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守
在古代,对于守城方而言,最痛苦、最危险的莫过于夜守了——在这个没有电灯的时代,一旦没有月亮的话,晚上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因此,在这种环境下,一双夜视能力良好的眼睛,就成了重中之重——事实上,这也是斐裁为什么非要以身作则,坚持让平原县一众主官轮番巡夜的主要原因之一。
要知道,由于普遍营养不良的原因,古代平民多有夜盲症,而骁果营的一众士卒虽然能够吃饱,但维生素A的摄取却肯定是有所不足的;毕竟肉类和动物肝脏对于普通人来说,属于奢侈品——而这个问题对于士族和基层以上的官员来说,却并不存在任何困扰。
当然,要想在这种漆黑的夜色中,第一时间发现敌军的动静,仅仅有一双好眼睛却是远远不够的。
………………
“松油弹……投!”
随着一声轻喝,十几枚刚刚点燃的松油弹分散着投掷到了北门护城河的边缘,熊熊的火光将周遭两丈内的情况照的一清二楚——这种原始的照明弹是松树根部的木材混着松脂制作而成,一枚中型松油弹足以燃烧大半个时辰,虽然有着各种不足,但却已经是当下最先进的投掷照明手段了。
捏了捏虽然硬了不少,但依旧还没多少强度可言的水泥墙,斐裁又从城墙上探出身去,看了看悬在马面中部的一圈油灯。
不得不说,古人的智慧远比斐裁以为的要高超,这种悬在城墙中部的光源,既能把所有意图靠近城墙的敌人照的清清楚楚,还能借用光影效果+向外微倾的墙面,把城墙上的守卫保护的极好——要是自己胆敢像古装剧里演的那样,手持着火把巡来巡去,压根底就发现不了靠近的敌人不说,自己也老早早地就被神箭手干掉了。
看着斐裁眯着眼,每隔一段距离就认认真真地通过女墙上的小孔观测远处的动静,随行的王岳忍不住还是有些意外——这都快到寅时四刻(凌晨四点)了,连续巡夜了三个时辰的斐裁依然没有任何懈怠的意思。
想起自己当初打算装模作样地巡上半个时辰后便找个地方蒙头大睡的打算,王岳忍不住有些赧然——他原本以为这货就是为了笼络人心做做样子而已,没想到对方却是来真的。
只不过古人睡的普遍比较早,即便是王岳,也很有些扛不住生物钟的威力,揉了揉自己发涩的双眼,又看了看依旧精神抖擞的斐裁,王岳有些好奇地问道:“明府……你不困么?”
斐裁笑了笑:“已经习惯了……还没到困的时候。”
这却是实话,作为一名穿越而来的年轻人,通宵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早就是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别说区区四点钟了,就算熬到**点,也不过是区区小事罢了!
随口解释了一句后,斐裁便弯腰走进了一座并不大的塔楼,扫了一圈正在酣睡的士兵,蹑手蹑脚地给两个拥矛而睡的士卒拉了拉身上的毯子后,这才再次钻了出来。
王岳自然不会信这货是真的习惯了晚睡——在这年头,没啥事的话,能够熬过子时(23~1点)的人都是凤毛麟角,你丫的寅时过半了还不困,忽悠谁呢?
把几名正在执勤的骁果营士兵眼中的不可思议和感动纳入眼底,王岳不得不承认,这货对拉拢人心的确很有一手——以身作则地认真巡夜不说,还降尊纡贵地给这些泥腿子拉被子,换成自己是士兵,也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此时还没成立骁果军,
骁果营的士兵都是半兵半农,而只要不是禁军体系内的军人,在官员眼中都是泥腿子)。
想起自己在史书上看到的诸多汉代名将的御兵之法,王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种笼络人心的法子其实甚为粗浅,但无奈现在是个阶层大过天的年代,要是换成其它官员或是士族,估计就算是杀了他们,他们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正当王岳很有些幸灾乐祸地为陆鸣这位骁果营司马“鸣不平”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响锣声响起。
“禀报县府,北门墙外发现大量流匪袭来——想必是分批泅水而聚,而夜色之下,我等难以探查——而据小人猜测,流匪很有可能正在抢搭浮桥!”一名传令兵抱拳禀告,并罕见地主动分析了原因。
这可是稀罕事,要知道,一般来说,传令兵只需要把真实情况汇报过来就完事了,至于分析,那是将官们的事情,而传令兵一旦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就等同于沾染了因果,要是干扰了判断的话,那是要受军法的——虽然说在这个节骨眼上,传令兵的这番话其实并没有多少实际价值,但既然肯张这个口,那就说明这些士兵对于这位新任的县令已经产生某些倾向性了。
只不过斐裁明显没有察觉出其中的微妙变化,习惯性地道了声辛苦之后,没有任何犹豫,率先带着夜巡的这一小支队伍赶往北门。
远远地看到北城门那边已经汇聚了一大帮子流匪,火光中隐隐看见水中排成好几列的人头和几把梯子后,斐裁几乎不用考虑,就知道这些流匪肯定跟后世的子弟兵一样,在玩肉墩浮桥。
丫丫的,面对着九米高的城墙,还敢在只有不到三百步的城下搭人桥,要么就是王薄疯了,要么就是对方今晚上存着势在必得的心思!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斐裁一边小跑着,一边扭头吩咐:“钱主簿,立即回城唤醒郑县丞,二位立即把那些帮工召集起来,运送物资的运送物资,协助守城的协助守城——至于兵器,传我手令,让陆司马立即从骁果营运一批手弩过来,那些百姓未必精通寻常兵刃,而手弩只需要简单演示一番即可上手!”
手弩?
这货竟然打算把手弩分发给那些百姓?
小口喘着粗气的钱主簿一脸的难以置信。
要知道,华夏自古以来便有“禁弩不禁弓”的传统。
虽然说在冷兵器时代,弓箭的杀伤力和上限更高,强弓更是有着超过三百步的杀伤距离,远非只有五十步有效杀伤距离的手弩可比;但问题是……弓弩使用的下限低啊!
与对臂力、眼力和头脑灵活度要求都很高的弓箭手不同,弓弩这玩意别说寻常人了,就连妇孺和小孩在稍加训练都能使用自如。
就如斐裁所说,弓弩这玩意,但凡只要不是特别愚笨的,练习个几次就知道该如何使用了,并且还能形成初步战力,而且这玩意对于初学者而言,准头远比弓箭要准得多,简直就是菜鸟谋反的利器——要不是这玩意制作难度高,对于后勤的依赖大,受管控又非常严格,致使各路造反的义军很难大批量装备,否则的话,整个山东早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明府……请三思啊!”这两年中原地区的农民起义一波接着一波,作为第一个揭竿而起的地区,钱主簿实在对城中百姓拿到武器后会不会起别样心思没有底气,要是到时候再闹出点什么幺蛾子,他这未来的仕途,就算彻底废了。
斐裁才懒得管那么多,根据事先佘申的分析,北门是流匪们的攻击重点,而且必然追求首攻必胜,今晚这边战斗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要是没有足够的轮换兵力,还守个鸡毛!
“我意已定,勿需多言……此值十万火急之际,钱主簿速速听命!”关系到自己的小命,斐裁难得地露出一丝狰狞。
见到这货一脸凶光地看着自己,钱主簿顿时不敢多言,乖乖地朝中城中跑去。
“王县尉,此值深夜,你手下的巡捕视力普遍比骁果营的士卒要强,派人把所有的巡捕全部叫上城墙,每人备足弩箭,作为机动力量,协助骁果营士卒守城!”见到钱主簿离开,斐裁又扭头朝着王岳吩咐道。
这些巡捕虽然在体力和训练上差了骁果营士卒一截,但由于经常在城中蹭吃揩油的缘故,在晚上的视力却又要比骁果营的士卒强了许多,因此用手弩这种操作便携的玩意去充当游击辅助,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县尉及麾下统管的巡捕本就有协助守城的职责,听到斐裁的安排,王岳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领命而去。
等到二人都走开,远远地瞅见城下越来越多的流匪,斐裁忽然停下身来,转头看着今天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却罕见地没有吱过一声的佘申。
“佘老哥,我的印绶你还随身带着吧?”斐裁的表情有些犹豫。
佘申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斐裁的印绶,双手捧着递了过去——现在大战爆发在即,城中只允许能有一个声音,因此斐裁想要收回印绶,从而杜绝隐患乃是再明智不过的做法。
事实上,今天他之所以一言未发,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不管斐裁是不是真的懂兵事,不管斐裁的一些命令是否合理,但在这个时刻,再业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维持住他这位战时最高长官的权威更重要的了。
孰料斐裁只是看了那方印绶一眼,却是摇了摇头:“佘老哥误会了,我并不是想要收回印绶,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很清楚,所以我的意思是……这场战斗,你来指挥!”
纳尼!??
佘申感觉到自己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斐裁挠了挠头,小声说道:“我知道佘老哥你由于身份问题,不方便直接下令,也不适合直接下令,所以我这么想……”
“你拿着我的印绶,带几个人爬上最高的那座瞭望塔,让他们随时给你提供观测信息,你则是直接通过信号灯向我发布指令,我则是帮你转述这些守城指令……如此一来,就等同于你直接指挥这场守城战,而我毕竟是平原县令,这些指令由我来发号,也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了下面人扯皮、甚至是抗命不从的可能性。”
说到这里,斐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不过如此一来,就委屈佘老哥了,如果城池能够守住,可能首功没法子直接算在你身上……不过我保证,绝对会想办法帮你把该得的东西慢慢找补回来!”
佘申短暂的惊愕后,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首功不首功什么的,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别的不说,光凭他隐户的身份,这事就不可能落在他身上。
他所惊奇的,是斐裁竟然想让他直接指挥这场守城战——这货就这么相信自己么?
不过旋即他也反应了过来,斐裁虽然名义上是平原县令,却是个实打实地光杆司令,如今在他身边,除了自己之外,手下的确也没什么善于兵事的可用之才——而且直到今日,他也不太相信这位县令是真的不晓兵事。
之所以肯把“总指挥”的任务交给自己,大抵也是有那个自信,如果自己真的放出了什么不合时宜的指令,对方也能理解纠正调节——至不济,对那些传递过来的指令视而不见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不管如何,能够指挥一场上万人的战斗,乃是任何一个行伍中人无法抵御的诱惑,既然斐裁肯把通盘遥指的重任交给自己……
“诺~!”
佘申右臂重重地锤在了自己的胸口,微微躬身后,收起印绶,快步朝着昨日才赶工加铸出来的三十米水泥简陋高塔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