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时间不知道被推回到哪一刻,梦里梦外交叠着。
晏顷迟好似回到了那场雪中,凛冽的风带起鬓边的发,在耳边呼呼地吹过,来自寒冬腊雪的冷意好似要侵入肺腑。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大雪纷飞,师兄给他寄来了一封信笺,字里行间都是担忧,他担心自己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命不久矣,又忧虑于身边的孩子尚是年幼,该何去何从。
思来想去,寄信一封,希望晏顷迟能收养这个孩子。
握着信笺的晏顷迟良久不语,师兄自宗玄剑派除名后,一直成了外界追杀的对象,倘若自己在此时将这个孩子带回来,一旦身份被发现,又要怎么才能保证他后半生无忧?
晏顷迟斟酌思虑,把这么小的孩子养在外面,若无人照看,怕也是不行。
他抬眼看着窗外的雪,指尖顺着信上折痕,一遍又一遍抚过,将沉甸甸的心绪都叠了进去。
最终,晏顷迟还是去赴了那场无人之约。
把萧衍抱回来的那天,恰逢京城连日雪。
昏暗的天光,屋子里将熄未熄的火光,映衬着满城雪色,师兄的怀里藏着个小小的人影,会怯生生的叫自己师叔。
无论时隔多久,晏顷迟总能想起这一幕。
“师叔你看,雪停了。”耳边是年幼的孩子,稚嫩的声音,细小微弱,又带着点意犹未尽的兴奋。
不等他做出回应,画面倏然一转,周围是纷扬的大雪,深渊在侧,如一张黑色的巨口,等待着将人吞噬。
雪花簌簌落入深渊,转瞬即逝。
萧衍静静站在他的对面,低头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暗渊。
“萧衍。”晏顷迟低声唤他,想要看清他,然而无论他如何伸手去抓,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影子。
他们临渊而立,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明明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却如何都够不到。
萧衍立在深渊的边缘,忽然朝前迈出了一步。
“回来——!”晏顷迟伸手,试图去抓住坠下的人,然而呼啸的风从他指缝间掠过,他什么也没抓住。
在视线的最后,他只看到那袭如轻燕般坠落的身影。
“师叔……你看,雪停了。”
下一瞬,剑气好似穿透了他的肺腑,冷入骨髓,血迸溅出来。
刹那的光景重叠,晏顷迟好似看到了三百多年前的那幕,曾烙在心里最无法释怀的那夜,淹没了他。
晏顷迟被漫天漫地的猩红遮蔽了视线,他急促地喘息着,脚下忽然间失去了支撑,身子也失了重,坠入无边深渊。
睁眼的一霎,呼吸好似窒住了,晌午的光被窗棂切割成数块,落在地面上,细看,能看清光柱里沉浮的灰尘。
晏顷迟艰难的翻身,喉咙里像火烧似的,刚启唇,便吐了一口血。
那一道伤口横切在他的脖颈处,深可见骨,血从绷带里渗出来,稍稍一动都是钻心的痛,无法言喻。
小院里,贺云升本来在端药膳,听见屋子里的响动,赶紧搁下碗,忙不迭的跑进来了。
“师尊!”突然的惊呼声入耳,晏顷迟刚抬眼,就见贺云升撩袍进门,朝自己这边跑来。晏顷迟恍惚了半晌,人很憔悴,像是还沉浸在旧梦里。
贺云升将他慢慢扶起来,避免动到他的伤口,这伤口极深,锋利的剑刃沿着颈脉横切,几乎是没有要给人留下活路的意思,只要再深半分,就会将晏顷迟的头切下来。
要不是晏顷迟在刹那间,身体向着改变了,只怕现在魂都归天了,如此肯定的是,晏顷迟极其了解动手之人的出剑方式,如若不然,饶是功法再强的人,在如此近距离出剑的情况下,都绝非能保住命。
贺云升心里暗暗揣测了几日,却是跟谁也没说。
良久,晏顷迟哑着声问道:“我还活着么。”
贺云升微微愣怔,顿了片刻,回道:“您当然还活着。”
“过去多久了。”晏顷迟阖眸稍许。
“十五日了。”贺云升答道,没说太多,也没将心里疑问全盘托出,接连几次的重伤,让晏顷迟的身子状况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差,交给外人不放心,上头查得太紧,他跟师弟一直是找机会,偷摸着轮番来照顾。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晏顷迟又问道。
贺云升捞起一块湿帕子,拧干水,才递给师尊,说道:“我看见您搁在榻上的那张信笺了。”
那天晏顷迟前脚刚走,没小半个时辰,后脚贺云升就来到了小院,本想是给晏顷迟递个口信,不料没看见人,只瞧见了被放在榻上一封信笺。
信笺没有署名,却是个诱饵,提到了城西走尸一案,按照自家师尊的性子,贺云升笃定他一定会去的。
也正是这样的笃定,促使贺云升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城西,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人。
“你除了我,还看见旁人了吗?”晏顷迟用干净的帕子擦去了那些血痕。
血在素白的帕子上立时晕染开。
“没有,”贺云升回忆起当日的场景,交代道,“我当时只看见了您,我见您受了重伤,就赶紧把人带回来了。你方才所指,是指对您动手的人吗?”
“嗯,城西的事我有眉目了,”晏顷迟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把帕子搁到旁边小案几上,问道,“上回让苏纵告诉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嗯,都按照吩咐做好了,您放心,”贺云升说道,“不过掌门那边下了令,要找到你和江之郁,本来说七日内,结果到现在也没个音信,您看——”
“不急。”晏顷迟接过话,“我再过几日,便会回去的,你在这之前,就别再来了,免得让人起疑。”
“可是,您的伤不要紧吗?”贺云升想起了自己放在外面的药膳,不禁朝窗子外瞧了几眼,“这段时日是我跟苏纵轮流来照顾你的,我们都是特意避开了门派里规定的时间,不会让人起疑的。”
“剩下的事,我自己来就好了。”晏顷迟话音方落,忽地掩唇,连咳数声。
身子因咳嗽时的发颤,震裂了刚要愈合的伤口,疼痛一寸寸的钻入骨血缝隙,侵蚀了全身。
血从指缝间滴落,贺云升赶紧把帕子递过来,关切道:“我去给您把药端过来。”
他说罢,起身出去端药膳。
外面日头高照,晌午的阳光灼烈,泥巴砖头垒成的院子墙壁上,有几支花柔柔的斜伸过来。
贺云升把烫炉子的火灭了,打湿了手巾端起药罐进屋,着急忙慌中还洒落了点汤水。
“你慢点,这么着急做什么。”晏顷迟虚弱的叮嘱道。
“哦对了师尊,京墨阁那里,也有人继位新阁主了。”贺云升把炉子搁到桌上,掀开盖儿,凝成水珠的雾气顺着盖儿滚落。
晏顷迟目光一掠,扫过贺云升的背影,“谁?”
“就是先前那位说是从你手底下死里逃生的萧公子,萧翊,段问的外甥,”贺云升说道,“就在昨日继位的,由京墨阁的一阁主亲自扶持上位,他们一阁主也没有继位的打算,所以这位置就给了萧翊,萧翊也同意了,其实我还挺好奇的,他舅舅刚去世没多久,他就上位的话,门派里不会有意见吗?”
他边说边将汤药倒进瓷碗里,滚烫的水,撞入白瓷碗底,热气袅袅。
晏顷迟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件事,已经朝外传开了吗?周青裴对于此事没有异议吗?”
“还未,但是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贺云升说道,“人家自己门派都没有意见,我们这能有什么意见?不过掌门这几日一直在派人出去招魂,十八路弟子,挨家挨户的查,凡是逃避招魂的人,一律带回宗玄剑派,听从处置。”
“招魂?”晏顷迟低声喃喃。
招魂术是修士们为了查死魂而存在的法门,八荒九州之内,凡是已经逝世的死者,只要由此术来招,必定现行。
招谁的魂?难道他们已经怀疑萧衍没死了?可他那日明明在萧衍身上动了手脚,所有人都以为萧衍的神魂惧碎了。
他们是怀疑萧衍被夺舍了,还是……?晏顷迟在这瞬息间,思绪几经翻转,怎么也猜不透周青裴的意思。
“师尊,你先把药喝了吧。”贺云升端着碗递到晏顷迟面前,“你别担心,他们查不到这里的,这里由我带路,已经避开了。”
晏顷迟接过碗,没喝,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过了片刻,他对贺云升沉声道:“你立马回去告诉周青裴,说你查到线索了,城西走尸的事跟江之郁有关系,江之郁已经现身了,要快。”
贺云升闻言,立时起身,惊诧道:“什么?!”
————
暮色四合的时候,京墨阁的长廊上,并肩而立着两道身影。
长廊曲折蜿蜒,周围寂寂无声,落日的斜阳穿透繁密的花叶,零落下来,照在眼皮上,暖融融的。
沈闲看着浴在落日里的那张侧脸,萧衍的脸因为瘦,而显得骨相分明,这种分明不同于男人最纯粹的刚毅,而是带着柔软的侵略性,光照在他的面上,让他每一处柔软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寻常人带着假皮的时候,虽说能换面,但往往遮不住自身的骨相,沈闲觉得萧衍就是如此。
摘下这层皮,这人一定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他如此想着。
“宗玄剑派这几日查的很紧,得留心。”萧衍偏过脸来看他,意味不明的问道,“有这么好看?原来一阁主也好男色?”
许是闲散的氛围,缓和了他的戾意。
“见你模样,莫名想到了一位已故之人而已,那人是个绝色,偏偏没落个好名声。”沈闲打开扇子,自成风雅,但在那风雅里,萧衍瞧出来一丝装腔作势的意思。他没说,因为现在他需要用人,此人能为自己所用,是再好不过的事。
“美人在骨不在皮。”沈闲解释道。
萧衍唇角抿开一抹笑:“什么人,能让一阁主都记挂着?”
“他逝世的那年,我尚且年少,现在再算,已去了三百多年。”沈闲像是喟叹,白玉扇骨自他指尖转了几个回合。
萧衍避开了日光,盯着他,漆黑的眸子里看不见光,“人死不能复生。”他随口敷衍了句。
“也许未必呢?”沈闲回道。
萧衍不咸不淡地说道:“是么,那你欣赏的那位美人回来了吗?”
“或许回来了?”沈闲像是反问,他看向远处的落霞,复而说道,“他那样的出色,本该是做神仙的人,偏偏落得那样声名狼藉的下场,倒真是可怜,初看时觉得可叹,再回首时,仍觉得惋惜。”
萧衍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没说话,廊前的花枝繁密,只是站上片刻,香气便浸入了衣袖。
风过,吹动了廊前的花枝,小枝颤巍巍的抖动着,一簇簇的花拥挤过来,颜色像极了红梅,却因枝上布满荆刺,叫人只敢远观。
萧衍抬手摘落一片花瓣,缓缓含入口中。
沈闲看过来时,正巧看见这幕。殷红的花瓣和萧衍的唇色好似糅合了,衬地人面白如玉。
不知怎地,沈闲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就像这布满荆刺的花,昳丽的只是表面,诱着你靠近,一旦深入了,就像是踏入了荆刺林,再想出来时,除非遍体鳞伤。
“你不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沈闲又问。
“不是很有兴趣。”萧衍如实答道,“与其同我说这些,倒不如告诉我,你查到的有关江家当年的事。”
“小半个月了。”萧衍又道,“我们不是有约定么?”
“江家的事,比想象中查的要困难些,毕竟这段往事被人有意掩盖了,”沈闲说道,“来日方长,萧公子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我只是答应扶持你,可没说要被当下人被使唤,同舟共济不该是这样的。”
“啊,”萧衍意外笑了,无辜说道,“那可怎么办。我现在茕茕孑立的,可没人使唤了。”
“一阁主有那个本事的,”他放软了语气,“难道不是么。”
“萧翊——”沈闲放长了尾音,万般无奈的说道,“这京墨阁上下都是人,你哪儿没人使唤?”
“那都是酒囊饭袋,”萧衍认真地说道,“真本事还得看一阁主,我信得过你。”
“你前段时间还不是这么说的,不是只信得过自己吗?”沈闲笑问。
“时不同往日。”萧衍说道,“人不能只认一个死理,那太蠢了。你我既然都谈好了,那自然得是信得过对方,这关系才能继续维持下去,不是么一阁主?”
“我可不敢恭维你这声一阁主,每回这么一叫,准没好事。”沈闲笑着叹息,“一开始还晓得客气一下,现在倒好了,直接都不客气了,动辄就指挥我去做事。”
“同舟共济么,”萧衍无所谓的轻笑,“我也可以为一阁主两肋插刀的。”
“当真如此?你别把我项上人头挂在门匾上都不错了。”沈闲打趣道,“我打不过你,我还是清楚的,我这也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阁主口才过人。”萧衍偏过脸,跟着逗趣道。
“能得此赞誉,沈某荣幸之至。”沈闲也是笑。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小半个时辰,萧衍那天从城西回来以后就在路上遇到了沈闲,沈闲确实是个聪慧的人,他早早就察觉到了萧衍的动向,跟了过来。
京墨阁不能接连失去两位掌势的人,这说不过去,对自己日后再继任阁主也无利,是以,萧衍没有动手杀了他,而是跟他心平气和的谈了一番。
沈闲所言不假,他确实没有继位的打算,这是源于他长时间的闲散,不爱被拘束,养成的习性,但是他可以在阁中辅佐萧衍,为了聊表心意,他这几日帮萧衍屡次拦住了九华山的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萧衍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先看看,他正逢用人时,能遇上沈闲这样的人才,属实不易。
见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两个人要去一同用晚膳,然而他们刚迈过门槛,便听外面有弟子匆匆来报。
“不好啦不好啦,阁主,一阁主,宗玄剑派的弟子来了,他们说这回必须要招魂,所有仙门无一例外,若不服从,下场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都要被带回九华山的!”
“什么?!”沈闲惊色,他默不作声看了眼旁边的萧衍,赶紧问道,“他们人到哪里了?”
“已经在门外了。”弟子神色慌张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