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装体验
凯瑟琳放下了报纸,对待在门口驻足不前的唐诘伸出了手。
“过来。”
他一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从外表上看,她似乎已经出了一次门,但是又折返了回来。
唐诘顺从她的意图上前,她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凝聚起魔力,在他的掌心一气呵成画下了一个文字。
一个别扭、古朴且生涩的象形文字。
上为人,下为槽,形似是一人正自空中向下坠落到容器之中。
他还没来得及去揣测这究竟是哪一个文字的复原,便感到体内魔力疯狂涌入掌心之中,随着一阵脱力的眩晕感,双脚似是悬在半空,再次落地时,肠胃像是晕车般一阵痉挛不止。
四周已然变幻了个模样。
唐诘扶着身边的墙壁,蜷缩起脊背,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风中传来梅干菜和烤肉的辛香,浓郁的孜然惹得鼻尖不住地打喷嚏,温暖干燥的阳光穿透薄幕似的斗篷灼烧皮肤,使他的肢体颤抖着瑟缩。
他听见水流在脚边的墙檐下涓涓细流,野猫和鸟雀在屋顶上跳来跳去,胡同外人潮鼎沸,嘹亮的歌喉和狂乱的鼓点似要直冲云霄。
“这是哪里”唐诘扯紧了衣襟,躲在兜帽下小心张望。
“欢迎来到赫拉克勒的王冠,菲尼斯城。”凯瑟琳站在阳光下,回过头,上下打量他的装扮,“你需要换身衣服在这样的节日里,穿着你那脏兮兮的袍子,可一点也不好。”
唐诘刚想反驳,这身衣服根本不会沾上灰尘和异味,但是思及自己确实一连三个月没换过一身衣服,便立刻闭上了嘴。
说得像是她平日在塔中,穿的不同样是穿黑袍子似的。
真切地走在人类的城市里,穿梭在说着陌生语言的人群之中,他便觉得脚踝发软,身体僵硬得像只木偶。
唐诘不得不紧紧跟着凯瑟琳,直到两人一起走进了一家成品女装店。她和推销员熟稔地寒暄了一会儿后,说“我的妹妹安娜需要一条裙子”
“她看上去很腼腆。”
“是的,她总是待在家里烤壁炉。”凯瑟琳说得煞有其事,“她是个笨拙害羞的女孩。”
唐诘像只受惊的猫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后退,抓住了门把手,凯瑟琳却侧过头对笑了笑,像是猫对着老鼠般,捉弄地笑了。
“她一定很少和外人见面。”
“所以我才想着带她来祭典瞧瞧,”凯瑟琳状似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个符号,“赞美母神。”
她们在三言两语之间指定了一条蓝布呢子的长裙,一字肩上坠着大片的雪白荷叶边。
那真是一想到会穿到他自己身上就会不忍直视的少女配色。
凯瑟琳不容置喙地又取下一件同款的纱织披肩递给他“去换上吧。”
“在这里吗”唐诘还试图挣扎一下,她立刻展露出令他胆寒的笑容。
“难道你想要买更多新衣服回去挨个试穿吗”凯瑟琳忧郁叹息,“真是贪心的孩子。”
不要随便误解别人的意思啊
唐诘刚想反驳,但是她轻轻将食指搭在了他颈侧的大动脉上,大拇指扣住脸颊“不要让我伤心啊,安娜。”
若有若无的魔力在皮肤旁边打旋,他呼吸立刻凝滞了,寒意顺着脊背向上攀爬。
“是的。”唐诘笑似哭般,浑身哆嗦,颤抖着接过了衣架,“老师。”
不就是女装吗不就是裙子吗和性命相比,自己非常、非常乐意听从她的命令。
想想阿纳托利吧,他还在水牢里呢,自己现在能跟着凯瑟琳离开塔,这不是说明已经得到了些许信任了吗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太过弱小,完全没被放进眼里吧。
唐诘抱住了轻飘飘的裙装,由着凯瑟琳推入了试衣间,偌大的穿衣镜落在地面上,将身体每一次的动作都捕捉到镜面之中。
解下兜帽的系带后,许久没有修剪的黑发凌乱地披在肩上,他把有些遮挡视线的刘海向后撩,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面孔。
那实在是副缺乏男子气概的清秀五官。
他的皮肤呈现出不太健康的苍白,眉梢和眼角没精打采地耸拉着。
哈。
唐诘试着扯开嘴角果不其然,脸部的肌肉僵硬地拉扯,似乎只是单纯地听从命令机械化地行动,双眼中除了讽刺,别无他物。
他早知道长期待在塔里和两个心理扭曲的非人类共处,心理压力肯定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活力,但也没想到表现在外,已经成了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了。
长袍和裙绔上的系带被他陆续解开,心中却陆续升起了一股可惜之情。
说起来,如果他换下了黑袍,穿上了普通布料做的衣服,那岂不是直接损失了一件减伤道具
“如果能够随身携带就好了”
遗憾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魔力不由自主地涌入了脱下的衣服里,只见原本的三件套迅速压缩成了一条黑色丝带,轻轻搭在了他的手掌上。
可他的脸色由于魔力虚脱彻底褪去血色,几乎要不似活人般惨白,喉咙涌上了某种粘稠滞涩的触感,呼吸逐渐困难。
“安娜可以快一点吗”帘幕外传来凯瑟琳懒洋洋的嗓音,“午宴快开始了。”
唐诘在她的声音下猛地惊醒,果断将喉中的凝结的血块向下吞咽,忍住因为粘稠的腥味而产生的干呕的**,快速拿起女士长裙换上。
现在可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候
说到底,他没办法理解凯瑟琳为什么要把他带到女装店换衣服。
唐诘不认为对方到现在还保持着人类会有的兴趣,比如看乐子、看乐子和看乐子。
那么,凯瑟琳带他径自到女装店的行为如何解释难道是因为在生命母神的祭典上出现不是情侣搭配的男女太显眼了吗
这样简单的理由无法解释,为什么凯瑟琳会与他自称姐妹,并熟练地起名为“安娜”。
换句话说,对方的记忆里,是否真的存在一个“安娜”而这个安娜,又是否真的是凯瑟琳的妹妹
也许这只是一个迷惑他的注意力的行为,要误导他,让他以为她曾经有位看重的亲人
可那怎么可能
不,唐诘并不是彻底否决了这一可能性,而只是认为,这一可能性实在很低。
因为倘若她真的有姐妹,难道还需要自己来充当游伴逛街吗
多思无益。
这条线索对他的逃跑没有任何帮助,所以可以舍去。
魔力随着思索过程中的情绪波动逐渐恢复,他的肤色逐渐正常,至少看上去像个活人,唯一破坏美感的只有散漫的头发,杂乱无章地披在肩上。
这也许不太能让凯瑟琳满意。
他思索了一会儿,用黑丝带束了个高马尾,又理了理鬓发和刘海,使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些,又不会那么容易因为骨相暴露性别。
如果被穿越前的朋友知道自己女装
唐诘默默打了个寒颤,无声地叹气。
自己接下来能不能活命都是个未知数,就别想太长远的事儿了。
他撩开门帘,清了清因为疼痛而略显沙哑的嗓子,故作低柔地说“谢谢姐姐。”
想想需要从对方身上找到离开塔的方法,想想困在水牢托付信任的阿纳托利,想想多米诺骨牌般挨个死去的牺牲者。
记忆定格在阿纳托利低沉的提示上
“你已经握住了钥匙。”
“不错。”
回忆里阿纳托利的目光与凯瑟琳温柔和煦的面庞重叠,她走近后自然而然地理了理他的衣领,高挑的身材投下的阴影笼罩在唐诘身上,叫他像是蛛网上不得逃脱的飞蛾。
他安静地垂下眼,视线在地板的影子上游离不定。
“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唐诘对通用语仍不太熟练,交谈之时一旦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将母语脱口而出,便显得十分生涩别扭,当他穿着裙装,这种生涩看上去便像极了羞怯。
“当然、当然。”她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唐诘不得不对上她那锐利的视线,指节颤抖,欲要逃避,却听见下一句,“你原本那袍子呢”
唐诘面颊上的肌肉一阵不自然地抽搐。
她竟然提出了这个问题。
唐诘原以为对方已经放弃探究自己身上隐藏的秘密了,但现在看来,很可能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自己应该隐瞒对方吗比如,说他已经丢了可谁能判断她是否真的会信他的话,甚至,她有没有手段能够检测自己身上的魔法物品
“收起来了。”他虚弱地说。
比起打草惊蛇,还是诚实坦白更好。
“看来,你的学习进度得不错。”她松开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头发,就在唐诘以为她要把他的发绳抽走时,又倏尔离去。
“有劳您的教导。”他吓得面色发白。
“我喜欢谦虚,但不喜欢过分的谦虚。”她随手付了账单,牵着他向外走去,食物的香味飘了满街,拥挤的人群中,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于是凯瑟琳说话的声音便犹如附在耳边的低语,“我可是很清楚我教了你哪些知识的。就算如此,你也能做到改变物质的形态和质量,不正说明了你远超常人的天赋吗”
她那蛇信似的指尖轻轻在他后颈的脊椎线上划过“我很期待你成年的那天。”
唐诘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阵恶意,他甚至不敢确认这恶意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他的错觉。
凯瑟琳自如地牵住他,友善和蔼地问“也许你想要尝试下丰收节特有的美食”
她碧绿清透的眼眸温柔地看向他,可唐诘却觉得对方的瞳孔深处,仍然凝聚着一片久经不散的黑暗。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想要挣脱,但是凯瑟琳却捏住了他的指骨,痛得额头冒下冷汗。
“你总是有点叛逆。”她轻轻撩过他的鬓发,“不过,谁让我对你如此宽容呢”
“抱歉,老师。”唐诘试图在她的面前遮掩自己无法消泯的恐惧,将其解释为不习惯与人接触的羞怯,“我只是认为这样一直握着手,稍微有点不太好”
他一连用了好几个重量极轻的程度副词,唯恐惹恼对方。
“如果我不抓住你,”凯瑟琳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扣住他的肩膀,“你在人群中溜走了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