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这一场风波很快停歇,堂屋中很快安静下来,张爷爷牵起袖子擦了擦眼,挤出笑容“家门不幸,叫两位见笑了”
宁湘哑然,心酸不已。
她在宫里多年,没听说过这样的荒唐事。
在宫外短短两个月,就有了许多无法想象理解的经历。
众生百态,人心万象。
张家出了张平之这样的败类,也不知小萤祖孙俩将来要怎么办。
她和小萤辛辛苦苦准备的饭食被张平之掀了满地,谁也没了胃口。
净闻瞥她一眼,躬身把桌椅抬正,收拾妥当才对张家祖孙道,“这几日给两位添麻烦了,贫僧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张家爷爷急忙道“这事不怪你们你的伤还没痊愈。”
净闻去意已决,摇头“贫僧告辞,施主保重。”
他没有可收拾的行李,偏偏张家祖孙盛情,准备了干粮给他们,知道净闻受伤难行,还特意要驾牛车相送一程。
净闻婉言谢绝,他伤在肩上,休养几日已经好了许多,和宁湘步行在大路时,回头望去,祖孙俩相携相依眼含热泪。
宁湘频频回望,有些担心,“小萤父亲不会再回来找他们麻烦吧。”
净闻也迟疑,良久才说“应当不会。”
张平之赌钱走火入魔,与家中早已势同水火,也许会再想法子从张爷爷那里索要钱财。
他当日阻止洪胜带走小萤,必然让张平之记恨,若在再多留势必火上浇油,张平之指不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他能帮的也就如此,但愿为人子为人父的张平之没有彻底泯灭良知。
然而沉迷赌坊的人早已没了人性,为了钱财,丝毫不顾忌人伦亲情。
得知净闻坏了自己的好事,张平之一气之下去了洪胜那里。
彼时洪胜正因为安排人追杀废太子不成,受到李望山叱责。
荣王不能大张旗鼓派人来,只能李望山动手。
他毕竟是知州,雇凶杀人是死罪,要杀的人更是曾经的大梁储君,株连九族也不够。
好在洪胜横行涿州,却依附于他。
李望山便让洪胜去安排。
结果得知没解决宣明繁,反叫他伤了人,一时怒不可遏。
洪胜自知失利,忙躬身认错,“大人恕罪,您再给我些时日,定然会解决您的心腹大患”
李望山冷冷道“人都跑没影了,你逞什么能怎么解决”
洪胜正要再解释,底下人匆匆来报“洪爷,张平之来了,说要见您。”
李望山看过来,洪胜没好气道“没见到老子正忙着呢,叫他滚”
手下战战兢兢道“他说他家里去了个和尚,正是那是拦着您带走小萤的那人”
洪胜一愣。
李望山挑了挑眉,捻着下巴的短须微妙一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洪胜莫名松了口气,凑近问“您说怎么办”
李望山目光阴冷,狠声说“带人去,一定要除了废太子”
张平之带着洪胜回家时,没有看到净闻的影子,顿时火冒三丈“老不死的你把那个和尚藏哪儿去了”
张爷爷面无表情的开口“他们走了”
“他坏我的好事,你竟然放他走”张平之本就有意让洪胜来收拾那个和尚,没想到老头竟然让他们走了,顿时怒火丛生,一脚踹向角落里颤巍巍的张家爷爷。
单薄瘦弱的老人经不住这一脚,重重的摔在地上,扬起满地灰尘。
“爷爷”小萤惊叫一声,扑过去手忙脚乱要扶爷爷,却被张平之攥住手腕。
她恐惧流泪,气愤填膺,不管不顾的伸手击打着张平之“畜生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你怎么能打爷爷”
张平之没有防备,脖子被她抓出血痕,愈加发狠“臭丫头,老子送你去洪爷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你还跟老子动手。”
小萤个子娇小,手腕被张平之握着几乎要断了,一旁的洪胜见此,朝底下人使个眼色,立刻有两个人上来将她拖走。
小萤被禁锢住,惊惧交加,泪如雨下“放开我爷爷”
“小萤。”跌在地上的张爷爷粗喘着气,人到绝路力量总是无穷大,眼看小萤被控住,他迅速起身,抄起手边的一截竹子,冲向洪胜,“孽畜,放了小萤”
洪胜一身横肉,反应不及被他打在手臂上。
才砍下的竹子有手腕粗细,颇有分量,洪胜脸色剧变,趔趄着倒退了好几步。
张平之见此,立刻冲上去,狠狠推了张爷爷一把“老东西,想死是不是”
平白挨了打,洪胜也是怒火中烧,任由张平之动手。
老人蹒跚晃了两步,仰头倒在地上,双腿痉挛的蜷缩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向张平之,张了张嘴,发出粗哑短促的声音,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张平之看他不动弹,上前便要提着他的胳膊,然而余光瞥见他头上血淋淋的伤口,猛然跌坐在地上。
鲜血从身下蔓延,眼前的老人没了动静。
张平之赫然瞪大眼,怔在原地半晌都动弹都不得。
“放开我”小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推倒了爷爷,那满地的鲜血映在眼底,她几番挣扎终于挣脱束缚,艰难地地爬过去,连唤了爷爷几声。
可是老人只是睁着眼睛,面目僵硬,彻底没了呼吸。
小萤咬着唇,颤抖着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下一刻,难以置信地落下泪来。
“爷爷你别吓我、爷爷你醒醒啊”
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只余小萤悲戚的哭声。
张平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不停摆着手,语无伦次道“不是我没有,我就推了推他”
净闻和宁湘掉头回来时,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
他们眼睁睁看着张家爷爷倒下去,没了声息。
小萤哀痛欲绝的哭声传来,净闻眸中浮起震惊。
他没有想到张平之丧心病狂,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动手。
他们离开,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宁湘说放心不下孤苦伶仃的祖孙俩,本想趁张平之回来之前劝他们搬家,远走他乡也好过面对畜生般的张平之。
如若他能预料到结局,绝不会放任张平之伤天害理,一走了之。
这些年,他经万丈红尘、人间哀乐。
唯有今日面见生死,在心中生出惊涛骇浪。
他渡不了苍生,救不了天下。
这世间之人利欲熏心,予夺生杀,几载佛门光阴,竟是不如那个曾令万人景仰的太子殿下。
他一心向善,怜悯众生,妄图救济天下,却在得见小萤爷爷死在面前时如此无能为力。
净闻看着院子里的人,目光冷然,掌心的佛珠微微用力,手背青筋脉络清晰可见。
一只白净温热的手忽然抚在他手背上。
宁湘眼眸微红,却很是镇定“法师别冲动。”
洪胜的人就在院子里,说不定周围还有埋伏,他们眼下的处境很危险,若再暴露行踪,今日必然走不了了。
她知道净闻撞见这场意外,势必会让他坚持多年的信念坍塌,但能救小萤,能救天下苍生,能平不公不平之事的人,唯有宣明繁。
他是别人期盼的希望,断不能在此刻出事。
净闻眸中情绪翻涌,与她对视须臾,最终还是转着手中佛珠,垂下头道一声阿弥陀佛。
宁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颓然,回头看了看张家院子,眼见洪胜带着人匆匆出来,忙说“净闻法师我们走吧。”
万一被发现了,只怕他们也逃不了了。
然而还是晚了。
洪胜竟然如此警觉,发现他们的身影,一声令下,埋伏在周遭的杀手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望山从角落里慢悠悠踱步出来,身上官服齐整,笑容森森“本官就知道净闻法师会回来”
净闻这才注意那些手持刀剑的杀手,穿着差役的公服。
如今,是半分不顾忌了。
“别来无恙啊。”
“太子殿下”
净闻长身而立,眼中波澜不惊,只是平静看向李望山“你要杀我”
“没办法谁叫您如此碍眼呢。”李望山负手,志在必得地笑了笑“和尚净闻杀害张家老爷子,本官捉拿人犯,天经地义”
危险重重逼近,刀剑铮铮,令人心凛。
宁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她不如净闻镇静,只是紧张地靠在他身后,屏息凝神,祈祷上天垂怜,今日能逃过这一劫。
就在她七上八下,考虑如何脱身时,忽闻空气中一声哨响。
利箭乘风,穿透云霄,从耳边呼啸而过。
身后一个举着刀的杀手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胸口赫然是一支羽箭。
马蹄声遥遥传来,李望山脸色大变,仓惶回头,只见常青带着一列骑兵策马而来。
长弓如月,利箭离弦,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飞过。
李望山陡然心惊,心知成败在此一举,挥袖扬声道“来人,快给我杀了这个和尚,赏金百两”
那些穿着差役公服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杀手,听闻赏金百两,立刻来了精神,只冲净闻而去。
常青带的人不足他们一半,却都是精兵强将,一时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常青拿着剑,解决掉一个杀手,立马回头冲净闻道,“殿下快走”
净闻颔首,眉眼凛冽,躲过向他劈来的刀,拉过一匹马,利落地翻身上去。
刀剑声狰狞刺耳,唯一能依靠的人突然离去,宁湘心中咯噔一下,慌忙抬头。
日光昭昭,净闻坐在马上,侧脸清越磊落。
他朝她伸出手,声色如玉。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