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夜照九州明 一百零一:破浪
蒙尘将自身元气不断注入到《太上记》之中,无形中掀起了风云激荡。
他已然可以感觉到,自其为中心,无数命途的轨迹,在重新恢复、聚拢,变为规整。几个混沌交织的谜点,也愈发清晰。
忽然,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阻止了他的所作所为。
“前辈?”蒙尘看着突然出现的白雨,讶异道。
多日不见的对方,此时一脸严肃。白雨对蒙尘说:“别再继续了,你这样只会给你、给无忘岛,招致灾祸。以你为中心,命途的牵连,已经招致了冥冥中许多的窥伺!”
一边说着,白雨随意招手,蒙尘手中的《太上记》立刻飞出,凌厉的气息展露,渗入到四处的虚空之中,《太上记》整本书立刻粉碎,而四面里发出了一阵阵裂解的声音。
蒙尘则感觉到,无形之中,就像是许多关注着这里的视线,都被斩断了,是白雨替他们解决了可能的灾祸。
此时,他们几人不约而同,也都听到了港口海啸的轰鸣。
却没有注意到,白雨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上,拿着完好无损的《太上记》。
……
无忘岛上,在山崖峭壁上的怜墨,凝视着远处的海面。
那是天边的海角,像从高山遥望着山底,磅礴的黑气,盘旋而上,如海啸般,倾轧向这个海中孤岛。如同千军万马,冲锋向最后的孤城。
……
“我父亲他们会掩护你,我去主闸那里把机括开启,你赶紧去堤坝那边!”冒着战舰密集的炮火,成赴先朝着邱少鹄大喊道:“你给我注意点,千万别死了!”
“我还有仇没报完,不会死。”邱少鹄道。
轰鸣的炮声接连不断在他们身边炸开,压得他们只能找地方隐蔽,完全抬不起头来。
两门神威大炮都已经损毁,在岸上可以说没有任何方法能阻止它的靠近,唯一能对它造成威胁的,甚至只剩下了他们手里的弓箭。
成庭栋一马当先,从躲避处跃出,手上铁胎大弓挽如圆月,劲力积蓄到了极致。这张弓之前成赴先也使用过,此刻到了他的手中,更是增添了一分灵活。
足足三十支箭矢在弓弦上,刹那间被他同时射出。如流星经天,化为万千火星,既而汇集于一点,力贯长虹,凝练的血气灼烧着恐怖的高温,如同九天之上太阳陨落,朝着那艘已经残破不堪的战舰直接砸下。
“轰!”船首被直接砸穿一个大洞,巨大的劲力,让船身都被带偏,所有的管铳排炮跟着一起偏离了准头,火力旺立刻稀疏了许多。
趁着这个当口,邱少鹄和成赴先立刻行动,二人兵分两路,一个朝着主闸门的机关处跑去,另一个则眨眼之间,如乘风般奔向了更远的堤坝处。
耳畔中,呼啸声阵阵不停,带着灼烈的气息,宛如将他拉入到烈焰地狱之中。
在最初的失去准头后,九婴战舰的火炮也在不断校准,落点朝着邱少鹄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成庭栋的攻击,虽然争取了一定时间,但那艘战舰本身就已经千疮百孔,根本不在乎再多被砸出一个坑。
成庭栋等人也被重新压制,甚至一枚炮火直接擦过了成庭栋的身边,将他带倒在了地上。
“大人!”抚神督的几个人想赶到他旁边支援,却被密集的炮火压的脱不开身。
“我没事,这点伤还难不倒我。”成庭栋脱下了被引燃的衣服,露出了他壮硕的身体。
他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匍匐朝着战舰的方向靠近。
邱少鹄已经到了防波堤上,冒着层层的炮火,将最后的赤阳符和雷洗珠统统拿出来,塞到了堤坝的空隙中。轰然爆炸间,防波堤被炸出了一个不小的缺口,连通着外界海面,引屈堤的水立刻随之连通,向外不断倾泻而出。
持续暴露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邱少鹄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得麻木了。但就算如此,他也能隐约听到,阵阵海啸声,已然越来越近。
第二波海浪就将到来,到时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另一头,成赴先刚刚跑到了闸门底下,就被猛烈的炮火压制在一面墙的后面,根本动弹不得。
九婴战舰的舰尾也有数门排炮,而且因为位置靠后没有被波及而依旧保存完好。舰尾的位置正好朝向了成赴先,密集的炮火根本无法让他再进一步靠近。
“见鬼的!”成赴先屡次想要冲出,却都被炮火压了回来,最后心头发狠,决定不管如何,都要先冲出去再说,否则主闸门也根本关不掉。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不远处的闸门,机括发出了“咔咔”的响声,继而吃惊地看到,那些沉重的齿轮连带着巨大的锁链,迟缓地移动着,沉闷的金属声中,巨大铜闸门终于缓慢关闭。
……
闸门的控制室内,徐易呈拖着脱力的身躯,在最后关头的前一刻,强行扳动了关闭的机括。中间最为重要的一段承力杆断裂,他硬是用自己的身躯作为支点,支撑着整个复杂机关的正常运转。
“咔咔”的响声,联动的力道,在本应用金属承担的位置,都压在了他的肉身上,从腿骨、到胸骨不断断裂,他硬是承受着这几乎要将他压碎的痛苦,无声支撑着一切。
……
邱少鹄来到了副闸门的机括前,这里毫无遮蔽,依旧暴露在战舰炮火的覆盖中。
邱少鹄见到这里一些机括已经被震坏,仓促之中根本无法修复,也就无法正常启动机关。当下只能再度抽出乌丸短刀,用锋利的刀刃斩断了用来限制闸门那一部分机关的零件,这样虽然副闸门依旧无法正常启动,但却因为没有了控制,等到所有的机括都损坏后,原本用铁链吊起来的闸门也会因为重力落下。
匆忙之中,只觉得灼热的气息,如暴风般已经扑面而来。此时他站在一处固定不动,对于对准他的舰炮,无异于最佳的一个靶子。
数十门管铳排炮,接连运作上膛,大小不一的炮火同时发出,直指岸边尽头那道看起来细小的影子。
仿佛要将他埋葬在烈火炼狱之中。
邱少鹄深吸一口气,双手双刀齐出,团团挥舞如同旋风车轮,将他周身护住。
单单靠着这样,他自然没有把握硬挡住那恐怖的炮火,但他另有办法。
七杀星宿的权能,源自于触觉的敏锐,触觉则是人对于自己接触的东西的掌控,也就意味着,如果到了极致,邱少鹄可以随心所欲,控制住自己接触的任何东西!
“当!”刀身磕到了排炮射出后炸裂的细小炮弹碎片,力道的掌控中,这枚弹片立刻偏移了方位,从邱少鹄的身体一侧偏了过去。
接连不断的挥刀、连续不停地磕碰,三尺之内,一切火光在彼此的接触中,尽数改变了方位,从邱少鹄的身体两侧偏出。他则仿佛站在波涛中的孤影,海浪自他当中,为他而分为两半,没有一滴水能溅到他的身上。
火星划过,擦伤了他的手、脸,也在须臾中即刻愈合。
炮火之后,码头海岸一片狼藉,而邱少鹄依旧站在原地,安然无恙。
那艘战舰都似乎停顿了一瞬,似乎难以置信,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准备着下一波炮火。
“来个这个试试!”一声怒喝,如猛虎咆哮,自平地而起,闷雷一般炸得所有人心中一震。
眼见成庭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那艘战舰最近的地方,整个人腾空而起,是靠着强大的腿力,硬生生从地面上跳到了和战舰甲板几乎一齐的高度。
并且,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居然还举起了之前掉落入海中的那门神威大炮!
一声大喝,他用着惊人的蛮力,将整门大炮,直接朝着战舰扔了下去。
太过用力,他的筋骨和经脉都被力量撑起到了极致,萦绕着可怕而惊人的血气,澎湃冲刷着全身,带来了如潮水般的声音。更聚集在那门被扔出的巨炮上,燃烧着炮管内残存的火药,酝酿着修罗般毁灭的气息。
战舰上的人发出惊恐的叫声,伴随着爆炸的响彻,整艘船至此彻底报废。
成庭栋也颓然掉在了地上,刚刚那一下,他就耗尽了全力,此时连扭动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眼珠勉强移动,筋疲力尽地喘息中,他见到邱少鹄迎着不断靠近的大浪,朝着副闸门飞奔了过去。
邱少鹄顺手将两把刀都扔掉,刚才之后这两把刀都已经完全损毁,哪怕是狄英精心锻造的乌丸刀也经不住这样的消耗。
他也近乎于力竭,但还是利用氐宿的权能不断给全身注入着源源不断的元气。
第二波海浪已经近在咫尺,听着比第一次的浪涛更为恐怖的轰鸣,邱少鹄知道,如果再不动手,恐怕整个潮门都会被从地图上抹去。
手上红光闪烁,从后背的箱子里,他直接摸出了那把断刀,那把名为烽龙刀。
飞锁弹出,邱少鹄直接将自己勾到了闸门的支架外,刀柄挥动,这一侧悬吊着的锁链直接被斩断。这把刀虽然折断,依旧锋利无匹,斩这等精钢锁链居然也像切纸一般。
闸门立刻倾斜了一下,支架也随之颤抖,似乎就要支撑不住。邱少鹄立刻到了另一边,听着近在咫尺的隆隆浪涛声,再次挥刀,斩断了最后的一根锁链。
整个闸门,轰然落下。
面对着如高墙一般无边的巨浪,邱少鹄忽然察觉到,在那其中,还藏着另一股气息。
如同有人透过浩瀚星空,用觊觎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是司马因的气息!
这种源自于星空的感觉,邱少鹄唯独不会认错。
当下,他双手紧握住烽龙刀,以源源不断的元气,尽数汇聚到其中,迎着巨浪,挥出了最后一刀。
凝聚着历经千军万马的杀伐,这一刀,近乎于斩断天地!
整个海浪,从中一分两半,带着湮灭的气势,冲击到了紧闭的闸门上,传来让大地颤抖的声音。
邱少鹄的身影消失在了浪涛中。
成庭栋、成赴先等抚神督的人找掩护躲避着余波。
主闸门承受了最为直接的冲撞,摇摇欲坠中,甚至开始有些扭曲。
海水淹没了徐易呈所在的机关中枢,湍急的流水,一部分从工地处涌入,之后顺着防波堤的破口,顺着堤坝飞速流回到大海中。
自始至终,海浪都没有淹没过港口的位置。
……
“爷爷,那怎么了?”
北城较高的地势,很多人在这里躲避,徐举指着港口的位置道。
“没关系的,”徐闲安慰着孙子道:“会有人保护我们的。”
人群中,郎邢也在里面,仍旧捏着那个虫卵。
小小的虫卵上,半透明的外壳,能看到里面蠕动的虫体,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破壳而出。
在他的意识中,接引者的声音,还在不断驱动着他,让郎邢释放这个虫蛊。
但最后,他将它碾得粉碎。
“杀千万之人,成一己私欲,”郎邢眼神迷离,“这就是圣地之路吗?”
他已经软软倒地。
在他的心口上,插着那一把邱少鹄留给他的锉刀。
最后一刻,他仍旧紧握着自己女儿的手链。
“他怎么了!”四周人见状纷纷诧异。
竹籁出现,扶住了郎邢的身体。
在刚刚,竹籁也带着岭川宗的弟子,救助着市民。
竹籁看着这个曾经执着于想象中完满安息之境的人,看着最后被众人围在其中关切的迷茫人,对大家说:“他寻找到了自我。”
……
海啸的余波逐渐消退,伴随着轰隆声的远去,港口的海水也逐渐退去。
邱少鹄从地上爬起,刚刚他被浪涛直接从闸门顶端推下,千钧一发之际他用飞爪勾住了闸门,才以此为遮挡,躲开了海浪正面的冲击。
一切,终究还是结束了。
他在吐出一口气时,胸口遽然一凉。
低头看到,是一柄长枪,洞穿了自己的心口。
一柄只有在戏台上,才独有的刀马旦的戏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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