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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夜照九州明 八十六:不可知

“我的个天,这么多病人,都是怎么了!”

申氏医馆,医师祖一贤看着被邱少鹄他们送来的这么多患者,中毒的人密密麻麻躺满了他的大门前还有院落,惊得目瞪口呆,马上开始了施救。

邱少鹄、汤巡还有徐举等人,纷纷给祖一贤打下手,跑得忙前忙后。当适时,烧水的人烧水、熬药的人熬药,先给他们喝下解毒剂稳住情况,之后又连忙治疗毒素在他们体内造成的其他症状。

祖一贤更是以十指悬丝诊脉,一次同时给十个病人号脉,不同人脉象、病情牢记于心,整理药方对症下药丝毫不乱,再加上邱少鹄等人的臂助,半日之内,这些病患的症状纷纷减轻,身强力壮之人已经好转,纷纷和他们道谢告辞。

“简直累死个人了。”直到太阳西斜,这边才忙乎完,祖一贤等人好不容易有时间松了口气,简单吃了些馒头清水,才对邱少鹄说:“半个北城的人几乎都在我这了,怎么安置得下,你看看病情轻一点的就让他们回去,实在撑不住的那几个快点通知他们家人安排后事吧。不过这次一口气救了这么多人,倒是给了我练手的机会,哈哈,一展所长!”

能让自己充分展示毕生医术,祖一贤十分畅快。

邱少鹄则有些不悦:“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一些病重之人你无力回天,只能让其尽量不带痛苦地离开,这点大家也都不会怪你。但你身为大夫,却不盼着世人少遭病痛折磨,反而想着更多病人就有更多给你的机会,未免和‘悬壶济世’的宗旨大相径庭了。”

“你这话才说的没道理。”祖一贤摇头说:“你也说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世间有人生病,才有医者为人治病解忧。这些人眼下中毒,才被你们送来我这儿,否则何必需要我这个大夫。我给他们治病,既替他们消灾、又让自己满足,有什么不好?要不我一身的本身,岂不都成了屠龙之术。”

邱少鹄知道,祖一贤也足够有自傲的资格,他能感觉到对方在医师一道也有六重境的修为,在五道所属的人道上已然不容小觑。

正在此时,忽然觉得有点异样,邱少鹄才发现祖一贤一直盯着自己,似笑非笑,不由得心头发毛,问:“你看我干什么?”

“嘿,上次我回来后,好好翻了翻书,关于你为何年过弱冠却仍青春如少年这事,总算有了些眉目。”

祖一贤兴致满满地说:“有道是四气调神,春三月为发陈、夏三月为蕃秀、秋三月为容平、冬三月为闭藏。人体九窍五脏十二节,以顺应四气,百骸俱通,此之谓通乎天气,则百病不生。”

“但若仅仅如此,也只能让人身体矫健。人之年岁渐长,天癸日衰、精气日减,则纵然身体完好,也是难免仍会衰老。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藏精于身,则可养锐百年不老。”

“精生于肾,肾生骨髓,髓生肝,肝主目,肾主耳。所以你精气饱满,则耳聪目明。肾有生机,面色就应像细白的薄绢裹着天紫色的丝绸……”

祖一贤说到这里,愣了一下。

邱少鹄面色白皙不假,但却是红里隐约透着青,如日暮天边清水倒映晚霞,哪里又是他说的那种颜色。

感觉不太确定,祖一贤仍旧继续说:“精气属三部之中下部之地,沿足少阴经太溪穴处动脉游走,与足太阳经互为表里。足太阳经脉气有七十八个府穴,发端之处应在眉头的陷中攒竹穴,如我所料不差,那就应该用俞窍于分理之间的刺针方法,缓慢刺入其中,因为气血浮动,就会有血渗出……”

祖一贤一边说着,真的拿了根银针,朝着邱少鹄眉头刺去。邱少鹄也不躲闪,针头陷入,倒也不痛,然而也没有一滴血流出。

“怎么会不对?!”祖一贤懊恼万分,“难道看漏了什么?”一边说着,他飞快回到屋里,从他那满屋子的医术里不断翻找着什么。

“你这头头是道,不会都是瞎说的吧?我都怀疑你治好了那么多人的毒,会不会也是歪打正着?”

“我瞎说?你敢说我瞎说?”祖一贤在里面气呼呼地甩了本书出来。邱少鹄一把接住,就听对方继续道:“你看完这本《内经显隐考略》,就知道我是不是瞎说了!另外,那些人中毒的原因,我也会查清楚给你看,到时候你就不会怀疑我怎么给他们解毒的了!”

祖一贤说完,“砰”得把门一关,闭门谢客。

“像他这样的人,多少都会有点偏执,但不偏执当不了好大夫。”汤巡在旁边笑着说。

邱少鹄看了他一眼,目光闪动中带着深邃,刚要说什么。

“我要离开潮门了,马上就快了。”汤巡忽然说。

邱少鹄明白了他的意思,道:“这个关口,你却要走吗?”

汤巡此时要离开,自然是像他自己所说,世道大乱,而他就准备先行避开。

“术士不能逢凶化吉,就要趋吉避凶,天理使然,有何奇怪。”汤巡说:“也许你会埋怨我一走了之不管其他人死活,但设身处地想,假设说我真的满大街喊‘大祸临头了,大家快都跟着我一起逃命’,会是别人相信我?还是拿我当疯子关起来?我是老骗子汤巡,可不是老疯子。”

这也是为何奇门之术的谶语,大多晦涩难懂。因为洞悉了真相,就算用大白话告诉世人,又有几人真心相信?

汤巡继续道:“况且我将事情告诉了你,已经是最大的干涉。奇门卜算,知道现在的结果,就意味着原有未来的改变。像是在赌坊窥探骰子点数,自己会赢钱,但也改变了其他人的胜负,不知道有多少人又会因此倾家荡产。而因为自己的缘故,干涉其他人的命途因果又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也很清楚。”

邱少鹄当然知道,他亲眼看过《太上记》对他人命途的影响。

“好了,言尽于此,我也要走了。”汤巡一边朝外走,一边说:

“我看你是不会轻易离开,最后也给你一个忠告——量力而行。你不过八重境修为,现在总有你惹不了的人。但那样的人,早晚也会有别的人来收拾,到时候记得保护好自己,剩下的让有能力的人去做就行。”

说完,汤巡挤了下眼睛,飞快离开了这里。

邱少鹄有些诧异,汤巡最后的话的意思,看似是那种“恶人自有天收”的老掉牙的论调,但似乎又在暗示什么。

暗示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事,可以等别人去做?

潮门城还有可以依靠的人?

是谁?

和汤巡有关系,是吴径行?

但吴径行的修为也没有比自己高到哪里,可除了他还有谁?

苦思无果,邱少鹄只能暂时先让徐举在这里看着自己爷爷,随后下一步回到了狄英那里的住处。

关上房间,邱少鹄再度拿出了《太上记》。

既然这本书会吸引他人的命途到自己身边,邱少鹄想尝试着,再次用它,看看能不能引出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将这本书摆在桌子上,以罗盘测算好方位,等乾坤二卦齐聚,邱少鹄以十二宫的方位,将其慢慢引导到“绝”之宫位上。

“绝”为万物之初始,以其为源,可以返璞归真、回归事物的根本。

邱少鹄又点燃一根线香,烟尘缭绕,香为祭祀尊贵之物,能驱邪定神、稳固本源,所以说精神衰弱的人是神魂受损,倘若闻到了线香的气味,就会好上许多。

氛围中带着一种神秘与悠远,邱少鹄一面拿出了一个碗——这就是之前徐闲中毒时所用的那个碗,一面尝试着想要翻开《太上记》。

以之前相关的物品为源,再用《太上记》为引,或许这样就能知道一切的原貌。

“咔嚓!”

那个碗忽然碎成数块,掉在了地上。

“这?”邱少鹄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另一边,《太上记》的书页还是纹丝不动,似乎它自己也不想被翻开。

“到底怎么回事?”

邱少鹄无法理解。

但是刚刚一闪而过,他似乎察觉到,一种杀气?

……

“哼,真是大胆。”

白雨在不远处看着他,刚刚就是他出手,阻止了邱少鹄的进一步行为。

《太上记》已经隐约有了超越此方的气息,刚刚邱少鹄的所作所为,就是想用它来窥伺天机,这已经是很危险的举动。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方才《太上记》有了别的动静,隐约连通了它过去的轨迹。

冥冥之中,白雨感觉到了,一些和当初将《太上记》留下的那个人,若有若无的痕迹。

“我看你这次往哪藏。”白雨离开了这里,“居心叵测,该杀!”

……

“砰砰砰!”

外面有人敲邱少鹄的房门。

“谁?”邱少鹄将《太上记》重新收起,又收拾好了屋里的痕迹,才开门看到狄英站在外面。

“恩公,有你的一封信。”

“信?”邱少鹄奇怪又是谁写信给自己,然后看到了,信封上李异玄的名字。

……

“怎么又不调查了?”成赴先无法接受,“我好不容易查到了如沐轩的线索,现在……”

“如沐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成庭栋一句话,成赴先难以置信。

随后成庭栋将邱少鹄的那封信递给了他,信当然是匿名的,看完了之后,成赴先只能说:“父亲……你到底是怎么每次都能先一步查清……”

对于自己的父亲,成赴先每次都有挫败感。

“如沐轩的事情先放下,你去查另一件事。”成庭栋说:“北城居民忽然接连中毒,道台衙门虽然已经去查了,但我怀疑这不是单纯的下毒。”

“又是和震康神宫或者安息之地有关?”成赴先简直无话可说。

“不清楚,但现在全城都因此人心惶惶。近来是多事之秋,衙门应对已经吃力,若是人心再这么浮躁下去,恐怕早晚有更大的不利。”

成赴先听自己父亲这么说,也只能先去查这件事。

心里总觉得最近自己霉运似乎太多了一些。

等他走出这里后,成庭栋一边抽着旱烟,忽然问自己的心腹寻见绩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大人若是觉得震康神宫和如沐轩有勾结,现在,自然最好去港口查看一下,只是……”寻见绩欲言又止。

“说下去。”成庭栋道。

“只是就算这次查清了,之后又能如何?”寻见绩说:“现在天下动荡,才给了这些小人可乘之机。就算我们解决了今天的事情,以后还能一直这么顺利吗?”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道?”成庭栋苦笑了出来,心绪飘远。

他回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还年轻时,曾纵马从家乡跑遍世间。

那时骑马疾驰,从最北边的绝连关能一直跑到最南,所有的土地,还只属于一个国家。

……

邱少鹄收到了李异玄的信后,直接来到了志乐斋,见李异玄站在柜台边,和她的一些侍从、下人们交代着什么。

“你这是?”邱少鹄见到了李异玄脚边的行李。

“哦,你来了,”李异玄说:“我要暂时离开潮门,去康京一趟,所以想着应该告诉你一声。”

“你要去找什么吗?”邱少鹄没想到李异玄也要在这时离开,但她是一个做事很有目的性的人,所以邱少鹄觉得,她离开的理由应该和汤巡不同。

“去,找我自己……”李异玄看着邱少鹄,露出了些无奈的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其实没有五年前的记忆。”

“从五年前开始,我所知的一切,就只有这里。”

“我既不知道那之前发生过什么,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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