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宁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无所适从地移开视线∶“您怎、怎么这个时辰换衣裳”
这天还没黑呢
宣明繁面无表情看着她“我的错”
宁湘从他语气里品出一丝危险的意味,赶紧摇头∶“是奴婢的错,奴婢的错”
是她没有察觉,闷头闯进来,撞见这么让人血脉愤张的一幕。
亏得是宣明繁,要是旁人,已经要问她的罪了。
撇掉脑子里那些胡乱的想法,宁湘冷静下来。她太得意忘形了,总还把宣明繁当成从前的净闻法师,下意识地觉得觉得他脾气好,不会和自己计较。
虽然他的确也没和自己计较过。
宣明繁换好衣裳出来,就见她立在一侧低头把玩手指,许是走神没注意,冬袍压在手下显出圆润的小腹。
视线停留须臾,不急不缓地在明窗下落座。
“李望山今日已斩首示众。”
冷不防听见他开口,宁湘愣了下。
涿州知州李望山勾结黑市,贩卖私盐兵器,多次追杀宣明繁,本来就是罪无可恕。
听他死了,宁湘并不同情,甚至觉得大快人心。
这是个好消息,宁湘说∶“皇上圣明,李望山罪有应得。”
然而宣明繁并没有欣喜的样子,只是垂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长睫轻颤,覆下浅淡的光影。
这双手曾握经书佛卷,救济苍生。
如今翻云覆雨,决断生死。
金刚菩提所做的佛珠还挂在手上,却犯了清规,失了初心。
宁湘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很快明白了他沉默的原因,心上像被什么碾压过莫名难受。
“李望山残害百姓,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皇上杀了他,可是却救了天下苍生啊。”
他缓缓抬眸。
她一本正经的说“人活在世,为何要委屈自己以德报怨你肩上的伤不就是他罪证今日若不杀他,来日他可能还要杀你,还不如就此为民除害,倒算功德一桩”
"你如何知道我的伤"宣明繁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淡淡道,"不是失忆了么"
宁湘“”
救命
她怎么忘了这茬
这要怎么圆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我奴婢猜的”
算了戳穿就戳穿吧,反正她也要跑路了
谁知宣明繁只是微微颔首,认可了她∶“那你猜得不错。”
宁湘笑容勉强,干巴巴地补上一句∶“那没大碍了吧”
“没有。”
他坐在窗前,需要抬头才能看她,微微仰头时,伶仃的喉结上下滚动,满室光影落在他眸中,生出几分缝绻的温柔。
宁湘从前无数次直视他的眼睛,只觉得澄明沉静,清净无尘,她看着也生不出什么心思来。
然而此时四目相对,却那双眼仿佛藏着漩涡深渊,莫名吸引目光。
宁湘看得怔然。
听不见她开口,宣明繁微歪着头,不解问∶“怎么了”
"没有。"宁湘清了清嗓子,觉得殿中地龙烧得太热,脸上发烫,转身就要出去。
谁知尤总管进门来,手里捧着不少东西,她一转身就撞上撒了满地,他哎哟一声。
寒风从门外刮来,吹散脸上的燥热,宁湘蹲下帮他捡起来,看到一堆的画卷。
正好奇着,尤礼已经把画卷捧到宣明繁跟前。
“丞相让奴才呈给皇上的,都是世家贵女的画像,您瞧一瞧,可有合眼缘的”
宁湘“”
丞相可真聪明啊
怕宣明繁生气,自己索性不来了。
尤礼知道宣明繁对这些没兴趣,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拿进来。
宣明繁果然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淡淡道,“让丞相拿回去吧。”
宁湘眼睛滴溜溜地转,回身把画卷在榻上展开“皇上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宣明繁瞥她一眼,目光幽幽“与你有关”
她体贴的抚平画卷皱褶,笑得谄媚∶“为皇上分忧,是奴婢的荣幸”
最好挑个进宫,整日美人作伴顾不上别的,她能悄无声息的跑路。
尤礼要递上名册,看他端坐着,眉眼冷凝,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心里默默为宁湘捏了把汗。
这姑娘大大咧咧看不出来,他却感受到了天子的不悦,眼下还有胆量火上浇油,也的确让人佩服。
好在宣明繁脾性温和,无限容忍她的聒噪。
“这个枢密使之女形容清秀,端庄温婉,十足十的大家闺秀呀”
“哎,还有大理寺陈大人家的千金,眉眼如画,样貌绝佳”
"这也不错皇上快瞧瞧"
为贵女们画像的画师都是丹青圣手,美人的优点显露无疑,宁湘身为女子都觉得这画中的姑娘们,堪为后妃最佳人选。
她兴致勃勃,一张张往宣明繁面前摆,身子微微前倾,衣裳扫过榻上案几。
雕刻鹤鹿同春的案几边角有些尖锐,她动作过大时,小腹贴上了边缘。
宣明繁看得直蹙眉,把案几往身前拖了几寸远。
她还兴致勃勃的拿着名册,连贵女们的生庚年月也报了出来。
他不耐烦地从她手里抽过名册,眸光冷凝∶“闭嘴”
宁湘被他喝住,懵懵愣在原地,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诧异。
想不到啊,有生之年还能看宣明繁生气
他历来喜怒不形于色,连皱眉的表情都少见,她可是真是荣幸,竟然成功惹怒了他
宁湘心情略有几分复杂,尤礼有眼力见,几下把画卷收起来∶“灯下看画伤眼,明日再看,明日再看”
宣明繁偏头看她,宁湘已经甩过脑袋走了。
尤礼心里直发怵“这这这皇上恕罪,小宫女不懂规矩”
“让她去吧。”他都没力气和她计较了。
尤礼明了几分。
果然皇上待宁湘姑娘是不同的,她这横冲直撞的性子,还不是皇上自己纵的。
他一个太监瞎掺和什么
勤政殿地龙烧得旺,宁湘后背出了层薄汗,回房打水沐浴。
揽镜自照,发现自己近来又胖了一圈,忍不住朝着圆润的肚子拍了拍,小声嘀咕∶"很好你爹会发脾气了,改明儿把他库房里东西都卷走,让他人财两空”
更是孩子对她的回应。
宁湘愕然摸着肚子,转头那种感觉又没了。
算算时日,她现在怀孕四月有余了,小腹突起已经足够明显,虽然有宽大的冬衣遮挡,却迟早会有露馅之日。
勤政殿的宫人们估计也觉得她身形逐渐圆润,只是她在御前伺候,不敢多说什么,心里也大约当她是胖的。
宁湘心中惶恐,急急忙忙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贵重的东西不多,只有这几月的月银,一一整理好装进包袱,把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也一并放进去。
腊月已到,离初七仅剩短短五日,第二批还家的宫女已经在昨日离宫,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千万不能出差错
宁湘把包袱藏进床底,尤觉得不安全,又盖了层软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确保逃跑之时,能足够干脆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隔日晌午,宣明繁照旧唤她去侍膳,宁湘不肯,推脱自己有事要忙。
尤礼焦头烂额“姑奶奶,你跟皇上较劲做什么”
宁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愚钝,伺候不好皇上,总管去吧。”
这几日,有多远就离他多远,不然初七那日要被拦住,可怎么是好。
尤礼语塞。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分明就是恃宠而骄啊
“今日该领宫女月银了,我得出去一趟,总管替我告个假吧”
尤礼“”
他无奈进了殿,宣明繁正好在膳桌前落座。
视线往后他身后一瞥。
眼中疑惑显而易见。
尤礼只好说“宁湘姑娘领月银去了,晚些时候回来。”
膳食呈满桌,宣明繁抬手,“素食留下,别的撤了。”
尤礼垂首“是。”
撤了的膳食自有它的归宿,也不必宣明繁再吩咐,叫人送去热水里温着。
宁湘觉得自己运气可能真的不是太好,取月银回来的路上,竟然和肃安大长公主狭路相逢了,甚至今日荣王也在。
今日一早才听尤总管说大长公主的府邸修缮完毕,过几日要住进去了,荣王出现在这儿也不奇怪。
这次宁湘学机灵了,老远就在宫道边跪下。
公主显然也认出了她,一时没叫起,看见宁湘手里的月银袋子,只勾唇笑了笑∶“姑娘领月银呢”
“是。”
公主漫不经心道“在勤政殿伺候,皇上也没赏你些金银大冷天这样跑一趟。”
宁湘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心里悔得要命,却还要温声细语∶“奴婢伺候不周,不敢妄图赏赐。”
一旁的荣王皱起眉头,锐利的目光落在宁湘身上,听公主提及,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传闻中宣明繁领着殿前司,亲自去福寿宫带回的宫女。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原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宣明繁放在心上的,不曾想,也有他满心牵挂的人。
那日宣明繁夜闯福寿宫的事,他到第二天才知道,不想那个时候连秦姑姑也折损了进去。
秦姑姑是他安插在勤政殿的人,先前伺候先帝,本来还觉得这个眼线隐蔽可靠,不料转头就被宣明繁连根拔出。
那些他有意安排的人,都被宣明繁以放出宫女归家一事,打乱了在各宫的变动。
宣明繁远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甚至抓不住他任何弱点。
而眼前这个,能让宣明繁亲自去寻的宫女,必然是他的软肋。
宣明繁的人轻易动不得,但能解一时心头之恨也是好的。
荣王冷厉一笑“既伺候不周,就跪在此处跪上两个时辰反省反省,想来勤政殿也不缺一个你。”
宁湘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咬牙应下“是。”
大长公主看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两人并肩,在宫人簇拥下往宫道深处走去。
宁湘安分跪着,不过两刻钟,就觉得膝下冰凉,失去了知觉。
这时节要是跪上两个时候,只怕她双腿得废了。
宁湘哀声叹气,招惹谁不好,偏偏遇上荣王这个祸害,她倒是能一走了之,万一他转头去找宣明繁麻烦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唾弃自己。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宣明繁做什么
日头升在正空却无半点暖意,宁湘费劲地搓搓手,吐出一口白气,抬眸时见一道纤细身影款款而
季翩然弯腰,扶她的手臂∶“这么冷的天,姑娘快起来吧”
宁湘跪得膝盖疼,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季翩然忙道“临春,快扶宁湘姑娘。”
两人左右将她搀扶起来。
宁湘脚下发麻,半晌才站住脚。
“多谢季小姐。”
她没想到季翩然会出现在这里,但也是真心感激。
"我听说姑娘被姑父罚跪,便立刻赶了过来,眼下数九寒天,真要跪上两个时辰可怎么成"
摸到宁湘冰凉的手,季翩然又把手炉塞给她∶“姑娘能走吗,我送你回勤政殿吧。”
宁湘不敢走“王爷那里”
“我来解释就行,走吧。”
跪了这么一会儿宁湘就感觉寒气浸入膝盖,浑身不是滋味,眼下自己还有着身孕,也不便逞能。
季翩然既然愿意相帮,她也不拒绝了。
一瘸一拐回勤政殿,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
宁湘艰难上了台阶,正要辞谢季翩然回自己房中休息,冷不丁看见宣明繁从偏殿而来。
她本来要低头揉膝盖,他冷淡的眼神扫过来,她又立马缩回手站直。
宣明只顿了一瞬,便抬脚走过来,瞥见她脏污的衣裙,声色微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