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宣明呈看他怔然望着前方,不禁好奇,“皇兄看什么呢”
宣明繁回过神,平静地摇了摇头“无事。”
“是吗”
他还以为他看自己宫里的宫女呢。
先帝在世,宣明繁在东宫不见人没关系,如今既已继位,许多事免不得要亲自接手。
今日他陪宣明繁四处转转,顺道去看看生病的贵妃。
自皇后过世,贵妃掌管六宫,刚柔并济,事事周到,深受皇帝敬重,连带宣明呈这个儿子也更加受宠。
皇帝驾崩,贵妃忧伤过度病倒,宣明繁幼时也常伴膝下,于情于理都应当探望。
贵妃,如今的贵太妃,绑着抹额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消瘦,见了他来,未语泪先流。
宣明繁落座,道一声∶“太妃节哀。”
宣明呈帮贵太妃掖好被子,等缓和了情绪,贵太妃才轻声开口∶“当初你离宫修行,我求了先帝许久,他也不肯示弱。荣王狼子野心,霸揽朝政,先帝不是不知道,他是有心无力,更不愿承认自己的失策,造成今日之结果。到最后,还是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你”
眼前的新帝年轻隽逸,承袭了父母所有的优点,皇室出身的孩子难免心高气傲,但宣明繁身上却没有盛气凌人的锋芒。
他温润、泰然、处变不惊,比起他敏感多疑的父皇更像一位帝王。
贵太妃感叹“你当年若是没出家就好了。”
宣明繁眸光深晦,平和道“人生经历种种,都是一场修行,无论空门或红尘。”
名利富贵,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去数年都是如此。
只是这万丈红尘,人心各异。
穷途末路之时,唯有名利可挡灾祸。
老臣们浑身解数要他还俗,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回来,但没想到会是以那样的方式。
有人胆大包天,以色诱之,事后一走了之,不见踪影。
他只知是丞相一手安排,那些胡编乱造的身世并无可信之处,亏他深信不疑,到头来只是他们联手设的一场局。
修行多年,他少有受情绪左右的时候,这是第一次让他生出一丝被期瞒的怒意。
尤其今日在宫墙下惊鸿一瞥的背影,莫名就让他想起那个逃之天天的人。
心中郁郁不平,从贵太妃处回去后,看到勤政殿外轻甲加身的戍守护卫,脚下一顿。
那人见了他,瑟缩了一下,跪在地上。
“参见皇上。”
当真是缘分。
他侧目,眼尾掠过嘲意∶“常护卫今日当值”
常青战战兢兢,冷汗直流∶“是,属下听候皇上差遣。”
宣明繁淡漠垂眸,半晌开口“人呢”
“谁”常青迷茫抬头,触及新帝冷锐的眼神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属下不知,从张家祖孙那里分开后就失了音信,属下联系不到她。”
天大地大,真心想要跑的人,任谁也留不住。
"起来吧"他不再追问,面无表情的进了殿。
常青惴惴,叫苦不迭,今日当值第一天就遇上新帝,他一定能猜到这是丞相设计。
那日他护送宣明繁和宁湘离开,并不知他们后来发生了何事,听新帝的语气,两人之间应当是有过什么。
只是宁湘最后去了哪儿,他的确也不知道。
旁边戍守的同僚见常青愁眉苦脸,忍不住问∶“方才皇上问谁呢”
这位新帝清心寡欲,跟神仙似的不沾人间烟火,若不是他气度非凡、雍容矜贵,谁能想到这是当今帝王。
常青仰天叹气“仇人吧”
此刻,被称作仇人的宁湘,成功拿到太医院为二皇子准备的药囊,连同几味药材一并带回琼华宫。
把宣明呈的药囊放好,才蹑手蹑脚关上门,拿出自己从太医院得来的几味药。
月信迟了这么久,随着每日愈来愈明显的反应,宁湘已经能够断定自己确实有了身孕。
她曾照顾过元嫔的胎,知道怀孕的人是什么样。
太医曾说女子怀孕前三月最要紧,进嘴的东西,尤其是药,一定要仔细查验过方能使用。
问题来了,这几味药材太少,比医书上的药方差得多,还是她厚着脸皮说自己行经不畅请太医开的。
有没有效暂且不论,她要怎么瞒天过海在琼华宫煎药服下
自打宣明繁继位后,宣明呈这个纨绔子弟也忙碌起来,白日倒是甚少在寝宫,只是人多眼杂,她不能熬药。
唯有夜里夜深人静能给她机会。
新帝登基大典在三日后,宁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在小厨房把药煎好,至于有没有用,就听天由命了。
托宣明呈的福,她进宫数年,还能目睹新帝登基大典的盛况。
即便宣明繁已经要求从简,各项礼仪依旧繁荣冗长。
队伍列阵蜿蜒,宁湘和月霜远远躲在玉柱后面。
高台之上幡旗滚滚,宣明繁身着玄黑冕服迎阶而上。
天光朗朗,可见面如冠玉,气韵天成。
净闻法师游离尘世、孤高圣洁,终是携清风明日,降临凡间。
至此,他便只是宣明繁了。
帝王宝玺从他手上经过,宁湘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这会儿觉得心口空荡荡的难以宁静。
月霜伸手指了指,略有些惊奇地说“今日登基大典,皇上腕间还带着佛珠”
宁湘随着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他大袖之下缠在手腕上的佛珠,暗光浮动,衬得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愈发修长纤细。
月霜在旁边开口“自皇上回宫也有些时日了,他虽还俗,这串佛珠倒是时时戴着,当真有几分纤尘不染的风骨。”
宁湘点头,但没忍住纠正她∶“今日戴的和往日不同。”
月霜面露疑惑,她随口解释∶“这是小叶紫檀,之前那串是金刚菩提。”
金刚菩提是盂兰盆法会那日法华寺住持所赠,净闻一直戴着从不曾离身,直到那晚她给他下了药。
情到浓时,她扣着他的指尖,将那串佛珠褪下,缠在了自己手腕上。
他应当极珍爱那串佛珠,只是不知今日怎么没戴上。
月霜看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你怎么知道”
“嗯”宁湘语塞,一时头脑发热说出口,忘了怎么圆,硬着头皮说,“我在书上看见过,就是这么说的,是真是假,其实我也不太懂”
月霜对她刮目相看“那你涉猎挺广。”
宁湘笑着,敷衍了过去。
大典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宁湘站得久了觉得腰疼,她还惦记自己的药,好不容易回了琼华宫,宣明呈还不让她走。
看她站在原地不动弹,他不满地皱眉∶“你过来”
宣明呈好说话,但绝不是可以随意欺凌的主子,宁湘能屈能伸,挪着脚步过去,堆起满脸笑∶“殿下有何吩咐”
“近日我床前放了药囊,觉得夜里能安睡,你送几个送去勤政殿。”
新帝自今日登基大典后移居勤政殿,宁湘刚想拒绝,看到宣明呈不容置喙的眼神,又生生咽了回去,只能没骨气的问一句∶“为何”
“皇兄移居新殿,想来住不惯。”
宁湘无语凝噎。
倒也不必如此兄友弟恭
看宁湘满面为难,宣明呈冷冷开口∶“你不能去”
她拔腿就跑"能奴婢这就去"
跑到一半,宁湘觉得自己动作过大,又赶紧慢下来,意识到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她又唾弃自己。
反正这孩子不能留,跌掉了最好,省的她再想方设法弄药吃。
虽然是这么想,宁湘到底还是放慢了脚步,把宣明呈寝殿里的药囊一股脑装进篮子里送往勤政殿。
她想好了,御前伺候的人那么多,她随意把东西交给谁就行,全然不用自己出面。
这时候宣明繁也许没在勤政殿,说不定也遇不上呢。
宁湘怀揣着小小的祈愿到了勤政殿。
结果没想到竟然能遇上常青。
她差点忘了,常青隶属殿前司,天子近卫,自然能出现在勤政殿。
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常青憋不住了,幽幽吐出一句∶"姑娘你怎么往宫里跑"
宁湘恨恨道“你以为我想,要不是遇上二皇子,我早就回家了”
常青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宣明呈的事,想起日前皇上的问话,头皮一紧,忍不住多嘴问一句∶“那天姑娘和净闻和皇上离开后去了哪里”
宁湘窒住,神态不太自然“就坐船回京”
常青看出一点猫腻来“皇上还俗和你有关”
“我多大脸呢。”宁湘皮笑肉不笑,“皇上心系天下,为万民还俗,与我无关”
说完又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丞相大人不是说能安排我回家吗你得空帮我转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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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不是傻子,宣明繁不会无故向他问起宁湘。
但眼下的情势他不好多问什么,只应了她的请求。
“行。”
常青正当值,宁湘不好过多打搅他,两人说定,她便往殿门口去,确定宣明繁没有在,把药囊随手给了门口侍立的宫女。
“这是二殿下敬献的药囊,劳烦交给皇上,多谢”
那宫女半信半疑打量她“姑娘是琼华宫的”
“是的你若不信,尽管可以去琼华宫问。”宁湘信誓旦旦。
廊下掌了灯,灯火摇曳,夜色朦胧。
宣明繁从偏殿过来,方换下冕服,身侧有人问他晚膳如何用。
他说了句照旧,便往殿中去,尚有几步之遥,无意间瞥见台阶前提着篮子和宫女拉扯的身影。
两人喁喁私语不知说些什么。
那人意有所感,猛地回头。
烛影重重,将脚下照得透亮。
四目相对,她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错愕和震惊。
他尚未有反应,她已经扔下篮子,眨眼就跑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