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 (一)您好,无声的爱情
在第二天午饭之后,苏惠民和郑滔收拾好行李,这才与家人依依道别,离开了砂岭村。苏惠民首先将郑滔送至其校门口,接着继续开车往自己店铺方向回去。在他回到店铺的时候,看见店铺里除了店员小清,还有一个清秀朴素的长发女子,两人是坐在茶水的位置上,却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
苏惠民对小清说:“小清,这两天你放假休息一下吧,大后天中午再过来上班。这个国庆真辛苦你了,发工资的时候给你加薪!”
小清笑着说好,又说:“民哥,这个女子一点钟左右就在这里一直坐着等你回来,她说有事要跟你说。不过她说她是聋哑人,听不见我们说的话!”
“啊!我以为是你朋友找你叙旧呢!”苏惠民疑惑地问道,“她是要来找我干什么的?”
“我也不清楚,你跟她慢慢沟通。我跟她沟通了许久,沟通起来感觉好辛苦。那我先下班了,再见了。”小清自去收拾东西,接着离开店铺。
清秀女子站起身子,两只手对苏惠民比划着手语,似是与人客气打招呼的意思。
苏惠民完全不懂其手语什么意思,以前没接触过这一类人,也没学过手语之类,所以是尴尬地微微一笑,顺便张手示意其坐下聊天。
陌生女子从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接着抓笔在本子上写起字来,写好了便呈给苏惠民看。苏惠民接过认真细看,不曾想这位女子如此清秀,其字体也是字如其人,清秀俊逸;更不曾想她自称是弟弟惠诚的女朋友,名字叫林若秋。
苏惠民看完,连忙客气说:“您好!您好!”却是不知道对方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因为他几乎是不了解聋哑人的世界是怎样的!
这林若秋却是看懂苏惠民的口型,双手比划着“您好”的意思。她接着又在本子上写起了字,写完又呈给苏惠民看。
“这两天我见惠诚一直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伤心落泪,嘴里一直不知在念叨着什么,似是有很重的心事。他告诉我,他与您打架了,他觉得跟您干一架很痛快。但是却都是于事无补,已经回不去从前,已经再也见不到您们的妈妈。我与惠诚在明天一早就会回去我们所在的城市工作,他说他再也不回来惠州,不想再见到您们了!”苏惠民心里默念着林若秋写的字,念完心里不禁一阵悲伤。他缓了缓心情,然后说:“您现在能带我去见一见他吗?”说完才省起对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才在本子上写下自己刚才说的话。
林若秋看过之后,又在本子上写起了字,写完又递给苏惠民:“好!不过我希望您能心平气和地与他见面,千万不要与他动手;我也会尽力缓住惠诚的心情,让您们兄弟好好地沟通。”
苏惠民看完,点头答应。他看看时间,将近下午五点,店员小清已经离开,不好意思将她叫回来,不得不拿U型锁锁上玻璃门,这才开着自己的车前往林若秋指引的地点而去。
林若秋与苏惠诚是临时住在城区三环一家酒店的客房里。苏惠民知道大概位置,一路上他心中有许多的问题想问林若秋,只是苦于对方聋哑的原因,并且自己开着车,根本不知如何与她交流。他带着万千的疑虑,焦急的期盼,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到达林若秋所写的酒店——皇城假日酒店。
林若秋带着苏惠民到了酒店客房,开了房门,里面却是黑灯瞎火。开了灯,里屋空荡荡地毫无一人,苏惠诚不在这里。她若有所思地拿出手机,
拔了一个备注“亲爱的”的号码出去,手机里头则是发出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苏惠民看着似是焦急的林若秋,可能是她听不到手机里头的声音,一直在期盼着电话里头有两人什么的暗号对接。他连忙对她摇手比划着“对方手机关机”,只是可能比划得不对,不得已他拿了电视机前的一支笔,随手抽出一张面巾纸,写着:“对方关机”。
林若秋看了,泄气地一脸无奈。这下她似是也不知道苏惠诚去了哪里,若有所思地考虑着问题。
苏惠民见时间尚早,又写了几个字给她看:“我在这里等他!”
林若秋看过之后点了点头,骨碌骨碌的眼睛却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连忙从挎包里抽出一本笔记一样的书本,递于苏惠民,接着又双手比划着手语,大概意思是让他看看这本书。
苏惠民翻开笔记本,这些字是与刚才林若秋写的字一模一样的字体,清秀俊逸,估计是她的日记本。他心里默默地念着:惠民哥,您好!我叫林若秋,本地惠阳人,天生聋哑。我与惠诚是高中同学,一起在广州的不同学校读大学,他读体育,我读动漫。
在读高二的时候,我才转校与惠诚同一个班级。由于我是插班生,且先天聋哑,受很多男同学歧视和欺负,是惠诚挺身而出保护了我。整个高中时期,惠诚都非常照顾我,并且他学习认真,对我的学习帮助很大。只是他比较内向,话语不多,多数时候都是对着我傻笑。我们在高考前填志愿的时候,一起填了广州的学校,不过却是不同的学校。
高考之后,我们都如愿地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但在暑假的时候则是失去了联络。在大一学期过半的时候,一个深秋的周末傍晚,我与他在广州的上下九步行街重逢。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乡遇故知的似是久旱逢甘霖,我们都非常激动。那一晚,我与他一起吃了饭,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学会了手语,我们全程交流是毫无障碍。他整个人变得开朗了好多,讲了许多他刚入大学的趣事,以及他对我的思念。
我的学校在海珠区,他在天河区。那天很晚了,他依然陪我坐地铁送我回学校,一路上非常多的乘客,地铁上很是拥挤,他一直站在我的身边保护着我。他还是像高中时期那样,对我关心和呵护。在学校门口离别的时候,我们相互留了联系方式,然后依依惜别。他每天都会给我发邮件,向我问好,到周末的时候就会来找我,约我出去到处走走。岁月无痕,日渐生情。而其实,我们彼此之间在高中学期已经相互种下爱情的种子,对彼此早已倾心。牵手相恋似乎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在高中时期总说我是一个有趣的灵魂,他非常喜欢我给他画的篮球运动画像。在大学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给我指点,或者鼓励我,赋予漫画人物个性、特性,将漫画故事饱满,趣味横生。在我应聘兼职的时候,他也风雨兼程地陪着我去应试,给我打气、给我信心。
到了大二第二学期,他被选进了他们学校的篮球校队,还打上了CUBA大学生篮球联赛。他经常要奔赴外地,我们见面的时间少了,但他每天给我发邮件的习惯总不会漏掉。到了大三,他更加忙碌,有时一个月两个月才能见上一次面,每次见面他总能带给我外地的一些手信,讲一讲他到过地方的风俗人情。
我确信惠诚是我这辈子可以托付终身的爱人,但他从未对我提及过他的家庭身世,我是好奇且想了解。我还是忍不住发了邮件问他,没想到他一周的时间里都没有联系我,我给他发了问候邮件他也没有回我。又过去了一周,他一直都没有回过我信息,我深怕他对我产生了什么看法,又或者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半个月里头对我是不闻不问。当到了周末,我想着去找他好好沟通一番,却是在准备出校门的时候,他自己又主动来找我了。
惠诚二话没说,直接牵着我的手直去地铁站坐地铁。我不知道他想带我去哪里,但整个路上,他牵着我的手是一直没有松开过。他牵着我在广州黄沙站下了地铁,一下地铁就松开了我的手,接着用手语对我说,他在上下九步行街等我,然后他就飞快跑步离开了我,消失在茫茫的人海。整个过程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我站在原地懵圈了好一会,以为他是要与我玩什么游戏,我只能无奈地独自走去上下九。但是在人山人海的上下九,熙熙攘攘的全是陌生面孔,我哪里也找不到他,哪个角落都没有他的身影。找了大约有40分钟,我一时着急起来,心里很是不安,他带我来这里,故意这样子躲我,是准备要对我宣告什么事情?亦或是他已经离开了这里,抛下我自己一个在这里苦苦解决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环顾起四周,更加焦急起来,惠诚他这是想干嘛?我双腿筋疲力尽,实在是无力再去找寻他。当我静下心来,思考了片刻,决定去我与他在这里重逢第一次吃饭的餐厅寻找他。
果然,当我找到那个餐厅,进了餐厅之后,惠诚是独自一个坐在我与他坐过的位置上面。我气愤地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比划着手语责怪着他,他竟是完全无动于衷。过了良久,他才用手语跟我说了一些他的家庭境况,早年丧母,被父亲哥哥抛弃,是你们的小姨将他养育长大。对于过往,他不想再被提及,因为被人丢弃,被人背叛的感觉是万念俱灰、是难以磨灭。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落泪,原来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这一刻,我明白了他让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他的原因。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无法再找回,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真的错过了。从此,我再没有问过他小时候的事情,他自己也没有主动跟我提起过。
这一件事情之后,我发现惠诚对我是更加关心和呵护。他知道我在人山人海焦头烂额、苦苦找寻他的模样,明白我弱小无助的空洞内心。我们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时光匆匆,在他的毕业典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你们的小姨,一个面容精致,却不怎么好打交道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惠诚已经在她面前提及过我,她对我是冷淡漠然、不大喜欢,也可能是我身体残疾的原因吧!后来惠诚跟我聊起小姨,说她已近中年,却还没有结婚,膝下只得惠诚陪着她,一直单身状态,似乎是养成了孤僻的性格,不喜欢热闹的场合,不太喜欢与人交流。
我与惠诚也是今年刚刚毕业,他顺利地考进了江中市电视台的工作单位。为了他,我也跟随着他去了江中市,我进了一家动漫传播公司上班,成了一名动漫设计师。我们的工作安定下来,一起租住在两居一厅的房子里,小日子才算安稳平静起来。
这不国庆放假,我想念我的家人,他说他也想念小姨和怀念他的妈妈,顺道回来这边找一些尘封已久的回忆。
人生在世,亲情可贵。父爱、母爱、手足之情,无论何时,身处何地,都是我们心灵永远抹不去的永恒。我时常能感受到惠诚的心是冰冷的,他内心的脆弱,深藏的眼泪,不是我能感化和温暖的。他对您们始终有所牵挂,对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不可磨灭。
惠民哥,我不知道您和您的父亲在以前是怎样子对待惠诚,也不知道您们是不是真的将他抛弃。惠诚有时候会闷闷不乐,但是我一直都解不开他的心结。他觉得自己的少年时期是不幸的,是您们给他造成的。我写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凡事以和为贵,我希望您们能关系破冰重好,兄弟和睦,家庭和谐。
苏惠民念完了林若秋给他的笔记本,他不是一口气念完,是一词一句,仔细认真,脑海里代入场景一般地想象弟弟一路走来的日子。这里面看似简单的几千个字,个中艰辛,实则难以体会。一个小孩子没有了父母和一同长大的哥哥,与一直单身的小姨相依为命;他又喜欢上了一个有交流障碍的女孩,两人的语言沟通,会是一个怎样艰难的过程。不过这个叫林若秋的女孩,却是身残志坚,心地善良,弟弟与她会幸福的;而小姨至今仍是单身,她现在是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人在哪里?他不假思索地拿笔在笔记本上写起了字:若秋,您好!这些年非常感谢您照顾惠诚,陪伴他走过许多艰苦的日子。我与惠诚之间有许多的误会,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他,我一直都有打听他的消息,时不时也会找寻他。这些年我也是孤身一人走过来,我与惠诚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关系,我一直想得以修复,化解心结,与他好好地相聚。余生太短,经不起蹉跎,经不起裂痕,善待家人,珍惜家人!
林若秋默念了苏惠民的这些字,心里像是得到许多安慰,一时激动地双手比划着手语,看着对方迷惑的眼神,则又拿起笔写起字来。
苏惠民看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钟了,弟弟还没有回来,他这是去了哪里?当林若秋写完字,他又认真念读着:“我很欣慰您是个善良温情的哥哥,我会转告您的话语给惠诚知道的。”
在他念字的时候,林若秋又拿起电话拨了出去,电话里头依旧是响着:“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苏惠民见时间已晚,提议先吃个晚饭再等惠诚回来。林若秋却是没胃口,不想吃饭。她其实是内心焦急、忐忑不安,因为这两天苏惠诚是闷闷不乐,话不多说,如今电话一直关机,不知他人在何处?心里想着什么?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继续干等了一个小时。林若秋似乎也知道时间已晚,又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对方仍旧是关机状态。她不想吃东西和离开酒店房间,便提议苏惠民留下手机号码,先行回去,日后紧密联系。
苏惠民想点头说好,这时他的手机却是响起铃声,是李白剑给他来电,让他现在过来南湖路的一间清吧,一起和胡扬帆聚会聊天,商量筹备篮球馆的事情。他答应了对方,接着储存好了弟弟与林若秋的手机号码,这才失望地离开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