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你好,基亚 3
金银之虎的看护室位于皇家医院的最高层。这里接待过的人屈指可数,但他们的名字都曾经彪炳于潘德大陆的上空。在伊索斯攻城战中身受重伤的阿尔弗雷德王曾于此处静养;乌尔里克四世被自己叛逆的儿子,狮心君王以疗养之名幽禁在这,终日与壁炉炭火相对,凄凉地走完了自己的命途。
基亚走进看护室,就看到病床上那小山一样的身躯,被缝合的创口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横卧在施耐德的肚腹间。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施耐德吃力地扭过头,第一句话便是:“后勤现在是谁在坐镇管理?”
“我父亲。”听到基亚的回答后,施耐德沉默了很久,“帮我转告艾尔夫万公爵一件事,他忙不过来没关系,我伤愈前随便他怎么折腾。只是别去找奈德·格雷兹寻求帮助。”
“来不及了。”基亚没去计较施耐德狂妄的话语,毕竟艾尔夫万公爵自己都承认在这方面无人可出施耐德其右。“我与父亲刚从格雷兹的府邸出来。而他答应了在你养伤时暂时代理会长,帮助父亲处理商会事务。”
施耐德瞪着基亚:“听你的口气,似乎你也知道奈德有问题?为什么不劝劝你父亲?”
基亚反问道:“证据呢?”
“还需要证据?论谁有动机与异端勾结并且从我与杰弗里的身亡中受益,除了奈德还有谁?别看他在军政两界厮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当了个异端裁判所的副所长,可我知道,他骨子里依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被我逼走十余年,他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卷土重来的机会?”施耐德冷笑道,这个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口,他咬牙忍着剧痛,继续给基亚分析,“你知道当年我跟奈德竞争会长时,有怎样黑暗的内幕吗?”
基亚摇了摇头,那段往事对他而言太过遥远,也不会记录在大图书馆的任何一张纸上。只是他听长辈们谈论过。那时,奈德风头正盛,年纪轻轻就成为了皇室商务顾问,又因其父是当时的会长,商会内部对他的呼声也是很高。但是施耐德横空杀出,如同一头窜出山林的猛虎,硬生生地从奈德手中夺下了会长的宝座。那是一场没有血腥,没有硝烟,但依然惨烈的战争。商会内很多经历过当年竞选的老人们都对此讳莫如深,仿佛旧事中藏着致命的毒蛇。
“当年很多人都不看好我。除了脑子比他好使,论人脉,论背景,我都不如奈德。”施耐德缓缓地叙述着,蒙尘的岁月渐渐地显露出狞恶的真容,“但我一夜之间就击溃了他,代价不过是一颗从菲尔兹威的异端据点中缴获的恶魔宝珠。”他看着基亚,“如果你有权限查阅裁判所的卷宗就会知道,潘德343年,布兰登·格雷兹——当时的商会会长,奈德的父亲,被打入异端裁判所的黑狱。罪名是勾结异教徒。虽然黑翼修士们只从府邸中搜出了一颗恶魔宝珠,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布兰登是个身子娇贵的人,吃不消黑狱的酷刑。可他清清白白,又能交代出什么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审问者有人意图栽赃,就死在了黑狱里。于是这悬案就成了格雷兹家族头上的污点,在那段时间里,格雷兹家族的所有成员仿佛都成了行走的瘟疫,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就这样,奈德被停职接受调查,在商会的影响力一落千丈,而我顺利地成为了商会的会长。”
“真是……难以想象。”基亚沉默了很久,低声说,“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不是想要证据吗?”施耐德嘲弄地看着基亚,“我灭了异教徒的一个据点,夺走了他们看做至宝的恶魔宝珠,用来栽赃陷害奈德的父亲。这两方联合在一起对付我,然后各取所需岂不是皆大欢喜?奈德为父报仇,成为了新任萨里昂商会会长。从此他的手遍布军政商三界,与萨里昂三公平起平坐。而异端也多了个在萨里昂位高权重的合作伙伴。这就是证据,够不够?”
“不够。”基亚居然摇了摇头,“这只是你的臆想与推断而已。我需要足以钉死奈德的铁证。”
“铁证?你既然跟奈德见过,就知道他是一只何等的老狐狸,他会露出自己的尾巴给你?”施耐德隐有怒意。
“当然。”基亚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我跟奈德说,你生还的几率只有三成,而萨里昂商会不能没有会长。
施耐德的脸色沉了下去,眼中蒙上一层霜意。他明白基亚的言外之意:只要施耐德真的死去,那奈德的“代理”二字当然可以顺理成章地撤去。他死死地盯着基亚,一字一顿地说:“拿我的命去赌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他只要派个人来,一刀砍开我的伤口就能把轻巧地把自己摘开。你难道觉得他会亲自过来剜下我这一身肥肉祭奠他的父亲?”
“施耐德会长,我想你误会了。”基亚站起身来,笑意不减,“我只需要有刺客来就足够了。这样就足以证明奈德真的在图谋不轨。”
“然后呢,?你凭着一个拙劣的谎言拿到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证据,仅仅凭这个就想把奈德钉死在火刑柱上吗?”施耐德咄咄逼人,“奈德身后是格雷兹家族与埃尔德雷德家族,你父亲也有可能为他撑腰。众人都说基亚·艾尔夫万极其擅长谋略推演,为何在出现在我眼前的只不过是个自作聪明乱出昏招的毛头小子?”
“然后?然后我就终于可以说服自己了。施耐德会长也不会担心。您是萨里昂的台柱,刺客绝对不会走进你身前半步的。”
施耐德看着基亚,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已经捉摸不透这个年轻人了。在萨里昂的监狱里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如同所有同龄人一样,只会因为无意义的小事动怒,像是一汪清池一样,内心的想法肤浅得让人一览无余。但今天他稳稳地坐着,脸上挂着讨人厌的微笑,在施耐德连珠箭般的追问下对答如流。昨日清浅的水池似乎已然成为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你到底在想什么?”施耐德忍不住发问。
基亚没有回答,他走到窗前,撩起窗帘,望着窗外渐晚的天色,夕阳披着轻纱般的漫天云霞,静好地悬挂在双子塔的正中央,白玉般的塔身染上了一层酡红,仿佛少女微醺的侧脸。
萨里昂的落日,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