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八七年的八月底,震旦大学的新生们要统一接受军训,这是前两年开始在各高校展开的工作。
苗苗是看着端庄,但出于父母对她长相的居安思危,打小练武,以前在家属院也参加过训练,不管做什么都毫不费力,还被选为标兵。
禾儿看妹妹对大学生活适应良好,转头就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在”高考舞弊”风波之后,她自己也反省过很多,一是对内部材料管控不严格,现在信息才是最值钱的,明明是花大力气搜集的试卷们,外头几乎传得满天飞;二是太仁慈,她招的都是教师,自觉对文化人有文化人的态度,结果一朝出事故,人跑掉大半,都自己搞起家庭课堂,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三是太激进,总想一口气吃成大胖子,以至于账上空空。
针对这些,她把剩下的职工们召集起来开过会,仔细思考过,想出一条非常好的办法来,那就是出一套各科考卷。
现在市面上的复习材料少得可怜,各校都是老师手写的试卷,再用油墨印出来,常常考试写到一半发现手都是黑的,平常也不大印,嫌麻烦。
而一套好的卷子,对学生学习的意义还是很大的,方便查缺补漏。
反正最近培训班也没什么学生,禾儿索性把所有老师都集中起来,一道题一道题出,还给杜鹃写信。
刚参加工作一年多就被调查,即使事后没什么,禾儿也觉得挺对不起人家的,这次特意又请她出题,打算借曾经押中高考题目这件事好好宣传一下。
杜鹃手里头是很缺钱,各单位对干部经商是三令五申禁止,但有的收入是被允许的,比如出书。
她老家着实贫困,财政紧张到发不出工资,她有心发展地方经济都不知道从何做起,这回倒是觉得,不如把自己的名气炒起来,看能不能拉到点投资。
两个人一拍即合,事情很快一拍即合起来。
既然是要销售的,质量可能像平常给学生们做的那样小打小闹。
每道题都得有大量的反馈才行。
可怜苗苗刚刚脱离高三的苦海,又被姐姐拽进来。
也不单她,还有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好姐妹,福子和白若云,都是一届学生,前者考入政法大学,后者考入外国语大学,都在沪市念书。再加上姑姑家的表弟陈惟,和画画画老师赵千的孙子赵明宇,两个人今年刚好在念高三,多做点题目是有益无害。
禾儿也没让他们白干,做卷子是有钱拿的,几个人有点闲暇时间都在培训班做题,看上去比高三的学生都刻苦。
白若云嘀嘀咕咕说“我念书的时候要有这劲头,都上首都大学了。”
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啊,福子叹口气说“我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多题目。”
有的东西,好像考完试都忘记。
苗苗写得也累,说“但是给钱啊。”
说到钱,四个人陡然都精神起来。
唯有赵明宇,是他妈情愿贴钱都要送过来的,苦着脸说“我什么都没有。”
苗苗实诚道“以你每科不及格的成绩,什么题目都是难。”
又把他刚写过的考卷扒拉过来看,一言难尽道“你这样高考的时候怎么办”
赵明宇一点也不担心,说“到时候我就去部队了。”
部队人家出来的男孩子,大多数是这条路子。
但苗苗看得很清楚,说“我爸现在还在进修本科学历,你爸也在上夜校,证明人到做最后都得读书的,你现在不读,以后也得读。”
她难得这么长一串话,说得赵明宇有些挂不住。
但每句都是肺腑之言。
赵明宇不是不识好歹,撇撇嘴说“那就以后再说。”
苗苗看他不高兴,微微摇头不再提,侧过头给表弟讲起题来。
禾儿进来的时候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忽略只说“做完了吗我请你们吃烧烤。”
苗苗第一个交卷,她做得认真,连难易度都会标注,偶尔揪出两个出卷错误,姐姐还会给她加钱,剩下几个陆陆续续也交卷。
赵明宇瞥见只有自己的是大面积的空白,一下子知道什么叫丢脸,闷闷不乐道“我先回家。”
禾儿要留他都没能留住,只望着背影问“你们吵架了”
苗苗不由得后悔起来,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好,老老实实跟姐姐说。
禾儿倒没当着别人的面说妹妹什么,等吃完宵夜,把几个人都送回家才说“劝人吃苦,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
赵家阔得很,打小宠着的孩子,赵明宇是万事顺遂,叫他头悬梁、锥刺股,而不是到处玩耍,当然叫人不高兴啦。
朋友之间,有时候说实话反而葬送情分。
苗苗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丧气道“那我下次不说了。”
禾儿看她有几分沮丧,转移话题道“做卷子觉得怎么样”
苗苗犹豫道“我觉得都挺简单的,基础的多。”
她这个成绩,也就是数学最后一题要多花点时间,其它的都不算什么。
禾儿不意外这个答案,姐妹俩说这话往家走,高明就在后面跟着。
这幅场景在过去那些年里很常出现,苗苗以前学画是放学后去,晚上九点多才下课,父母不放心,每天接送。
只要一到寒暑假,禾儿是一定会去接妹妹的。
高明也都跟着,这样看起来,很多事都有端倪。
就是多一个人,两个人不好太亲密。
高明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心,到方家门口的时候喊道“禾儿,我有话跟你说。”
苗苗向来觉得他们都是大人的事,自顾自进屋。
倒是禾儿有点摸不着头脑,询问地看他一眼。
高明伸手说“今天还没牵过。”
这人,禾儿都想着她爸待会要是出门看,能给他两个大大的白眼,但还是笑着满足他这点小心愿。
高明也是胆子大,握住不放说“你最近太忙了。”
可不是忙,连往常两个人到公园遛弯的时间都省下来。”
要不是他每天接送上下班,连见一面的功夫都没有。
禾儿撒娇道“年前就有空了。”
出版可不是小事,各方面的手续都比较多,再加上要把学生们都“抢回来”,可不得费点劲。
高明不是抱怨的意思,但趁此机会说“到时候记得多陪陪我。”
禾儿点头应,吓唬说“我爸的脚步声。”
高明历来看方叔叔脸色,不情不愿松开手说“进去吧。”
又很快从女朋友脸上看出逗弄的意思,无奈道“调皮。”
禾儿自从做小老板,因为年纪不大,怕人家觉得她不牢靠,很爱摆架子,故意肃着脸,用她以前说高明和大米的话,叫“装深沉”。
可惜她脸上就写“飞扬跳脱”四个字,一张嘴更是破功。
这会“嘻嘻”笑的样子,只叫高明觉得怜爱,轻轻掐她的脸说“明天见。”
说完给她一封信说“这是第三封。”
情书这件事,禾儿前阵子因为这阵子事情太多,本来已经快忘记,不过高明可没忘,已经把前两封回信给她,这次是第三封,也是最后一封。
禾儿接过来,遗憾道“可惜我当时就来得及寄三张明信片。”
高明是有些庆幸,天晓得他词库不丰,又想着多些几句,可以说是江郎才尽,夸张摇头说“这辈子再没有别的表白话了。”
千言万语,也及不上他的情愿。
禾儿好笑道“明天见。”
一溜烟回房间读信去了。
里头当然是情意绵绵地诉说,有些两个人才能看的私房话。
禾儿脸都红了,翻到落款处看,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只这一句,比过前头千万句,每个字,禾儿都是喜欢的。
她珍重放在饼干盒里,里面有高明在青岛时两个人的通信。
少时不知情意,现在想来,她当时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看信箱,看有没有给自己的。
很多事情早早有迹可循,只是没有细想。
禾儿在床上打个滚,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正在遐想里,楼下喊道“方青禾,要洗头的话早点,别吹头发半天不干,以后头在痛你自己知道”
妈妈的话在家就是圣旨,她拿好衣服下楼进洗澡间,吹头发的时候家里人已经都在睡觉。
只有小狗觉得吵闹,绕着她的脚走路。
禾儿蹲下来看小黄。
它这一年总是很疲惫的样子,毕竟已经十一岁,也不像以前一样灵敏,那天对着高明还叫半天,以为他是陌生人,要是年轻的时候,能给他咬出一个大口子。
只有家里这四个人,它是记得最清楚的,尤其是苗苗,小时候一人一狗常睡一个被窝。
叫人怎么不在它身上抱有太多感情。
禾儿莫名想叹口气说“再健康一点吧。”
岁月也催狗的,叫都叫不回。
她满腹心思上楼去,夜里都盘算着第二天要做的事情,起床后风风火火地出门。
就这性子,做什么都快。
风里来雨里去,总算是忙到高考秘宝系列卷上市的那天。
现在各家的出版物,封面都比较简单,只会有个书名而已,不会花太多心思。
禾儿却向来是搞宣传的好手,深知书也是要靠“衣”装的,特意找妹妹画了一幅状元图做封面,着红袍、戴红花,一看就是好意头。
又拜托亲妈执笔,写了篇名为一道题引出的“高考舞弊”的文章。
赵秀云是震旦新闻系毕业,后来进入沪市电视台工作,现在在影视制作公司任总经理,是合资企业。
在新闻媒体这方面很有人脉,她本身是写文章的好手,早年靠给各大报刊投稿没少挣钱,加上这次的话题度足,文章尖锐,又有对教育系统的反思和教辅材料出版业的分析,最后顺利登在沪市日报的头版。
当然,这篇文章名为澄清“高考舞弊”事件,实则是鼓吹高考秘宝。
什么“我校杜老师经过多年研究,出了一道和高考原题百分之九十相似的题目,引起不知情人士的误会,给公安局添麻烦,也给社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在此,我校再次澄清,所有题目均为禾苗教育培训班的老师的研究成果,特编撰为高考秘宝”
用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但偏偏又叫人忍不住好奇,真的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押中高考题目吗
家长总是舍得为孩子花钱的,别的不说,先买一科回家试试也行。
其实现在国内这样系统出复习考卷的没几家,很快就有学校发现这件事。
沪市好几所高中,都倡议有条件的学生们可以买回来做,毕竟好不好,老师看一眼就知道。
作为大城市,沪市和首都一向是各地的指向标。
禾儿哪儿也没放过,到处宣传,头批货简直是供不应求,印刷厂连夜加印。
好东西,谁买谁知道。
连带禾苗教育的人气也慢慢升起来。
好些去老师家补课的家长,其实也发现很多不便利,一是一个老师只能教一门课,有的孩子要学好几门,只得东跑西走浪费时间,不像在培训班,楼上楼下的功夫。
而且人家还有专门的人做课后反馈,半个月就给家长报告孩子的近况,按学生成绩给排班,不会程度参差不齐地一起上课,考卷也总是不同题目轮着来,察觉到孩子退步就给一对一多补补。
这些都是一个老师做不到的事情。
人家就一个人,哪能给你整这么多花样。
禾苗教育收费贵,不是没有道理的。
禾儿每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毕竟好坏体现在学生成绩上还是很明显的。
随着各校期末考的成绩陆续出来,禾苗教育又迎来报名**。
实在是和之前在这儿的效果比起来,差距不小。
和上一次相比,禾儿觉得自己的心态好,深觉得人要是从一开始太顺利,很容易美得没边,人还是得稳扎稳打。
下班后高高兴兴去找好朋友王月婷。
王月婷毕业后开了家超市,正对着百货大楼。
生意红火得不行,小老板的架子足得很,看到人说“哟,稀客啊。”
禾儿撞她一下说“好好说话。”
又说“我可是能给你送钱的啊。”
王月婷挽住她的手,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边走边说“我到了一批很奇怪的东西,正要叫你尝尝。”
禾儿警惕道“有多奇怪”
说是奇怪,其实也算不上。
王月婷先给她泡杯咖啡说“喝一口试试。”
苦过苦瓜。
禾儿眉头都皱起来,随手抓起边上的糖,剥开吃又吐出来说“这是什么”
王月婷本来是要拦她,没拦住,差点笑断气,说“你男人下午让人送过来的,说是什么榴莲糖。”
她自己尝过一口,都觉得奇怪得很。
高明专做电子产品进口和日用品出口,仅有的食品都是给王月婷留意着的,也算她店里的独家货。
今天这些也是。
几个员工有的尝着说很不错,有的脸皱巴巴,她都拿不准,正好有人送上门,都不用好话说就自己剥开,命运真是凑巧啊。
禾儿嘴角一抽一抽,说“榴莲是什么”
国内没见过在卖。
王月婷倒是知道,说“是种水果,东南亚种得多吧。”
禾儿摇摇头说“在国内种也卖不出去。”
她仔细闻闻,觉得味道就是有点奇怪,说“你想卖这个啊”
王月婷没想好,不过说“我吃着还行。”
就跟豆汁似的,禾儿能喝,她一口都碰不了,各花入各眼呗。
但超市嘛,最好是卖些大家都喜欢的东西。
王月婷几经思量还是说”算了。”
又把话题转到她刚刚的话上,说“要给我送什么钱”
禾儿一本正经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给职工发点福利。”
各单位一直都有这种习惯,一年到头什么端午、中秋的,都要发点什么。
这就是谈生意的架势了,王月婷也不含糊,给她看自己新做的小册子说“来,方总请看,我们有各式套餐,任您挑选。”
一样一样的,还挺齐全。
禾儿赞赏看她一眼,两人才不管什么交情,讨价还价毫不手软。
最后是王月婷敌不过,嘟嘟囔囔道“你这样我真的会亏本的。”
话说得跟真的似的,禾儿才不信,本来要争,憋不住笑个不停说“咱俩在做什么啊”
王月婷也觉得好笑,说“在做生意啊。”
又挑剔道“你刚刚少一句不卖我走啦。”
活像在这里过家家,但订单是实打实的。
禾儿给过订金,这才满意道“逛街去要不要”
大米来接人,已经等过一会,听见赶紧给高明单位打电话,这样不至于他一个人枯坐着等,两个人还有伴说说话。
高明差点没能接到,他租的办公室在二楼,一楼有传达室,人刚下班走出没几步,就被老大爷叫住,听完打上车,直奔百货大楼。
大米已经自己陪逛好一会,看到他松口气说“来来来,咱俩唠唠国际形势发展吧。”
高明挺配合的,往他边上一站,两个人靠着墙说起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