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大隐于市

晨光熹微，墨语从屋内伸着懒腰出来，神情有些满足，明显是休息好了。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都没有好生歇憩，着实把他累的不轻。

黑土没有睡到很晚的习惯，大清早，也不顾湖水冰凉刺骨，早就在湖中摸起了鱼。

岸边，好几条鳜鱼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时不时挣扎着扭动身子，等待着刀俎与篝火。

这黑土倒不失为摸鱼的好手，只要盯得紧些，每次出手都不走空，这也让墨语高看了他几眼。

倘若是换成自己，不把鱼儿吓跑已经是不容易的了，这不比钓鱼来的轻易？

接着，墨语的目光又被其父所吸引。

墨桑闭目打坐，口中吟诵者什么，墨语听不真切，大概是什么“之乎者也”的绕口语句。

但父亲的乡土气息早已荡然无存，单单是坐在那，就给人一种心生尊敬的想法。

而楚青二人，在房后竹林，抚琴舞剑，好不快意。

楚涵抚琴，曲调悠扬婉转，听得墨语心生陶醉。

他转身撇下父亲和黑土，绕到房后竹林，席地而坐，背靠翠竹，好奇地打量着抚琴者。

墨语听不懂其中音律，但并不妨碍他侧耳，而青霓也随乐而舞，手中剑配上其曼妙物资，惊为天人。

一人抚琴，一人舞剑，宛若一对璧人，实乃佳偶天成！

云淡风轻近午天，鱼香飘摇在眼前。不知不觉间，黑土已经将捉来的鱼烤好了，几人围坐，欣然作食。

墨语拿着鱼大快朵颐起来，不思雅相。

黑土则有些拘谨，借故去取东西，跑到一旁背着身才吃了起来。

墨桑看看自家儿子，再看看一旁的黑土，无奈摇头，放下了将二人做比对的心思。

“吃完午食跟我走一趟。”

正在大口吃鱼的墨语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咸阳城内，终是比城外乡野热闹的多，一些小商贩摆着摊，贩卖一些自己平时做的物件。

其中也不乏以物易物者。

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咸阳城有四个较大的集市，分别为：

直市，平市，奴市（奴隶交易市场），军市（军需品交易市场）。

集市的中央树立着一座高楼，名曰市楼，由专门的管理者负责，检查市集秩序，以及击鼓罢市。

墨语和黑土跟随这位墨家矩子，穿行在集市内，往市楼的方向走去。

人流如织，墨语紧忙跟上父亲，以防走丢。

在郢都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墨语，自然也见识过楚国都城的繁茂，但与咸阳一比，差距感就出来了。

咸阳的市集更为有序，并无道路塞阻不通的情形。

更有品类之分，专属区域，以解供求之需。

例如直市，主要陈列一些农家麦谷之物供民贩买。

平市，则是一些陶器，铁器之属，可以物易物。

奴市，便是交易奴隶的区域，常有一些贵族再此挑选满意的“货物”，或是用以从事农桑，或是用以纳妾，不胜枚举。

最后的军市，乃市集内最热闹的地方。

众所周知，秦国善战，连年征兵。一些武器供应便来自于此处。

铍、戈、剑、手弩，弓箭等单人武器一应俱全，他们皆来自老秦人里的能工巧匠。

墨家矩子带着身后二人来到集市中心，在市楼前站定。

市楼里走出一人，迎接三人。

“矩子前来，有失远迎。”出来的那个人对墨桑极为恭敬，这让墨语十分不解，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对父亲这么客气。

若是他，来便来，走便走，少得一些弯弯绕绕。

“言重了。”墨父颔首，作回应道。

接着三人便被迎进了门，引得一些贩夫走卒和贵族世家侧目。

进入市楼，墨语才发现，这市楼不仅楼高，而且还十分宽敞。

登楼极目远眺，整个咸阳市集皆尽收眼底。

而楼内，还有一个巨大的牛皮鼓，当时辰到了，里面的人便击鼓罢市，散了集市。

待到了顶楼，先前那一人竟朝着父亲行礼，与之前那生人勿近的模子判若两人。他再度恭敬道：

“墨者非乐，见过矩子。”

这次较之前次多了些诚恳。

墨语惊了，惊叹这秦国小吏的身份如此丰富，竟然还是位墨者。

而墨桑却是习以为常，手一挥将其扶了起来，笑道：

“不必如此多礼，这儿没有外人，我带家子出来走走。”

说完，在非乐的陪同下，几人将市楼逛了个遍。

楼阁虽然磅礴，但是皆空空荡荡，墨语很快就兴致缺缺，身后黑土亦然。

墨桑将一切尽收眼底，当即像非乐告别。

出了市楼，非乐面目又变回那个生人勿近的小吏，头也不回的转身回楼。

先前那些好奇的贵族，则对着墨语一行人露出了然的神色。

许是那中年男子想在此开市，以身旁两个小童为代价，与那市吏达成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过那两个小童也算是奇货可居，一黑一白，各有特色。

白的眉清目秀，纯良无邪。

黑的面目刚毅，乖巧听话。

矩子带着两小童朝军市走去途中，忽有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的贵族靠近。

那贵族拦住三人，目光如豆，肆无忌惮的打量墨语和黑土，像是恶虎见了羔羊，恨不得马上分而食之。

“这位老农，这两个小子可否转让与我？”贵族子弟看向衣装朴素，只一身褐裘的矩子说道。

墨家矩子不知何意，与自家儿子眼神交流，无果，又看向贵族子弟，言简意赅：

“不可。”

听闻此言，贵族子弟倒是未能强人所难，叹了口气，憾然离去。

三人继续往军市走去。

还有数十步，墨语便拉着黑土冲了过去。于他而言，军市上的这些兵器才是这个市集最亮眼的物品了。

他颇有些吃力的拿起一柄手弩，好奇地打量着，又以希冀的目光看向父亲，以求父亲买下。

但墨桑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他们想自家儿子变成个整日愚弄兵戈的粗鄙之人。

而贩卖手弩的小户，眼见来人，在墨语目瞪口呆的面庞下朝墨桑行礼。

“墨者赤阳，见过矩子。”

墨语：“…………”

黑土：“…………”

墨桑欣然回应，继而问赤阳：

“可有士卒前来购置？”

那墨者面色傲然，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每逢七日，便会有从战场回家的士卒前来购置。”

墨语现在才明白过来，这军市开设的目的，只是为了方便秦国士兵，也只为他们开放。

他对墨家的向往也越来越深刻了。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便是墨家子弟，不为认知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