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
两个多月前,慈宁宫
自从太上皇退位后,便把皇宫西北角,以慈宁宫为首的宫殿群划为自己的养老之地。太上皇住慈宁宫,太上皇后住侧边宁寿宫,余下的妃嫔们都挤在后头的几个小宫殿里。
太上皇今天六十有五,须发全白,身形消瘦,随意披着月白色袍子,只右边袖管空荡荡。他斜靠在炕上,两个宫女正给他按摩腿。自从十年前在西山伤了经脉,换季变天,受伤的右腿都疼痛难忍,使得太上皇脾气愈发暴躁古怪,侍候的宫女太监太妃太嫔们,无不胆战心惊。
他闭着眼假寐,对旁边侍候的太上皇后道“小十一膝下还是太单薄了,这么些年宫中就两个公主一个皇子,实在不像话。”
“看看他宫里,只登基时封了些,后头病逝了几个,贬了几个,如今居然只有两个妃一个嫔,如何给天家绵延子嗣”
听闻此言,太上皇后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显,只沉默的给太上皇打扇。果然,太上皇又道“大选之年还不到,不过宫里不少才德贤淑的女官,俱是从诗书人家和功臣人家选出来的,仿佛还有好几个国公家的女孩,给他做个美人才人也当得起。”
太上皇一力抬举老臣家,皇上虽然孝顺,却也是个强硬的。从前太上皇也几次提起要抬举老臣家的女孩,皇上却开了一次大选,一次中选,遴选途中捏了错把人筛出去,最近一次干脆就推了。如今太上皇也是没办法,干脆不从宫外选了,看看已经进宫了的女孩们吧。
太上皇后心里苦笑,这皇帝又不是她生的,插手这些事干嘛。
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温柔和顺“还是皇爷心疼陛下,事事想着。那臣妾就去安排此事,先告退了。”
回到宁寿宫,太上皇后先换了一身常服,吐了一口气,旁边大姑姑侍奉她缓缓喝了一盏茶,才笑道“皇爷既然吩咐了,去找皇后和宫令女官来吧。本宫只传个话,让她们操持去。”
听得吩咐,自有小宫女小太监传话去了。大姑姑担忧的看着太上皇后“娘娘,这”
太上皇后已经心情平复,她转着手上的佛珠,笑道“慌什么,这也不是新鲜事了。”
大姑姑叹道“奴婢只是心疼娘娘,这才安生多久啊。”
太上皇后听了不语。
不过一会,钟皇后和曦月俱到宁寿宫,向太上皇后行礼问安。太上皇后给两人赐座,然后平淡地说道“皇爷吩咐从宫中女官遴选才孝贤淑的充盈后宫,为陛下绵延子嗣。”停顿了一会,又加重语气补充“陛下夸了几个国公府出身的女官。”
钟皇后听完,面色了然,这是至少得选一个国公家的意思了。她开口笑道“父皇考虑的是,母后放心,儿这就去安排。”
太上皇后见钟皇后直接应了,满意得夸道“你一向懂事孝顺。”
然后,她又提点钟皇后道“虽说女官中选时都查过一遍,不过时易世变,还是再仔细看看。正好宫中好些年没放人了,有自愿归家备嫁的,先记档,等喜事办完,就恩典她们出宫罢。”
钟皇后听闻,笑意真实了不少,起身谢恩道“母后慈悲。”
太后点点头,又对曦月说“孙宫令便协同皇后操持此事,毕竟这些女官品性如何,还是你更清楚熟悉些。”
曦月拜下领旨。
本朝选秀,分为大选,中选,和小选。
大选为皇家挑选妻妾,俱是六品官员以上出生。小选为皇家挑选宫女,一般是平民出生。
中选则是挑选宫中女官,从秀才之女到国公之女,只要读书识字都能参选。一般是挑选在皇宫办差的女官,如六局部门的女官以及公主郡主的陪读等,当差十年后即可带着品级风光出宫嫁人,夫家也要高看一眼。也有一小部想进宫但够不上大选,便选择进入内宫陪侍太后皇后和四妃,这些内宫女官最后大多会成为低位妃嫔。
原著里宝钗要参加的就是挑选伴读的中选,一旦中选,等侍奉的公主郡主出嫁,伴读自然能得到佳婿,也能拉扯薛家。
凤藻宫
元春正伏案写文记,旁的女官三两一桌,只她一个独在宫殿角落。
元春选作女史入宫,也是中选。本来想做内宫女官,可陛下却把她调到作为宫中书库之一的凤藻宫当差。同殿的女官俱是奔着升官出宫的,知道她本想做内宫女官,生怕与她往来会沾上攀龙附凤的名声,平日里总避开她。同批或者晚些进凤藻宫的女官,大都升官去别的宫殿了,或者任满出宫了,只她还是最低等的女史,寸步不能进。
深宫里孤独又看不到前路,可是还得笑着咬牙支撑,眼泪都往肚里咽,个中滋味只有自个儿知道。
此时,她的贴身侍女抱琴低头轻声进来,给她换茶的时候,往砚台下压了一个小纸条。元春不动声色看完,又把纸条丢进冷掉的茶杯里,看着字迹都融了。抱琴看她没有别的吩咐,就把冷茶拿出去倒掉。
元春虽然品级低微,但她大家出身,有钱有人有家世,自然就能消息灵通。刚刚抱琴送来消息说皇后将在女官中选人充实后宫,其中国公家出身的一定有一个名额。
心里转着各种思量,手上确是不能停的,以免被看出什么来。
做完一日的活,回到居住的偏殿才能稍微喘口气。抱琴替她卸了妆容,轻轻按摩手腕缓解疲劳,元春舒服地喟叹,“好抱琴,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抱琴心疼的说道“大小姐,真是苦了您了,您何等金尊玉贵,却日日做这苦差。”
元春摇摇头,却不说话。今时不如往日,想着从前只会叫她心里更苦,不如全忘了。她进宫前,家里权势滔天,是一脚出八脚迈的大小姐,本该和姑姑贾敏一般嫁给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祖母与母亲替她相看时更是百般挑剔。
哪知一夜之间,行宫政变,伯祖父宁国公贾代化死了,祖母娘家哥哥保龄侯和他嫡长子也死了,祖父贾代善只剩一口气。
元春还记得祖父被抬回家时全身血的样子,太医都叫准备后事,那真是天都要塌了。可祖父硬生生挺了过来,醒来就和祖母说,陛下放他回来,就是不许立刻死掉的意思。不然宁荣二府当家人全死了,陛下脸上不好看。谁让陛下不痛快,陛下就让谁阖族上下不痛快。就是为了他们,他也会从地府爬回来。
她和珠大哥哥琏二弟弟三个大些的孩子在一旁侍疾,一边惶恐将要抄家前途未卜,一边心疼祖父,哭的涕泗滂沱。
祖父稍微恢复后,就请辞了西北军统帅的职务,又替宁国府请辞了京郊大营的职务,交给舅舅王子腾。同时上奏本,请陛下让伯父贾赦袭爵,并恩赐父亲仍住敕造荣国府。
祖父给他们解释道,这是把荣国府的爵位一分为二,伯父得爵位,父亲得爵产,这样他们二人都不算荣国府继承人。再加上已经交了兵权,如果陛下恩准他的奏本,那全家的命就保住了,也不用流放。
等待的日子如此煎熬。好在圣上仁慈,让伯父袭了一等将军,又赐下工部六品主事的官职给父亲。虽然爵位和官职都不高,祖父依然大松一口气,强行提起来的精神很快就不行了,每日大多时间昏睡,只用上好药材吊着。
约莫两个月,祖父回光返照,最后交代的一件事,就是叫元春进宫做女官去。她还记得祖母搂着她哭,说咱们家的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进宫也得做妃嫔呀,做女官可怎么活。
祖父只道,如今只是保住小命,儿孙的前程,无论文武,是全没有的,不需要多久,门庭就要败落。什么时候元春能有个名分,什么时候儿郎们才能上进。家里送元春做女官而不是妃嫔,就是表忠心,一切全赖陛下的意思,陛下看到就明白了,这是他们君臣的默契。
祖父先交代元春,在宫里要只忠心陛下,勤恳办差,耐得住寂寞。又交代珠大哥哥好好读书以待将来,他们作为家里长兄长姐,要挑起大梁。说完,就撒手去了。
守过一年孝,元春进宫。
如今元春已经二十一,最后的花期了。这一次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元春拉住抱琴,叫她一起坐在炕上,向她询问“牛女史,马女史,和侯女史有何动静”跟她一样出身国公府的女官还有三位,分别是镇国公府的牛小姐,治国公府的马小姐和修国公府的侯小姐。她们四人条件相似,她要如何才能被选中
抱琴也不推辞,在元春旁边坐下,回道“牛女史那还没动静,但我看到马女史的婢女往陈嫔那去了。侯女史的婢女本来也想去陈嫔那,被抢了先,就往石妃那去了。”
陈嫔出身齐国公府,育有大公主,石妃出身缮国公府,无所出。同是八公家的小姐,马女史和侯女史去寻求帮助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元春并不赞同她们如此行事,连连摇头,断言“她们两不行了。皇后娘娘选的一定是安分贞静的女官,何况石妃和陈嫔何必蹚这浑水。”
抱琴有意逗元春开心,恭维道“难得看到希望,可不是急躁了,还是大姑娘稳得住。看来这次就是在姑娘您和牛女史中间了。”
那要如何才能胜过牛女史呢元春沉思。整个屋里只剩蜡烛燃烧的噼啪声,二人相对无言,苦苦思索。
忽然,抱琴声音飘忽的呢喃“孙宫令”,几乎听不到,可元春立刻坐直了身体,双眼发亮。
她一把抓起抱琴的手,语气振奋“没错,孙宫令这事,孙宫令说得话算数虽说有些远,但我与孙宫令还是能拉上关系的,她刚刚赐婚林姑父了找皇后妃嫔都太显眼,可孙宫令是上官,是亲戚,合情合理。”
元春振奋的吩咐“准备重礼,咱们等休沐去贺孙宫令的喜事。”
抱琴也激动起来,这可终于看到成事的希望了,“大姑娘,咱们这次一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