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老卒
太阳刚刚升起,老卒的小屋冒起青灰色的炊烟,昨夜下了场小雪,所幸不太大,要不老卒的棺材板钱就省下了,他扶着墙拿起扫帚,慢慢地划拉地上的浮雪。
他家门口有一个院子,红砖铺成的小径将之分成两份,常年踩踏那小径中间有了一条明显的浅沟。
院子分成两半,右边被老卒种上高粱,左边是一些青菜,还有许多玉米。
小径的左边载着几株李子树,每年初夏的时候树上都会结满果子,可惜那些李子里面都有虫子,没法吃。
老卒沿着红砖往大门口扫,随着高度的下降,雪更稀少了,红砖消失在大门口,他直接略过两旁粗壮盘虬的柳树弓着腰走到街上,现在街上只有几个人,各自在扫自家门口的雪,那些人不是像他这样没有妻儿陪伴的老人就是四五十岁也没有老婆的光棍,他有点想笑:那么大的人了,竟然还没有媳妇。
“哈哈,真好笑。”他心想。
他住在离城几里地的村子里,这里人很轻闲,不像那里如此吵闹。他扫完了雪,在街上两边
看看,他的邻居们还没有醒,他们门口正对着的街上的雪堆了有四指厚了。他们不扫街上的雪。
老卒穿着一件陈旧的绵袄,帽子是灰色还是深绿色让人分不清楚,沉重的岁月压在他背上,形成一道弧线。前几天那巷子里的尸体让他的精神有些憔悴。后续的法事也成了折磨他的原因。那几天老卒一直忍受着死者的孝子贤孙们的嚎哭,有的还从外地特意赶回来,有的赶不回来的就派个人回来用力地哭一哭丧,他只是沉默地做着法事,该画符的画符,该吃饭的时候就一个人默默地吃饭。
还好那两家人知道他牙口不好特意为他煮的粥,要不老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遭这份罪。
法事总共做了两天多,那几天里官府还是没有找到杀人凶手。死的那两个人是城里有名的富商,现在城里面估计有好多人凑热闹。
他又回到自己的小草屋,灶坑里的火已熄了,炕上铺着红色席子,有的地方被烙得焦黄,他知道锅里的粥还没好,于是靠在行李卷上眯一小会。
就在这功夫,他便决定以后不再给人做法事了。这么大年纪,莫说把别人好好送走,我自己再死到别人家!他自言自语道。
京城里也有很多能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吃穿用度一看就是有能耐的那种,那些人随便出去一趟,就比老卒十几年赚的多。
所以老卒活的很久。
他不知道那些人信不信鬼神,有时候他去城里卖东西也会遇见他们,彼此点点头后再看着他离开。
他还会鼓捣一些苕帚,水瓢什么的,等到开春,他可以进城一趟去弄点铁皮。
法事得的几百枚铜钱足够他买一些东西了,或许还能剩下一点买烧鸡的钱。
老卒睡着了,他直挺挺地靠在铺盖卷儿上,双手交叉,传来轻微的呼吸声。他睡觉时半张着嘴,里面嶙峋地散落着几颗怪牙,他身材很瘦,狭长的褶子从下巴一直延伸到脖子,颧骨高高顶起,腮部却深深地陷进去,脸两侧的下颌清晰可见,要是他再年轻四十岁,也应该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可是他已经是**十岁的老人了,漫长的岁月会夺走人的一切。
恍惚间,老卒又醒了,老卒觉得他好像还没有睡。
像他这么大岁数的人大抵都睡不长。
他哼着没人听得懂的调子,慢慢地掀开锅,浑浊的眼被灼热的雾气覆盖,他小心地把锅盖摆好,锅底滋滋啦啦地响着开水,白花花的蒸汽灌满屋子,待到水汽都散掉后,篦子上摆着一个小搪瓷盆,盆里是一些白粥。
老卒颤抖着用双手附着抹布把盆从锅里端出来,盆直接摆在灶台上,他一个人用不着摆桌子,酒也在十几年前就戒掉了,碗架子里还有点剩菜,他忘了把它也给放锅里热一热,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后他慢悠悠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