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白山之行很短暂,几个人本来还豪情万丈,说要到附近几个古镇再转转,上山下山就已经耗掉半条命。
哪怕苗苗,好体力是一回事,不停爬楼梯又是另一回事。
她回家后的一个礼拜,两条腿都跟灌铁铅似的,抬起来都费劲。
但是按她爸常年锻炼的经验来看,这时候更该多走走,总能缓过来的。
因此她每天拖着腿走路,活像是不良于行,但身残志坚。
周杨看着都觉得可怜又好笑,说“非得这么走”
苗苗对爸爸的一切话都是信服的,说“走几步就好了。”
周杨半信半疑说“不是多休息吗”
一般有点什么事,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苗苗觉得这话挺有道理,但她每天有固定要做的事情,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出门。
正值寒假,老师布置了许多功课,她每天在图书馆一坐就是大半天。
天气冷,图书馆更冷,因为存放的全是易燃物,要求是时刻保持通风。
苗苗裹着自己最厚的羽绒服,搓着手往那一坐,状态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周杨回回看她用功的样子,总觉得不便打扰。
今天也一样,他把水壶一放,就示意要走。
苗苗却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口型说“等我。”
两个人出图书馆才搭上话。
周杨问道“今天还没到中午呢”
苗苗吐苦水道“坐我前面那两个初中生,一直在聊天。”
声音也不能说特别大,可她离得近啊,早坐不下去了。
周杨了然,给她拎书包,说“尝一口吧。”
苗苗这才打开水壶,闻见味说“玉米”
是比较稀的糊糊,甜滋滋的。
周杨“嗯”一声,说“白水街的新店。”
苗苗现在对他有哪些朋友也比较清楚,说“老吴家吗”
周杨常去的也就那么几家,说“他手里头有几辆吉普要卖。”
都是以前部队用的那款,前面有座,后面带斗能放好些个东西,运货载人都方便。
苗苗小时候坐过好多次,这几年反而少起来,说“要用来学车吗”
学起来好像太大太不方便。
周杨从头说起道“我爸给我写信了。”
自打他一个人从南京跑到沪市,父子俩几乎是水火不容,不过以前也说不上什么话,他们这代孩子,算起来生活里好像只有妈妈的影子。
这回他自己收到信,人都吓一跳,拆之前都诸多揣测,拆以后反倒觉得没什么。
他爸虽然转到国企工作,但还是有不少老战友还在部队,这次是受人所托,想给几位退伍同志找工作。
这两年,转业的级别和资历卡得比以前严,大部分人都是无法升迁,不得不离开。
他们中很多人是农村出身,回老家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种田显然是不合理,在营地待太久,对外面的生活又有些断层。
早年打过仗的老同志,对自己带的兵都很关照,想着还是给尽力安排上工作,但地方也有地方的难处,每年都要安置一批有级别的人,岗位上就腾挪不开。
大家也是喝着酒说着话,他爸就帮他把这事接下来,美名其曰“我家老大在沪市混得还行”。
但周杨知道,也有等着看他热闹的意思,看看他非要往外面闯,闯出了个什么。
他本来是想着多承包两辆车,正好最近也可以贷款,但赶上老吴手里头有车要卖,那就可以换条路子走。
这年头,拉人哪有拉货挣钱,但风险也不是一个量级的。
哪怕是国道上,路抢的事也是屡禁不止。
但风险和收益并存,说白了,只要能挣钱的事,大家还是情愿做一做的。
既然亲爹开口,周杨也是想证明一下的能力。
他开出租车几年,也不是什么人脉都没积累下,恰恰相反,不管是来沪市干嘛的大老板,基本都是打车出入。
会说话的凭着帮人牵线就能挣不少中介费,他从这上头挣的都快和正经工资差不多,自然也知道哪些人有货运需求。
说真的,只要有车,现在生意就跟找上门似的,一点不用愁。
但难就难在车上面,尤其是这种淘汰下来的二手货,老东西就是实在,修一修都跟新的似的,还能再用个十来年,价格却便宜一大半不止。
也得是懂行的人才能买,不然一不小心能被坑得裤子。
像苗苗,就不大懂什么车不车的,问道“那你钱够用吗”
周杨大手一挥,说“跟银行借就行。”
他手里头的东西算一算全拿去抵押,也颇能当点事。
苗苗刚跟姐姐给家里买了房子,现在也是囊中羞涩,说“可惜我没钱。”
有钱周杨也不能借到她头上,他不甚在意道“将来会有的。”
年纪轻轻,一切大有可为。
苗苗意气风发地捏着拳头,说“将来我会成为老师那样的大画家。”
周杨故意问道“哲学家不行”
苗苗诧异看他一眼,说“念哲学不挣钱的。”
当然,名画家们穷困潦倒者也多,但她的老师赵千可以说是春风得意的佼佼者。
她做的一切都出于爱好,以前是有父母供着她学画,以后她会用画画养活自己的哲学。
甚至,她已经是做到这点。
周杨心想,念哲学的人估摸着也很少提钱,她这样的恐怕是少数中的少数。
但恰恰是这些有别于大多数人的特质,叫她更加可爱起来。
他说“没事,你不用为钱愁。”
有些语焉不详,苗苗看他一眼,思绪又被路边的包子吸引过去,咽口水说“玉米糊糊应该配大肉包子的。”
她这张脸才更像肉包子。
周杨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说“买,给你买俩。”
刚出炉的烫手,苗苗也只想吃一个她“呼呼”吹着气,说“还是现在的生活好。”
年纪不大,说起以往居然这样感慨。
周杨只得附和道“以前一到月初就得到处买供应。”
供销社、粮油店、肉菜站,前一天夜里头就开始大排长龙。
他比喻道“比你们那回买门票的人都多。”
苗苗分析道“因为大家生活好起来,居民愿意为衣食住行以外的、为自己娱乐的东西消费,证明了”
说话也一股子哲学味。
当然,周杨也弄不懂这是不是哲学,是他主观的个人臆断,但不妨碍他愿意听,听得还津津有味。
苗苗觉得他目光里的热烈太盛,说“你好像我的粉丝。”
周杨噗嗤笑出声,说“那方大师什么时候开讲座,我去听”
苗苗居然认真算起来,说“研究生、博士、留校、评教授,估计要四十。”
到那时候,她也有可以跟大家表述观点的资格了。
周杨好像是头一次听她说起对未来的安排,道“你想留校”
苗苗沉吟片刻,说“我只适合学校。”
如果必须有一份工作的话,这好像就是她要走的路。
周杨了然,觉得他这话也有道理,毕竟不管分配到哪里,光是人际关系就够吃一壶的,在大学里读书、教书,反而是最简单的了。
不过他也说“你要是不想上班,可以以画画为生。”
苗苗自己也想过,不过沉痛道“那样我退休怎么办”
铁饭碗,意味着一生都有保障。
周杨简直是瞠目结舌,哑口无言,说“还有四十年呢。”
苗苗精确地说“是三十七。”
日子很快的,弹指一挥间,有时候你都没意识到,就悄无声息地在逝去。
周杨叫她说得怀疑自己,喃喃自语道“很少吗”
他还以为自己有大好人生,被她这么一说都觉得下一秒该躺棺材了。
多当然是多的,苗苗这一生都还没到三十七,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周杨再次意识到自己对她的认知还是不够全面,说“放心,退休也不会愁到你的。”
苗苗觉得自己有一条康庄大道,说“我们系主任现在的生活就特别好。”
国内哲学第一人,名头放到国际上也和海外学者们不相上下。
周杨陡然觉得她将来的成就肯定低不了,试探性问道“那你在乎另一半的学历吗”
苗苗无所谓道“人跟人不是按学历分的。”
周杨倒是给自己划出道来,觉得进修的事情还得抓点紧,不管怎么样,总努力个本科出来吧。
他铺垫性地说“不过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我正准备再上点课。”
苗苗赞同道“那非常好啊。”
又兴致勃勃规划着自己有哪些可以帮上忙。
周杨终于明白,老师当年在课上说他们不好好听讲,将来要吃苦。
别人怎么苦他不知道,但他的“苦”在这。
就是苦也带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