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亢龙有悔（六）

当宋文彬离开海豹大楼时候，鲍利还是忍不住带着人追了上来。

然而山洞事件的发生，早已让霍雨对这位曾经的导演失去了耐心和包容，她不由分说的阻拦住了的鲍利的拍摄，甚至就要动手砸他的摄像机。

鲍利被霍雨霸凌，哭得撕心裂肺的叫厌老师。

但是宋文彬却恍若未觉，只是飘飘荡荡的走到了大楼外停车场。

此刻，热辣辣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感到一丝解脱和轻松，恍若隔世。可是在那丝轻松之后，却是深不见底的后怕。

极点，洞穴，花房……

在彻底离开厌老师的身份后，在彻底的告别了工作的压力后。他再去回忆自己旅行中经历的事儿，却发现它陌生的就像是另一个的记忆。

而这其中究竟有几多疯狂，几乎不可估量。

霍雨揍完鲍利后，神清气爽的追上了自己的两名同事，笑得呲牙咧着。

宋文彬叹息着摇摇头，问霍雨道：“所以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吗？”

“是的呢，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们现在都一无所有了。”和叹息的宋文彬不同，霍雨背着手，笑得格外开心。

“啊…还真是…一身轻松啊…”宋文彬喃喃自语。

“你房贷还完了吗？”霍雨不怀好意的肘了他一下。

宋文彬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你要乖乖听话哦，不然我以后就不养你了。”霍雨迫不及待的开始恐吓他。

“哈哈哈哈～”

宋文彬乐出声，摇摇头，说道：“得了吧您，我以后就算去广场摆地摊也不会要你一分钱的。”

“摆地摊，你拉得下那个脸吗？”霍雨怀疑。

“现在我还有脸？”宋文彬问道。

霍雨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苏缇娜表情却很冷淡，“笑，你们还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呢，两年努力最后一朝散尽，还落得个被全网臭骂的坏名声，亏你们能笑出来啊。”

“没事啊，只要我们人还在，东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而已。”霍雨自信满满的说道。

“算了吧，东山再起就伱们东山再起吧，我就不掺合了。”她拉开比亚迪的车门坐进车里，对宋文彬说道：“送我去机场吧，我要回家了。”

她的话让霍雨吃了一惊：“你现在就要回去，现在？”

“不然呢。”苏缇娜冷淡道：“我想家了。”

宋文彬没说什么，他坐进车里，默默的启动了汽车。在车里，霍雨忍不住的劝说苏缇娜：“苏苏，你别急着走啊，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过几天一起回去呗。”

苏缇娜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算了吧，发生这些事情，我实在不想在这里多呆了，我还是回家吧，那边人少，我可以不用每天看别人脸色。”

宋文彬沉默。

霍雨却有些难过，好一会儿，她才说道：“苏苏，我以为，这几年下来，我们已经像家人一样了。”

家人？

苏缇娜却陡然激动起来，她手一抬，尖锐说道：“上亿的资金，你看也不看就扔了。能让人身败名裂的证据，他说放也就放了，做出这些决定之前，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果之悦出售，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们商量都不带我商量一下，这就是你对家人的态度吗！？”

坐在前面开车的宋文彬忍不住说道：“苏苏，你要是真心想回去，我不会拦着，但，你要觉得我们合伙蒙你，这的确是冤枉，霍雨出售公司这件事，我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是是，你们大气，你们般配，你们互相信任，我还是不掺合你们俩的事了。”苏缇娜连珠炮一般说道。

霍雨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说道：“苏缇娜，不是我要瞒着你，至少这件事，只有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今天你也看到了，那投资人是明摆着要搞我们，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要卖公司，他们能无动于衷？被他们知道了，我们这事还能办得成，怎么可能呀！”

“所以归根结底，你还是放心不下我咯。”苏缇娜红着眼睛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算了，反正字也签了，我也不欠你们什么了，我这就回伊宁，至少我妈吃饭之前还会问声我想吃什么。”

霍雨被苏缇娜这连番的呛声弄得不高兴，她说道：“你别耍小性子啊，还我不放心你，我问你，这几天，我让你们呆一块，你干什么了？我在前忙死忙活，你在后面偷家我说什么了吗？”

“我…！！”苏缇娜被戳到痛处，差点没在车里跳起来。

霍雨却不惯她，眼睛一横：“我什么我？你知道这事有多凶险吗，你知不知道你们这破事早曝光一天，我们这公司就卖不出去了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就没了自由，差一点啊！！你知不知道啊！！”

“我没偷家！！”苏缇娜指着宋文彬，委屈的大声嚷嚷：“是他憋不住要睡的！！”

宋文彬挑挑眉。

“嘿～”霍雨发出嗤笑声：“他？得了吧，他这种龟男，你要是不主动，他这辈子只怕都破不了处！”

宋文彬被说龟男，却也没分辨，只是笑笑摇摇头。

苏缇娜却委屈的开始掉眼泪了。

霍雨还不解气，说道：“我太了解你了，表面看起来可可爱爱，实际上可欲求不满了，和我睡觉的时候，半夜抱着我就没撒过手，翻了個身都不行，饥渴的不要不要的！”

宋文彬深以为然。

“我不要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也什么都没有了！！我走，我让你成不成，成不成吗，都给你都给你！！”苏缇娜坐在车里哭着喊道。

霍雨被她这么哭喊弄得没法子，眼见自己越说苏缇娜去意越强，她又烦躁的踢起了宋文彬的椅子。

“说话，你说话啊！”

然而这次，宋文彬却并没有对霍雨言听计从，他叹了口气，说道：“霍雨，我们现在已经塌房了，在网络上，在现实里的名声，也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现在我们仨要是还在一起，得多少人指指点点，多少人戳脊梁骨啊……”

“那是他们！“霍雨大声说道：“我过我自己的，关他们屁事，说就说好啦！！”

“你无牵无挂，可是你就算不为我想，又怎么能不为苏缇娜想呢，爆出这种新闻，她却还和我们三人行，她家人会怎么想啊。”

苏缇娜听着宋文彬的话，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出来。

“苏苏，别哭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疯狂都快认不出我自己了。老实说我现在想想，是真的觉得后怕。那几天我就差没死在你肚子上了。”

想到那几天发疯一样的大do特do，苏缇娜破涕为笑，随后便是更猛烈的哭泣。

“呜呜呜…”

霍雨白眼不止。

“霍雨，你说的话，我也仔细想过了，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分开吧。或许有一天风平浪静了，别人把我们忘了，要是你们还念着我，我怎样都好，但是现在，还是冷静冷静吧。我也累了，真的累了。”

宋文彬的恳请让苏缇娜不再发声，只是靠着玻璃看着窗外默默流泪。

霍雨则抱着胳膊，一脸冷硬的看着另外一侧的玻璃。

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几人都出奇的理智，宋文彬帮苏缇娜整理好了行李，送她去了机场。临别前，他还想抱一抱苏缇娜，苏缇娜却没有给他机会，走得头也不回。

送完苏缇娜，他又把霍雨送回了H市，本想把他送回龙场，可是在车开到安南汽车城的时候，霍雨便强迫宋文彬停下车，自己打车走了。

面对着冷硬的散伙，宋文彬站在马路牙子边，看着来往的车辆抽了半包烟。

抽完烟后，他没有回S市，而是回了H市的父母家。

不上网的宋家父母还不知道儿子已经塌房的事，只当他下班回家，逮着他好一通嘘寒问暖。宋文彬没有跟父母多说什么，只是回到了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间里，倒头便睡，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第二天晚上，宋文彬才从无穷尽的睡梦中醒来，第一次，他的手机上再也没有了无穷无尽的通知，无穷无尽的通告，无穷无尽的会议，无穷无尽的安排。

这份安静，似乎和两年半前的那份静谧，如出一辙，只是那份曾经折磨他的静谧，在时过境迁后，竟变得如此宝贵和美妙起来。

他呆坐良久，才想起曾经的厂房里还有一些工人，于是便打了个电话给老张头。

电话很快接通了，话筒里传来老张头有些局促的声音：“老板啊……我正合计着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呢。”

“还是叫我小宋吧，叔。”

“诶，好的，宋啊…我昨天，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我还好，只是，有些对不起你们，厂里最近怎么样了。”

“霍总上周找我谈过了，说是你们一起的意思，给了我们每人二十万的安置费。新的管理也没有砍我们的工资…….”

“哦……”宋文彬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宋啊，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叔……还是觉得跟你干事舒服啊，那新来的管理。各种规章制度看得我头疼啊…….”

“以后吧，有机会，等我休息一段时间，或许还有机会吧。”宋文彬说道。

“老板，老板…”

老张头还想说什么，宋文彬却无力再支撑谈话，重新躺在床上。

刚躺下，电话却又响了，他本以为是老张头，却没曾想，打来电话的是马强。

“喂。”他有气无力的问。

“兄弟，你还好吧。”马强问。

“我挺好的啊。”宋文彬说道。

“好个屁啊，你别扯了，现在网上都是铺天盖地的热搜，让你回话呢。”马强焦急的说道。

“是吗…”

马强迫不及待的给发了几个链接，宋文彬一进去就看到了微博头条———厌老师你说句话啊！

沸腾了一天一夜的互联网没有等到宋文彬或者非凡旅途的任何回应，已经快要炸锅了。

只一眼，宋文彬就退出了微博，问道：“有事啊。”

“没事，我就担心你出事，打电话问问，你晚上要不来我家吃点饭，我让你嫂子给你整点好吃的。”

“明天吧，我刚回来，我妈让我晚上在家吃。”宋文彬信口胡诌。

“好呀。那我明天整点好菜。”

言毕，哥俩都沉默了。

却都没有挂电话。

好一会儿。

马强忍不住嘿嘿问道：“怎么样，爽不爽，睡两个。”

“滚蛋。”宋文彬骂道。

“诶，我开玩笑的，这好事啊，破活谁爱干谁干，你能搞两个那是你的本事啊，男人嘛，哥们支持你啊！！”马强迫不及待的在电话里大吼。

宋文彬恼火的挂断电话扔掉了手机。

在床上喘息了很久，最终，他却又忍不住神使鬼差的拿出手机，打开了马强给他发的链接。

与现实的静谧不同，互联网上，有如烈火烹油般，他的塌房事件引发的地震依然在引发着巨大的波浪。每秒钟都有数以万计的讨论和网民加入战场。

打开自己的微博超话，无尽的谩骂和戾气正在疯狂的宣泄于其中。

可是，在这些骂声中，却依然有一小部分粉丝，正在做着徒劳而悲壮的挣扎。

“厌！！”

“厌！！你说句话啊！！”

“厌！！给我们一个答案啊！！”

“厌！！你出来来解释一下啊！！”

“厌，我求求你了，你来说点什么吧！！”

“厌！！”

“厌！！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在这些挣扎之下，字字句句背后都是无穷无尽的讥讽与攻歼。

看着这些泣血的文字，宋文彬眼眶渐渐的湿润了。他想到了那一次次旅行，想到了非洲，加勒比海，首尔，西伯利亚，南洋，印度，极地，还有他们去过的种种地方，想到了苏缇娜和霍雨，也想到了默默在他身后支持他的卫宁。

他的粉丝们，依然在期盼着厌老师。

期盼着厌老师像往常一样出现。

期望他可以像在国外整活一样，一出场便带来无穷无尽的反转。

期望他可以力挽狂澜，期望他能够完成华丽的转身。

几乎是本能的，他用颤抖的手指打开自己的微博，开始回应自己的粉丝。

“很多年以来，我和很多人一样，眼睛总是看着别人，看着别人的不足，看着别人的不圆满，看着别人的虚荣，看着别人的卑劣。我以为，说出那些，就能使我高人一等。

我做到了，因为和我一样的人太多了，时代把我放在了风口浪尖上，但我从来没有一天，哪怕是一天，真正的快乐过。

现在，我发现，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多圆满，没有多么高尚，没有多么聪明。我一样的虚荣，一样的卑劣，一样的愚蠢。”

黑暗中，宋文彬编辑着微博上的文字，泪眼朦胧。

“可现在的我，已经没办法再看着别人了，我已经没办法再去看着世界了，女人究竟怎么样，她们究竟有多讨厌，有多恶劣，已经和我没关系了。现在的我只想努力的安排好我自己的生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奢望，世界不会因为厌恶变得更好，也不会因为我的塌房变得更糟糕。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厌老师，可是我只是我，曾经的我为了别人而活，现在的我已经做不到了。不要问我为什么，也许是我本来就很自私，也许是我长大了，也许是我庸俗了，也许是我已经疲倦了，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了……”

编辑完这些文字后，宋文彬的手指悬停在发送按钮上，他不停的深呼吸，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但最终，他的手指移到了右上角，点击了X。

【是否保留文字到草稿箱。】

微博最后提问了一下。

宋文彬点击了否。

一切消失的无影无踪。

数百字的内心独白，微博，喧闹的超话，沸腾的评论区，疯狂的黑子和粉丝，全都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寂静无声充斥着整个房间，黑暗中，宋文彬看着天花板，不断的喘息，喘息了很久。直到楼下传来呼喊。

“宋文彬。”

“怎么了？”他应道。

“晚上吃什么？”母亲李悦问。

“随便啊。”

“饺子吃不吃？”

“吃啊。”

“吃你去买点醋吧。”

母亲吩咐道。

伴随着啪嗒轻声，手机掉在床上，宋文彬起身出门去买醋。

买完醋，他提着塑料袋走在白银路上，看着街道两边的麻将馆，公园里下棋的老头，拉二胡的老奶奶，跳广场舞的大妈，心里渐渐的平静下来。

无论互联网上有多喧哗，生活始终是生活。慈悲而平凡的生活永远都能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

吗？

有一道亮光将他的思绪从未来拉开，他听到了引擎的剧烈轰鸣声。

转身一看，一辆摩托车快速驶来。

还没等宋文彬想一想究竟是哪个gai溜子在这里炸街。

那辆摩托便转瞬而至。

砰！！

伴随着肉与金属接触的闷响。

宋文彬整个人软绵绵的飞起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呲啦！

绿色的NJ400横着在地面划出一道道火星，红色的鲜血混合着黑色的醋汁从宋文彬脑门上缓缓流下。

他傻傻的看着那个挣扎着爬起身，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看着他头盔下那双极度愤怒且扭曲的眼睛，明白自己的报应来了。

“厌！！”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你对的起卫宁！！”

“你对得起我们吗！！？”

从互联网传导至现实的声音震耳欲聋，男人嘶声力竭的抓着他重重的将他不断的撞在马路牙子上。宋文彬伸出手，想要拍一拍愤怒男人的肩膀，安慰安慰他。

但是伴随着鲜血的流失，他手臂沉得就像灌了铅一样。

这时，旁边麻将馆里打麻将的大叔大妈反应过来，他们纷纷冲出麻将馆，惊呼道：“小宋！小宋！！”

人们七手八脚的将那个疯狂的男人扯开。

扯开之际，男人依旧嚎啕大哭的嘶吼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我处处学你！！”

“处处学你！！”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

为什么…宋文彬已经无法回答了，在大脑的嗡鸣和鲜血的流逝中，他彻彻底底的昏死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