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张院长是当晚六点多到的莫如山,有专车接送,他老人家也确实够这个级别,一来不少人都赶着问候。
张大山只“慧眼如炬”,看到自己晚年收的两个小弟子,招手说“青禾,高明,过来。”
这么多业内专家,目光不由自主挪过来看,心里的反应都差不多,好漂亮的小姑娘。
禾儿为朴素大方,不施粉黛,正式场合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绑着低马尾,连首饰都没有,手腕上一块表。
但任谁瞧一过去,就是那张脸,艳若桃李,不像做学术的人。
偏偏她就是,知道这就是提点,客气地自我介绍后,挪出点位置给高明。
他看着也没有学术的样子,穿身黑不黑蓝不蓝的西装,连领带都齐整,长得高,五官深,腰板正,看上去就挺一丝不苟,沉默寡言,像哪个实验室出来的,也不像学经济的人。
但就这两个乍看跟经济不搭嘎的人,是张大山晚年收的两个弟子。
他是改革开放后回国任教,名义上的学生当然很多,但能得此待遇的亲传弟子恐怕没几个,大家都跟着打听他们在哪个研究中心。
等一听是出来干个体,表情都有那么些说不好。
倒是张大山挺得意的,说“不错,经济就是要这样才能繁荣发展,各单位可不缺人才啦。”
他向来是大力倡导私营经济发展,对打破国营企业独大的僵局声音最大。
在场的人当然不会驳他的面子,才坐下来要吃饭,就盘问起禾儿和高明一些行业内的事情。
论起这些,他们可不会少话讲,禾儿是侃侃而谈培训班的创立和经营,就是余光里总留意着老师的表情,心想今天的成绩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倒是有位参会人员提出说“老师是教书育人,可不是为挣钱的。”
言语之间不是太赞同。
禾儿做过万全准备,深知理不辩不明,语气上还是稍微平淡,不想显得像在大声反驳谁一样,说“沪市现在普通高中老师的工资是七八十,即使是首都大学,普通教职工工资才一百。这个数不算少,但对大部分来说,要是愿意到外头去,是绝对挣得到更多的。放弃更高的工资选择教书育人,本本身就是品格,我认为更高的工资都是值得的。大家都是人,活着就要花钱,这和从事什么职业没关系,一个人不仅是自己,还有家庭,一味强调奉献精神,而不给予应有的待遇,只会使行业更畸形”
可以说,她这段话和主流思想是相悖的,对于教师、医生这样的职业,大家一般都会赋予更多的意味,从某种程度上,希望他们是完人,只能无私。
当然,对从事这些行业的人,有更高的品德要求是对的,因为他们掌握着更多人的命运,但足够的物质基础,才能使人有心情思考更多,古人都说“饱暖思”,其实是一个道理。
未必人人都赞同这几句话,开会嘛,反正讲究的就是争,很快有人站起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饭菜上桌都顾不得,另一位老前辈打圆场说“吃饭,先吃饭。”
张大山也说“会议还没开始,力气留着过两天再用吧。”
再说下去,饭菜都放凉了。
禾儿已经准备好长篇大论,还觉得挺不过瘾的,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场合,坐下来长舒口气,就看到自己碗里多一只剥壳的虾,没说什么夹起来。
他们这一桌都是年纪差不多大,跟着老师或者长辈来见世面的,小年轻们挺有话说,很快就熟稔起来,只是奇怪道“你们早到了吗这两天好像都没看见。”
不然的话,彼此之间该打过招呼的才对,毕竟最近招待所住的都是来参加会议的人。
禾儿是挺实诚的,说“老师布置了作业,一直在抱佛脚。”
说得大家都附和着笑,显然是有相同经历,聊着聊着就开始交换通信地址。
人和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相谈甚欢。
张大山对此还是很满意的,任何事情单靠闭门造车都不会有成效,不枉费他这两个名额谁也不给,单给他们留着。
只是心里满意,嘴上还是要骂的。
论文翻一页,骂一页,说“天马行空,经济是再实际不过的事情,一切都要有数据分析,谁让你们写这么多猜测性的东西”
两个人低着头挨骂,谁被提问都抖一抖,等这场“考试”结束,简直是如释重负,相视苦笑。
好赖是这关过去了。
禾儿的心活泛起来,刚从老师房间出来,就提议道“外头走走吧。”
招待所靠山建,夜里头风还挺大,禾儿摸着手,觉得有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还有竹子被吹得簌簌响。
她突然吓唬人说“说不准会有鬼跑出来。”
高明无奈摇头说“幸亏赵阿姨不在。”
要搁小时候,夜里说“鬼”,起码得挨两下打。
禾儿赞同地点头,就见肩上多一件衬衫,薄薄的短袖,唯一能避寒的恐怕是那点体温,她看过去,男人只穿着一件汗衫,露出有力的臂膀。
明明都是常年锻炼,男人好像比女人更有腱子肉。
她忍不住伸手戳一下说“啧,戳不动。”
指尖那点子力气。
高明把脸凑过去说“戳这儿吧。”
他高半个头,手还得举起来,禾儿娇气起来,说“举着累。”
这有什么难的,高明扎了个马步,视线难得跟她平齐,两双眼睛对上,禾儿已经忘记本来要做什么,扑哧笑出声说“难怪我妈一天天说我恃宠而骄。”
老是批评她。
她再娇气,也是全天下对他最好的人,高明心想,他也是甘愿的。
只牵她的手说“再走走吧。”
绕着竹林一大圈,叫蚊子叮处五六个包。
禾儿拍着手臂,花露水洒一身,回房间以后掏出小镜子,爱惜照着自己的脸蛋。
她是爱漂亮的姑娘,从小到大,每天都要把辫子梳整齐才出门,从没剪过短头发,一头长发乌黑亮丽,这么爱赶时髦的人,一次都没想过要去烫个头发,毕竟现在街上很流行。
这会却梳着头发想,要不烫一个吧,卷卷的,好像更娇俏一点。
她琢磨着洗完澡睡,第二天又是跟在老师身后的一天。
张大山是经济学界泰斗,能结交他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会议本身的主力是中青年经济学家们,自然有无数问题等着问。
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最后都会变成争论,你来我往的,叫人收获颇多。
长辈爱提携年轻人,有时候也问问他们的看法,说不出不打紧,要紧是有想法。
禾儿是天马行空的想法多,人家敢问就敢说,来这儿,要是说些陈词滥调有什么意思。
一位经济发展中心的吴主任,对她的观点还是挺好奇的,问道“教辅材料对教育行业发展的影响,说来听听。”
禾儿先是等老师的眼色,这才大胆开口说“七七年恢复高考,新华书店卖数理化自学丛书,前一天下午排队,第二天早上才能买到,多少人是靠着这套书才能上大学的。一直到八三零年,这套书都是高考复习的主要材料。但实际上我们分析过,各校现在都是招生正常化,学校教的和几年前相比都更有难度,比如物理”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教育在进步,市面上却没有太多的辅导书,学习不是埋头苦读就行的,有的学生是一点就透,有的需要千百遍做题。
她自认念书颇有天赋,却没有聪明人的高傲,始终觉得只要肯念,聪明办法笨办法,最终都会从老天那里得到回报的。
说实在的,论研究高考,在场恐怕是她最在行。
不过吴主任觉得说“唯分数论,我看也不大妥。”
禾儿实诚道“可招生就看成绩啊。”
好成绩,意味着好学校,将来的工作有保障。
说功利些,除开少数人着实有学术上的大志向,大家也都是为柴米油盐在努力,尤其是农村地区的学生。
禾儿举例说“我有位大学同学,毕业后回到县里工作。他们那儿有高中,高一到高三只有六十个学生,数学老师也教物理,语文老师也教英语。财政困难,民办老师都难招,分配老师更不要想。去年我捐助了一大批考卷过去,只等看今年的成绩。”
这位同学,指的就是杜鹃。
他们县本来是不用办高中的,可惜市里也是贫困市,高中招生有限,录取率比高考还低,县里不办,那就一年到头出不了两个高中生了,哪能行啊。
可就是办,条件都很简陋,连油印考卷都不要想,考试是发张白纸下去,老师在黑板上写题目,学生一边抄一边写。
禾儿去年索性把培训班的材料都寄一份过去,就是想知道,这些对于教育资源匮乏地区,到底有多少意义。
只等着今年的考试结果。
再过一个月,就能出来了。
吴主任推推眼镜说“到时候你把成绩寄往我办公室一份。”
后头的话倒没有什么,但已经够禾儿高兴的了。
她有好消息,高明也有。
本次会议着重讨论了进出口贸易的部分,关于外汇民间汇款、汇率管理等金融问题,是改革开放以来的重点,尤其是深圳那边几个大动作,更是引人侧目。
高明就希望能在全国推行,哪怕是沪市示范性开展也可以,也沾点的特区的好处。
况且他们做进出口的实际困难也很多,批外汇的程序繁琐到一般人干不了这个,他要不是搭上翟家,公司发展也没有这么快,眼看管制上有希望放松政策,是大力游说,难得火力全开,谁提出反对意见就辩驳回去,倒叫那些觉得他是闷葫芦的人另眼相看。
当然,这些都只是讨论阶段,之后所有内容由会议委员会整理出来,交到首都去,具体政策实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过已经算是很好的一步,这几天可没白来。
禾儿他们把老师送上归程的车,两个人对看一眼,心里都有默契。
接下来,总算可以好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