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记一件有意义的事
很多人都不知道三线这个词儿,但有的伟大不应该被忘记。
当时为了应对来自北方的外部威胁,历经3个五年计划时期,涵盖13个省,投入2000多亿资金和几百万人力,在深山峡谷和大漠荒野中选址建设了几千家企业。
当时的口号是“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
无数人离开家小,在最荒僻穷苦的地方抛洒自己的青春,打下了国家的工业基础。
常爸当年就是这样被招工进厂的。
……
再往前开了一阵,看到一块界碑,常闲点头道:“8公里,这就算到我们厂区了。”
李东飞现在知道了常闲的习惯,说“我们单位”或者“我们公司”,那就是说星辰公司。
说“我们厂”,那就是说自己生长的华湘机械厂。
看李东飞颇有兴致的左顾右盼,常闲道:“当年我一同学家就住前面那栋房,您肯定认识。”
常闲指的是一栋两层的平房。
李东飞有些诧异地道:“我认识?那是哪位名人的故居啊?”
不怪他反应快,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可能跟他有什么交集,他认识的话只能是名人。
常闲笑道:“宫之超,悉尼奥运会的奥运冠军。”
“她啊?我还真认识。”
李东飞笑了笑道:“她是你同学?下次一起打个球。”
说话间车子拐进了一条岔路,两边都是粗大的法国梧桐,梧桐后面是一排排的杨梅树。
穿过去,就是一片建筑。
公路居中,左右两边各有一栋五层的建筑,上面写着斗大的黑体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尽头是一片平地,虽然四周荒草丛生,还是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操场。
两人下车。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常闲介绍说道:“左边儿那是我们厂的子弟小学,对过那栋是我们的中学。”
李东飞点点头,当年很多国企都这样。
华湘机械厂那时候的子弟中学是有高中的,搬迁之后就只有初中了,到后来只有小学了,再后来小学也没了。
常闲有些沉默,脚下不停,带着李东飞穿过小学,在教学楼后面,树林掩映之中,有一片院子。
“呵呵,这么些年了,这牌儿还没被人捡走当劈柴呐!”
李东飞抬起头,看见一个白底黑字的招牌,面写着“华湘机械厂子弟幼儿园”。
这招牌明显时日已久,面漆皮脱落,露出下面的木色。
用来固定招牌的铁环有一个已经锈蚀断裂,招牌向右边歪斜,稍有动静,便发出嘶哑的声响。
掉漆的招牌旁边是一座铁栅子门,门关着,旁边是个门房。
常闲追忆道:“记得门卫的大爷姓易,是个从朝.鲜战场退下来的老兵,虽然和气,但身上总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我们都不敢接近他。”
“战场下来的老兵?”
李东飞若有所思地道:“那是金戈铁马的杀气,神鬼难近,一旦发怒一般人都会噤若寒蝉,小孩潜意识里就不敢接近。”
“可能是吧,门房很小,里面只能摆一张简易床,那时候隔老远都能听见他的鼾声,跟打雷似的……”
常闲用力推开栅门,栅门不情愿的“嘎吱嘎吱”叫唤,缓缓对来客做出让步。
拍拍手上的铁屑,常闲道:“易大爷和气,对什么都不外乎,就在乎他的一亩三分地。”
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易大爷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得特别重。
所谓的一亩三分地,说的是他在门房后面种的一小块菜地。
他每天除了睡觉以外,最大的事情是打理那块菜地,种出来的菜卖给食堂,挣点烟钱。
为了这点烟钱,他不许任何小孩进他的菜地,只要靠近会被他暴吼,敢走进去……
站在门口看,幼儿园的占地面积不大,主体建筑是两栋小二楼,中间是一块小操场,操场左侧是一些滑梯秋千之类的娱乐设施。
这些设施说破也不算全破,总体来说还是完好的,坐上去可能也不会散架。
但它们的连接处已经松开,只要一摇晃,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常闲站在两幢小楼之间,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他是十岁的时候搬去的建宁,这个幼儿园装载了他太多的回忆。
很多琐碎的回忆浮现出来,像被石头砸进溅起漩涡的倒影,复杂得完全分辨不出来。
他回头看看李东飞,勉强笑了笑。
“这破幼儿园楼顶没有隔热层,更加没有空调,无论冬夏都非常难受,尤其是夏天,这里的每一间房都像烤炉一样。”
说着是破幼儿园,神色却是很软,语气却是很柔。
“就这么着,我们每个都练了一身无论什么样的高温都可以酣然入睡的本领。”
李东飞道:“我们那会儿也差不多,大冷的天,还出去玩雪,一个个手冻得跟包子似的,回去还得挨顿揍。”
他咧嘴笑道:“挨完了揍,第二天接着来。”
这儿荒芜得不行,抱着怀旧心情站了一会儿,两人转身出去。
“哈哈!那时候,您是玩雪挨揍,咱是玩泥巴挨揍。”
两人走到小学前边上车,常闲道:“小学的时候,我们老师布置一篇作文,题目是——记一件有意义的事……”
李东飞笑道:“这个题目的生命力实在是顽强,我们那会儿写,你们这会儿写,以后估计还得写,子子孙孙写下去!”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呢?扶老太太过马路?全部都写这个,老太太不够用啊!我们班有一老大,他的大作是,记一件有意义的事——偷黄瓜!”
常闲一说,李东飞差点笑了个趔趄。
“当时没把老师气得急救不说,他好死不死的说,偷的是幼儿园易大爷一亩三分地里的黄瓜,作死啊!”
两人哈哈大笑。
……
李东飞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小常,你看哈,我比你大了得有一轮儿,但是咱称兄道弟的,沟通起来没有任何代沟。”
他手指刮着下巴,琢磨道:“但那些个刚进公司的小孩儿,比你也没小几岁啊,说起话来就是费劲吧啦的,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