在厚实的云层外，室内只有火盆幽暗的星光微亮。
空气里浮着袅袅青烟，略有些刺鼻，上官莹终于回神过来阖上了门扉。
同时，公孙瑾那边摸着火折子将桌案上那半截烛火重新点亮了，光明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黑暗阴冷。
稍稍抬了抬手中半截蜡烛，他朝上官莹示意道：“过来吃点东西吧。”
上官莹依言到矮几旁坐下，探手想去拿包子，衣袖为之略略上卷，露出了掌心间异样的一抹红意。
公孙瑾皱了眉，握住了她的手腕翻了个面，这才明白掌心这处异样的红意是道不小的擦撞伤。
这伤自然是方才在颠簸的马车厢内造成的，因为勾陈出身，这种小伤小痛的根本不算什么，她也就从头至尾都忽略了。
此时因为探手去拿东西，才被公孙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