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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幻影

一知半解的后果远比一无所知更加可怕。

在维达询问唐诘的评价时,他只能保守地敷衍道“那听上去挺美好的。”

银龙似乎是位英雄,一位自我牺牲的英雄,充当了灭世的灾厄前的第一道防线。

但这并不足以唐诘信服。

谁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充满隐喻的恐怖寓言,就神经质地怀疑每天都是世界毁灭前的最后一天,哪怕他确实为此慌乱了一个瞬间,但是又很快平静下来。

无论怎么说,拯救世界从不是他的责任。

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正午,唐诘穿过医院空荡的走廊,阳光温存般垂下天际,稀薄的光线透过彩绘玻璃,凝固在无风的室内,斑驳而幽微。

一个人影站在墙边,手掌抵在玻璃上,略长的金发遮住了侧脸,修长的影子倾斜到他的足边。

唐诘的脚步向他靠近,某种说不明的熟悉感逐渐从心中升起,直到那人抬起头,晨雾般浅蓝色的眼睛遥遥望向他,在仿若初醒的朦胧中,轻轻眨了眨眼,似乎陷入了短暂地迷茫,又很快回想起什么般,向他走过来。

那张挂念许久的脸庞重新出现在唐诘面前,但他却满怀不安,阿纳托利小跑过来,却又在发现唐诘隐约透露出抗拒的神情后,顿下了脚步。

“抱歉”他弯下腰凑近,与唐诘双目平视。

那双雾蓝色的眼睛闪过担忧,眼角轻微地垂下,朝他挥了挥手“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和之前看上去区别很大。”唐诘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阿纳托利怔了一瞬,很快又清爽地笑起来“毕竟在那个地方,很难有个好心情嘛。”

唐诘同意这句话,但依然觉得他似乎隐瞒了什么。

在思绪打断后,他没能再回忆起那一瞬间的灵感,阿纳托利正好邀请道“要去外面用餐吗”

“不必。”唐诘拒绝了他。

龙岛上,餐厅的员工也同样都是巫师,自从尝试一次后,发现有种在休息时间压榨其他同事工作的罪恶感后,他就再没去过了。

但这句话能这样顺利得说出口还是感觉有点奇怪在他的预想里,面对熟悉的人,自己至少也会犹豫一下,可现在的交谈,总感觉,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唐诘尴尬地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吃过了。”

为了防止对方再次提出意外的话题,他问道“你的伤势痊愈了吗”

“是的,完全恢复了。”他说话意外地有些一板一眼的味道,但就在唐诘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对方继续说,“虽然治疗还有点副作用没完全消失,但已经不会危及生命,王就让我出来继续工作了。”

唐诘回想起两人曾经谈起的“对方的职责”,说不清心中是什么心情,缓缓问“你现在要离开龙岛吗”

“不,王把我调到了内防线上。”阿纳托利状似苦恼般皱眉,唐诘曾在奥利维亚的脸上见过同样的表情,连变化的弧度都像是复制般一无二致,“有自然议会的人混进来了,王担心他们会引发混乱。”

“要把他们赶出去吗”唐诘向后靠着墙,侧过头问他,指节敲在玻璃上,寒意透过手套沁入了指尖,顺着毛细血管向深处漫延。

“也不至于。”阿纳托利抓了抓头发,“他们混在行商的船队里进来,我们也没有必要的理由抓人。”

没有必要的理由。

唐诘沉默片刻,轻声问“那么,对人类就无所谓了吗”

阿纳托利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他“你说的是”

“我今天听说,如果龙岛的普通人不遵守道德,就会判刑。”唐诘没什么表情,坦白地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我比较想要了解这件事。”

阿纳托利一时没说话,就在唐诘以为他会转移话题的时候,极轻地发声“所以,你想要了解什么呢”

“真相。”他斩钉截铁道。

“可真相总是有很多。”阿纳托利似乎迷上了自己的影子,盯着足尖下的黑影,睫毛轻轻颤动。

“如果真相能够有许多个,”唐诘低笑了一声,“那就不叫真相了。”

阿纳托利烦躁般碾了碾脚。呼吸不畅般,伸手去拉扯固定衬衫版型的肩带。

唐诘叹了口气“如果你很为难的话”

“我知道你不会放弃的。”阿纳托利打断他的话,“如果龙岛上真的存在你看不惯的现象,你会放弃纠正它吗”

唐诘不由在他的问题下呼吸一顿,缓缓滑开目光“那不是我的责任。”

阿纳托利还想要说什么,他抢先道“我也不认为自己有干涉别人选择的资格。”他是外来者。

对方这次不吭声了,只是长叹,仰头注视着医院的天花板。

唐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悬挂在上面的十二盏莲型鎏金吊灯,阿纳托利又将视线收回,抹了一把脸,挡着自己的表情,闷声道

“没有。”

他一时没听懂对方话语的内容。

“真相从不在我们手里。”阿纳托利安静地垂下眼,盯着自己的五指紧握又张开,“我们只是一把好用的刀罢了。”

唐诘不由沉默。

是的,归根到底,龙岛是人为制作的产物,制作的人就是让他穿越的幕后黑手赫德。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他穿越后所遇到的一切皆与对方息息相关,好似直接规划了一条路径,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能够直接走到底。

可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对方似乎好心地为他准备了各种提升实力的手段,那么,他是觉得龙岛不够趁手,需要锻造第二把刀

他不知道。

“我不也一样吗”唐诘自嘲,“哪怕明知道自己所遭遇的事情都有那个人的手笔,但却见也没见过”

唐诘有时会想。

赫德这个人,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一抹历史上的幻影

他似乎影响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帷幕之后,安静地望着舞台的方向,一句话也不肯说。

这出剧目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

唐诘只想回到自己原本所在的地方,对赫德的愿望并不关心,但如果自己的穿越真和对方有关,那么,自己又不得不去寻找他的线索。

难道就不能把话说明白点非要别人猜来猜去,甚至是强行用各种手段营造出死局,逼迫演员像是木偶一样前进

“我没有分辨善恶的能力。”阿纳托利说,“但他随时能够杀死我,我不能不听从他。”

他说话时冷静的语气和奥利维亚无比肖似,唐诘感到难以喘息,好像污浊的泥水淹没了口鼻。

人一定要互相伤害才能生存吗不,不对,这是一种限制条件。

他唤回自己的理智,逼迫自己去冷静地分析。

龙毫无疑问是一种强大的生物。

它们有着强悍的体质,看不到上限的魔力、致命的毒液和锋利的勾爪,精通空间和精神系的魔法,漫长的寿命使其通晓历史中的隐秘。

同时,它们缺乏对生物的共情,是一种纯粹凭借野兽本能行动的物种,所在意的只有自身的存续,那么,想要命令它们,无疑只能用对方的生命进行威胁。

“弱者没有选择权。”

奥利维亚的话语浮现在脑海,唐诘忍不住闭了闭眼。

“赫德应该在刚把龙制作出来后与对方战斗过,或是以别的方式,剥夺了龙这种生物的自由意志,让其成为纯粹的工具。”他默默寻思,“考虑到饿兽之笼的寓言,那么,制作龙的主材料,应该相当耐人琢磨。”

赫德有没有可能是杀死了这只饿兽,然后,将其塞进了“外壳”里,而作为外壳的奥利维亚,同时还保留着“饿兽”的记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奥利维亚只能“模仿”出情感反应,却无法真正拥有情感。

如果奥利维亚自身能够理解情感,那么,她就可能遭到体内魔力携带的情绪污染,失去现在的人格。

也就是“撕毁牢笼”。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唐诘的猜测,他还没有找到关键的决定性证据。

什么是最能证明这一切的证据

“饿兽”。

只有当这个故事里的主角真正出现在他面前,他才能真正地相信这一切。

唐诘不相信语言,也不相信别人告知他的信息。

因为所有人都有可能会被误导,尤其当这一切的背后,极可能存在同一个人的情况下。

但倘若赫德从不存在这一切都是异世界人的自导自演

那就只能变强了。

强大到能够控制一切的地步,那么,自己就能够有看见真相的资格,一切阻碍他的人都不将形成阻碍,无论是巫师、炼金术士、龙还是神明。

正是因为如今的他过于弱小,对这个世界太过无知,见过的人太过片面,所以才会被人像是提线木偶一样随意摆弄。

唐诘想起了一次记忆。

那是在魔兽森林边缘的海岸线上,鹿角的少年喂给他能够治愈伤口恢复魔力的泉水,将鹿、治愈、魔力串联,能够得出,对方很可能和自然女神关联紧密。

对方在刻意地保护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

继续向下回忆,在向光明神祈祷后,对方的反应也很值得令人怀疑,不仅完全按照他的意愿将力量渗透进入安朵莉切的身体,还引导他进行解剖,似乎对他的处境一清二楚。

越是回忆,便越是觉得自己的过去满是漏洞。

赫德真实存在吗还是说,是他们刻意构建出的,为了让自己有个怀疑对象的虚假人格

但是两个神有什么必要去欺骗一个人

不、不能这样算。

唐诘摸着口袋里的钢笔,情绪逐渐冷却。

自己的穿越是有预谋的。

自己身体的改造也是有预谋的。

与其说,他们需要“人”或是“穿越者”去做什么,不如说需要穿越者经过改造后的身体吧

异世界人无论怎样努力,压榨情绪、熬制魔药、返祖魔兽,他们的魔力都有一个极限。

但唐诘的身体却没有这个顾虑。

只要维持情绪波动,他的魔力就自发地产生,源源不绝,没有尽头。

唐诘不知道这到底是真的不存在尽头,还是自己没触碰到极限,但异常总是令他分外不安,哪怕这对他的存活极为有利。

这个世界所有人的魔力都来自原初的海洋,来自生命母神赋予的身体,那么,他自己呢

他自己的魔力,不,应该说,这像是四肢手足般直接听从大脑神经命令的器官,到底榨取着身体何处的养分不断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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