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书中人
四月初三,晴,蓝天白日,万里无云。
空旷而悠远的街道上,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老人,蜡黄脸色,两腮深陷,没有胡须,头上戴着一顶藏青色的帽子。
咸亨酒店里还有一些顾客,这些人正穿着短衣蹲在地上闲聊,看见这人,便从四处聚过来嬉笑。
“孔乙己又来了!”
“你怎么又有钱来喝酒了!”
“不知是哪家员外又糟了殃!”
这秀才只顾低头走路,跨过酒店宽大结实的门槛后,他抬头走到柜台跟前,柜后面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伙计,样子挺傻的,怕是伺候不了长衫住顾。
“去!当这酒是风刮来的么!你还欠了十几文钱呢!”
小二也趁机瞪着眼喊,周围的顾客又传来一阵哄笑。
这人鼻子翕忽喘气,转念老人脸色忽变得红润了,眼光里也有了神采,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铜钱洒在桌上,用手背一股脑推给小二。
“要好酒好菜,端到屋子里头慢慢地喝。”
在小二转身给他倒酒的时候,周围看他热闹的人都安静了,笑声像是听到世界末日般戛然而止,这秀才也被这安静的氛围叨扰,似乎有些惊讶和茫然,转瞬老人又强作镇定,眼神却一直盯着伙计有没有往酒里渗水。
在经过长久的死寂后,一个男人终于如平日里一般嘻笑:
“你怎的不学着孔乙己吃茴香豆!哈哈!有了钱便出来吃喝!老婆也不讨的一个!”
“你还没说这钱是哪里来的呢!”
“他肯定又是从哪里‘捡来的’吧!”
周围靠柜外的人们终于活过来,酒店里又恢复了平常快活的生机。
这老人猛地咳嗽,蜡黄的脸变得通红,嘴里念念有辞。
“这......孔乙己窃书!我可不曾窃过!”
“李员外家里就丢了许多簪子!你前几天就在那里教书!”
“那你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头顶癞疮疤的男人,缩着脖子往里看,最后终于决定要做什么事情似的,轻悄悄走进店来。
有人丢下秀才看见他走进来,便大声叫。
“嘿!凑齐了!”
“你骨头又痒了么!”
“嘿,亮起来了。”
这形似阿Q的人在人群里看到了秀才,神色便一下子安定下来了,他走到孔乙己身后,踮起脚,然后颇有表演样子地狠狠照着伸长脖子看小二倒酒的秀才的后颈窝打下去。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这一击打的秀才周身战栗,此时也不顾什么五经六艺,什么礼义廉耻,嘴里抑扬顿挫着“是可忍孰不可忍”什么的和他在酒店里扭打了起来。
看客都四处散开来,酒店里便腾出一大块平地,秀才虽然高,可他年纪很大,瘦骨伶仃,阿Q觉得他是绝对可以奚落他的,平常都是别人去碰他的头,这回他便偏要碰别人的!
“你踢他卵蛋呀!阿Q!”
“阿Q又被揪住辫子了!”
孔乙己拽着阿Q的辫子,照例要拉到墙上去碰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阿Q歪着头说。
“动你妈妈的!”孔乙己红着脸,揪着阿Q的辫子“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然后随手一推,阿Q便跌出去五六尺远,这才满意地去了。
“阿Q!这回不是老子打儿子!是人打畜生!”一个看客说出话,旁边的听众齐齐的大笑。
阿Q无所适从地站着,最后胡乱拍打衣服走了。
阿Q原来的名字已无从可考,鲁镇上的人只知道他应该是姓赵,却不知叫什么,他自己也孤身一人,住在郊外破旧的瓦房里,至于为什么管他叫阿Q,兴许是鲁迅先生的文章太有影响力,再加上这人也如“阿Q”一样长着癞疮疤,还总是凭着“精神胜利法”战胜这鲁镇上的人。
总而言之,镇子上的人都管他叫“阿Q”了。
“荒谬!阿Q是阿Q!这姓赵的是姓赵!一个书里的!一个活的!怎么能混在一起!足可见是个谬种!”孔乙己初来这里时,曾经在酒店发表过诸如此类的论断。
于是他就有了个“孔乙己”的称号,他原来叫什么名字也被大家忘了。
“可恶!怎能……凭空取笑!”孔乙己瞪着眼同他们争吵,言语里总能引经据典,口齿木讷,最后竟是做实了“孔乙己”这个外号。
“阿Q”和“孔乙己”成了鲁镇上最有意思的景色,他们是什么时候到这个镇子上的,为什么来这里,这其中缘由倒没人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