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避尘世
12月5日,立冬,医院难得冷清下来。
一群名为医生实为巫师的人聚在后厅里,地板上拆开了好几个纸板箱,里面装着诸如烟花爆竹、剪纸贴画、丝带彩灯之类的东西。
天花板上的顶灯耀眼而明亮,百叶窗大开,午时的阳光和峭寒的峻风溜进屋子,壁炉噼啪直响。
“这是在干什么”
唐诘跟在维达身后,踮起脚,搭在他的肩膀上,遮住自己的脸,望着原本用作公共食堂的房间现在乱得一团糟。
倒不是说存在灰尘或是蜘蛛网,而只是所有人都直接坐在铺着绒毯的地板上,魔力四处乱撞。
年幼的巫师披着家里长辈的白大褂,像一阵旋风窜过房间,唐诘不禁向后退避稍许,捏住维达的衣袖想要折返走廊里去。
“快过节了。”维达重新戴上在走廊里已经摘下的眼镜,躲着房间里乱跑的孩子,小心地顺着墙边走人群之中,“这些家伙兴奋过了头。”
唐诘偏过头看他“节日”
什么节日让一群巫师兴奋成这个样子
“重要的不是节日,而是过节的时候,医院会放假。”旁边一位医生走过来,伸手搭在维达肩膀上,“你就不期待假期吗”
维达扯了下嘴角“喜欢假期那你怎么不去自然议会他们每天都放假。”
“我可受不了那边的生活,前段时间简直乱得一团糟。”
医生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蓬松绵软的绿发像是灌木的枝叶随意搭在肩上,一双翡翠般的双眼充满生机,美丽得难以辨别性别的五官笑吟吟地望着维达。
“你前几年来龙岛的时候,听说许多巫师都遇害了,还对外发通缉,谁不知道他们是贼喊捉贼。”
“是十六年前。”维达咬字清晰地纠正对方话语里的错误信息。
“随便吧,反正现在和我们都没关系。”绿发医生任性地说,偏过头看向他,“你还记得我吗上次你做魔力检测之后我们还见了好几面来着。”
唐诘听见这话,才恍然把记忆里那个颓废疲惫的男人和面前光鲜亮丽的医生对上号。
“我记得您是维达的朋友。”他迟疑不定地说,视线触及到对方的长发,稍微一顿。
这头发是刚去做了保养吗完全不像是植物在冬天该有的状态啊。
“经常有人没事就喜欢来诊断一次,炼金产品还是需要巫师的魔力驱动,哪怕我的魔力再充沛,也经不住这样的消耗速度啊。”绿发青年幽幽叹息,“你既然是维达收养的孩子,那叫我一声荆哥就好。”
“严肃点儿。”维达没忍住皱起眉,伸手锤了下他的后背,贴在对方耳边说了些什么,绿发青年脸色微变,摸了下鼻子,对他讨饶。
“既然如此,就叫我荆泉吧。”青年无奈地说,又小声嘟囔道,“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这是银龙家养的孩子”
维达什么话也没说,慢慢收回视线。
他还想逮着对方埋怨,但却被一道声音唤回理智。
“荆泉先生是燕国人吗”
唐诘好奇地望着他。
“不是。”荆泉否认得很平淡,“叫这个名字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的本体是一株荆棘,出生的时候长在泉水旁边罢了。”
他轻飘飘地投来一瞥“在龙岛的治下,就别念着其他国家了,小朋友。”
阴暗晦涩的魔力随着他的视线掠过身体,但经过奥利维亚的训练,这种程度的压力尚且还在适应范围之内。
可维达还是替他挡开了两人的视线,魔力带来的轻微战栗在顷刻间消散。
“我不记得你有吓唬小孩子的兴趣。”维达沉声对荆泉说。
“小孩子”荆泉一愣,视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嘟囔道,“难怪他的体质看上去有些奇怪。”
“奇怪”维达不理解他的话。
荆泉身体稍微向后仰“他的身体构造,和一个见过的人有点相似。”
“能给你留下印象的人”
维达陷入沉思的时候,唐诘再次和荆泉对上了视线。
“不要太担心。”荆泉揉了揉他的头,“你和她的相似程度并不高。”
“她”唐诘原本以为对方在说的是巫师赫德,结果,似乎是一个陌生的人
“是个危险人物。”荆泉没有跟他详细解释的兴趣,“按现在的话来讲,那是位失控的巫师不过,在我见到她的时候,巫师的概念还没出现。”
巫师的概念还没出现
这不是就说明,对方诞生的年代极为古老
唐诘凑过去坐在荆泉旁边,问“那是个怎样的年代”
荆泉沉默片刻,微笑起来“你很好奇”
他诚实地点了点头。
对方既然提起这个话题,那么,也就是说,这并不需要保密。
“我想知道,奥利维亚也是生活在那个时候吗”唐诘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荆泉屈起膝盖,任由长发垂落在地板上,托着脸,意有所指道“如果是奥利维亚她诞生的时间要再晚一些。”
“她告诉你的居然是这个名字,看来是真的很重视你。”他咂吧下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食,说“当时还发生了件很有趣的事,你想知道吗”
唐诘的视线牢牢固定在荆泉身上。
在自己目前接触的人中,奥利维亚已经算是底蕴最为充足的了,那这个自称比奥利维亚还要年长的家伙,岂不是活化石
“你也用不着这么惊讶。”荆泉平和地说,“龙岛本来就是长生者修建的避难所,你以后留在这儿,指不定还能看见比我更年长的家伙呢。”
长生者。
唐诘琢磨着这个词语。
看样子,在巫师还没形成概念的时候,这个世界的生物,平均寿命应该更长,但也没到不老不死的地步。
也可以说,他们都有逃离死亡的方式比如像是奥利维亚的褪皮,也许就是其中一种。
可这个世界上的死亡究竟是种怎样的概念呢
回想起人类死后化作魔兽的尸体,唐诘的目光不由愈发沉凝。
“像您这样的存在还有很多”他挺直了脊背。
“红土大陆那边应该有一些,双子岛和迷雾海峡里应该也有一些,龙岛上也就二十多个吧,平时都不怎么联系,但关系还算不错”
荆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漫不经心地说。
“当年活下来的人还不到总人口的百万分之一,所有活下来的人,有个共同特点。”
唐诘有预感,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相当重要的信息。
“不过,这和你们这些新生代的巫师没多大关系。”荆泉话音一转,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吟吟道,“抱歉,听我讲故事,是不是很没意思”
他伸手抓了一沓红纸,递给唐诘“趁现在多玩会儿吧,下次想要休息,只能等明年三月立春的时候了。”
荆泉说到此处,长叹一声。
唐诘垂下头,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张,取出别在口袋里的钢笔,注入魔力轻微地变形后,笔尖化作刻刀的形状。
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对方究竟是因为不想要告诉他过去的经历,还是真的很珍惜休息时间,但最后得到的结论,却是可以把两个问题归类于同一个答案。
这个世界曾有过一场大灾难,而当时的智慧生物迁徙到了好几个避难所,龙岛应该是其中一个,红河联邦,也就是对方口中的红土大陆应该是其中另一个,最后是迷雾海峡和双子岛,那在南北两极,人类无法抵达的地方。
而最为著名的赫拉克勒王国、燕国以及魔兽森林齐聚一体的北方大陆,很可能就是当时的重灾区。
他无法从对方给予的信息里,判断死去的到底有多少人,但是既然,“活下来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么,很可能,这场大灾难,背后是存在人力控制的。
谁有能力控制如此大范围的灾难,导致无数人的死亡
神明。
只有神明。
想到此处,唐诘明白了对方缄口不言的原因,同样也不再执着于询问对方了。
虽然他无法肯定,自己的推测是否完全正确,但是,如果这就是灾难的真相,那么其极可能具备筛选的性质。
人为控制进化的方向。
这个曾经浮现却没有任何证据的猜想,再一次定格在脑海里。
为什么这里的神要执着于让魔兽往人的方向进化
不,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这就是唯一的可能性。
唐诘闭上双眼,轻缓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这是王吗”
维达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唐诘重新睁开眼,看见他将剪裁好的贴纸展开,举在灯光下来回翻看,沉吟少许,道
“好像胖了点。”
唐诘当然不方便说自己剪纸的龙形生物是阿纳托利,毕竟在这儿见过对方的很可能只有自己一人,只能将其归于自己能力不足。
“我最近有些生疏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仰起头看着剪纸在光下通透发亮的模样,轻微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阿纳托利什么时候脱离危险期,自己才能从奥利维亚那儿得到探病的机会。
先前在房间里乱窜的小孩子已经睡着了,唐诘托着脑袋,偏过头,透过敞开的百叶窗,望着城堡外,高大挺拔的银杏树,它通体斑驳苍白,犹如寒霜点在泥土上。
树叶早落尽了,只有风拨弄着枝梢,悠缓寂寥地低吟浅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