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陈荷
三月十三,天气晴,无风。
顾均寒少见地赖床了,自从身边有仆人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慵懒起来,这也是她不喜欢回家的原因之一。
另一半是因为她父亲。
现在顾之威正和全家人一起吃早饭,她盯着父亲碗里的粥发呆,赖床带来的迷糊仍然粘窒她的身体,再加上席间还有自己讨厌的人,顾均寒仅有的一点胃口也没了。
她不是讨厌丹青或者耿平,如果有的选的话她宁愿呆在耿平身边,尽管他是个喜欢把生米煮成熟饭的人。
“你老师今天可能不会来了。”顾之威对顾均寒道。
“爹爹今天不用去上朝吗?”他的一个小儿子远远问道。顾均寒看去,是一个妾生的小男孩,大概三四岁。
“要是早朝的话父亲就不会在家里吃饭了!”他旁边还有一个小孩说。
“今天不用。”顾之威的嗓音带着些许轻松:“我考考你们,西汉早朝是几日一朝?唐代又是几日一朝?明清又如何?均文你最大,你先说。”
“又来……”顾均寒要崩溃了。
为什么每次有他在的早饭都令人浑身难受啊。
她低头扒拉饭,头埋地深深的,免得父亲让她也回答这样无聊且愚蠢的问题。
那些小孩也好无聊,一个个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功利的眼神使她恶心!
她注意到有人看着自己,于是迎目光看去,父亲柔和又不失严厉地看着她。
“他们间哪个说的是对的?看看你刚才有没有认真听。”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没睡醒便被人薅起来干活的伙计,明明心里烦死自己老板,可还得笑容满满地应付他。
“汉代规定,官员五日一朝,五日一休,唐代十日一朝,明清各不相同,弟弟们回答的各有特点,均文回答细致不失条理,均武回答简洁明了,均善咬字清晰、均良礼貌有加、均……”
顾均寒至今才知道家里有多少个孩子。
啊啊啊我不想在家里呆着啦!
等到顾均寒终于点评完后,她看到母亲也无奈地看着她,相比于母亲,她还算幸运,起码不用整天应付他。
“小寒的老师今天为什么来不了了?之前不是说好一天也不休的吗?这个老师看来也不怎么样。”顾均寒母亲挨着均寒对顾之威说。
“哼,你懂什么,之后的武考大半会要她负责,这么重大的责任,她请一天假就请呗,我们也不是不同情达理的人。”
“我不太懂,既然她欠了咱们人情,这样武举的时候咱家这些孩子会不会好过点?”不远处一个妾说道。
“应该不会吧?那时候魏王什么的也在看着,这不好吧……”均寒母亲犹豫道。
“人家愿意还咱们人情就还,不肯透露咱们也不要乱打听,再说,她也未必看得起咱们人家。”顾均寒随意说道,提到那个老师她变得精神多了。
“啊?咱家这么大,而且老爷又是宰相,怎么不得好好对待咱们呀?”又一个均寒不认识的妾说道。
“你们之前没注意吗?那位眼里只有之威这个一家之主,还有小寒这么个天才,说句难听的,给咱们笑脸是人家有教养,不给咱们笑脸那是咱们下贱不配。”均寒母亲说。
顾均寒觉得她妈妈话里有话。
“你们之前见过我老师?”均寒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你不在家时我让她来参观过几回,
她们都有印象。”父亲说。
“她没说什么吗?比如看了你的书法没点评几句?家里有客人来你都……”顾均寒说到一半,桌下的腿忽然被妈妈踢了一脚。
“吃好了了没,吃好的下桌。”父亲脸色不太好。
众人已是守规矩地都下桌了。
下了桌,均寒被母亲拉进主屋,她知道她惹父亲生气了,但她确定她那父亲虽迂腐僵硬,可书法上绝对无人能及。
“哎呀,怎么啦,我的手都被你捏坏了。”均寒朝母亲撒娇。
“哟,和我炫耀呐?要是没有貌美漂亮的我,你是怎么来的?还在我面前显摆,你可快稍稍吧妹妹!”想不到私下里她的母亲是个可以和女儿开玩笑的人。
“不过说回来,他怎么又生气了?又是更年期?”均寒搂着母亲不撒手。
“他?他哪天不犯病?不过那天他的脸色是真的可怕……”
“就是我老师来参观那天?”
“你是不知道,那天你不在家可错过好大一个笑话!”
“快说快说嘛!”
“你爹前些日子买来一副据说是富春山居图的原版……你说好不好笑!”
“啊?那不是早就被焚毁成两份了吗?”
“是啊,但他还是搞来一副,还挂在书房里,秦京领着你老师来的时候你爹就说要带他们去看,还说‘其实被焚毁的那副是假的,我这个才是真的’哈哈哈……”
“这……他怕是找小妾找得脑子坏掉了吧?”顾均寒听到秦京这个名字眉头一皱。
“你是没看到你爹那副表情……哈哈哈!你还记不记着你小时候有次争田产,然后你爹手被人打断了那回?这次比那次还要好笑!咦嘿嘿嘿!”
“是那魏王身边的那个秦京吗?”顾均寒问道。据她所知魏王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对啊对啊!就是前几天儿子死掉的那个,我前几天去捉奸在街上看见他,他现在看着可老了!”
“你知道我老师的背景吗?”顾均寒突然发问,她想到一些不太可能的事情,可她还是想确认一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有一种可能是成立的!
“嗯……你爹应该知道,这老师是他请来的,但是我觉得,你问他他也不会说。那老东西看我是越来越烦了……现在你跟着耿平也挺好,我怎么样就没关系了……”
“我爹他……”顾均寒不得不暂时放下那个怀疑。
“那些年打仗他从东面一路颠沛到这里,他从小就是名门正派,累世三公……你也知道家里规矩多不爱回来,他一个从小就在那种环境长大的人难免也给咱们定那么多规矩。而且你敢说这些规矩没敦促你养成一些好习惯?那些从小养成的规矩……做派……身段……和身边这些男人比总显得他很优秀、很有教养……后来我们两家联姻我也暗中使劲,那时候都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不羡慕我啊?后来因为魏王的事,我家……然后你爹也没像别人说的看轻我不宠我怎么样的,该是正妻就永远都是正妻,吃穿用度都是我先挑,挑剩下的才轮到她们……”
“他以前也在外面找小妾吗?”顾均寒平静地问。
“没,你爹以前完全是那种翩翩公子,对我很好,那几个小妾都是我带来的,她们都是我的姐妹。身边有可以相伴一生的男人和姐妹,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幸福生活生活下去,那时候我才嫁给他不久……”
“那现在家里那群呢?”顾均寒平静地问道。
“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男人都是善变的。女人也会变。”陈荷苦笑。
“他们背叛了你?”顾均寒问。
“没有,几年后你的那几个阿姨相继病逝,我又怀上了你,那时候你爹刚刚在魏王面前崭露头角,工作很忙,吃住都在官府里,后来我好不容易生下你,等我在家里喂奶时,我听别人说他在外面有了一个女人,那时候我怕影响你,而且像他们那边的都会有这种习惯,我也就没在意,还笑着说他有能耐就把她领回来……”
“后来他真的把那女人领回来了?”顾均寒问。
“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陈荷冷笑着看向顾之威书房的位置。
“为什么?”顾均寒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女人死了,死的时候很巧,巧到许多人都认为是我杀的。”陈荷笑出声来。
“那现在家里的这些没听说过这件事吗?”顾均寒的衣角被攥出褶皱。
“我猜,她们应该没听说过,因为她们都是你爹在外地找到。”陈荷冷笑。
顾均寒不敢说话。
“你家那个耿平听说也有几个女人,你不在乎?”
“我……我是老大……”顾均寒吞吞吐吐道。
“也对,你也算是半个书香子弟了,想法终究和我这种人不一样……说到底,我只能算个都城地痞流氓的女儿……所以我也只是个流氓……还是个早就被杀的家破人亡的流氓……”
“不过你总归是我的骨肉,我也没什么可交给你的,我娘家人都要死绝了……”陈荷在屋子里翻找,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后来索性不找,直勾勾盯着顾均寒。
“大闺女……我这里也没啥可留的……骨气……骨气能值几个钱呢?我还不是一步步忍到今天……忍到你终于长大成人……”
“我爹是不是一直虐待你?娘!我现在给你做主!你别做傻事!大不了我们一起走!”顾均寒开始害怕。
“没……我能做什么傻事呢?身上功夫都好久不练了,家里那些贱人我也早就懒得收拾了。”
陈荷抱着均寒小声说。
“你没跟我说你会功夫。”女儿很惊讶。
“那当然,你娘家这些亲戚都不是好惹的。”陈荷微笑。
“先说好了,不许做傻事!”
“知道,我都想好了,你爹要是还有一天活头,我就耗他一天,我要是不死,他那些贱人就永远是妾!”陈荷最后声调拔高,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顾均寒一跳,同时也吓到了门外偷听的几个年轻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