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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林狗子(上)

星夜厚涂,恒存于小蝉窸窣的仲夏。

蜗牛伏卧老旧窗台慢速蠕爬,踽踽独行,悄然兜转半个圆周圈。

这时,木窗被人对向拉动。

热气猛然涌出四角楼窗,蒸腾弥散,蜗牛受惊缩蜷身躯,避藏自身柔软在脆壳中,只留一对触角在外,观察着欲落无处的水汽。

时眉抬手关掉花洒。

湍急水流声戛然而止,浴室陷落阒寂。

她趿拉上拖鞋,随手裹了件浴袍。

浴袍有些旧了,也不够长,随她脚步挪移的动作,袍子下摆隐隐飘开细缝儿,怯怯露出丰腻纤白的腿侧线条。

走到盥洗盆前,她抬手用指背擦拂了下镜子,雾气抖落,镜面仍残遗着层混乱水迹,朦胧暄映出女人的年轻面容。

也照清她修美的脖颈肌肤上,

难以消解的淤痕。

对着镜子左右查看半天,她探手从柜上取下化瘀药膏,挤在指腹,仰起下颚轻揉涂抹在脖子上。

但还是,“嘶”

挺疼。

徐嘉志那王八蛋,下手真狠。

烦躁地扔开药膏,时眉双手掐腰瞪着镜子,一瞬间不可遏制地回想起白天岑浪的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不想跟我传办公室绯闻,就别乱动。”

怎么听,

都是求他配合的词句,

却生生被她唇舌揉捏成带有威胁的字义。

岑浪一时没有动作。

火星灼烫烟丝寸寸烧卷,走势幅度稀弱,愈渐燃化成将断未断的灰色,摇摇欲坠。

当时眉强行调换两人站位,局势便在刹那间扭转。上一秒不算友善的谈话与针锋互斥的磁场,被这一刻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全盘搅碎,彼此都想制衡对方的这场较量,已然在失衡的瞬间变了味。

这是完全不合时宜的。

她上身前倾,一手捂着岑浪。

目光穿越他身后的浓茂绿植,眯眼盯向对面的两男一女,看了一会儿后,轻浅讽笑了声。

落在他耳边的一声笑。

她的眼神没有挪动位置,仍窥探着后方,嘴唇却努力探寻他稀微泛红的耳骨,虚声虚气地送出字音

“让你划掉我的名字,是为你好。”

“你会后悔用我的。”

她在坦述的同时,甚至抵得更近。

斜落地上的双人影,充分记叙着两人当下紧密贴靠在一起的事实。彼此接触的部位激增热度,轻易刺透衣料,不受阻隔地源源倾泻给他。

她绝不柔软。

嘴角牵挑的弧度名为讥讽,眼尾眉梢是硬气,

还有一点,不知所谓的轻率。

可是。

唇上她掌心的触感是柔软。

抚触在他鼻骨的拇指指腹细腻绵凉,他的唇温,被她指根淡弱的乌梅香浸透,甜涩似坠挂在初夏雾带里的湿漉莓果,饱满,丰沃,生机勃勃。

岑浪觉得嗓子发干,忍不住微滚喉结,听觉神经敏锐读取到她发声前有意克制的气音,

她说“毕竟,我名声很差的。”

气味、体温、触觉、声音,一切感官似被她恶劣剪断串连玻璃珠的绳线,珠体霎时崩弹,如露四散地飞溅,他无比矫健的行动力被这份冲击谋杀得彻底。

他站在那里,几乎忘了反应。

直到。

烟头灼热指尖的一瞬,岑浪像是被烫醒。

随着烟灰萎然断落半截,他迅速回神后仰脖子,紧紧皱着眉,抬手施力扣住她的细腕,毫不迟疑地将她的手掌从唇上拎开,脊背绷得极为挺直。

岑浪没有这样被动过。

他从未跟哪个女人,

甚至不会跟任何人产生如此越界的肢体接触,

他绝对讨厌的。

而在被迫成为接受方的此刻,比起强烈的抵触感,他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古怪。

前所未有的,异样的古怪。

他压低视线,捕捉住她也直视过来的双眼。

然后在她的眼里,

看清了他自己。

看看他这幅样子。

耳根被她的呼吸炙烤熏红的样子,

一脸警觉的怪异样子。

岑浪立刻甩开她的手腕,后退几步,转身掐了烟头,默不吭声注视着鹤望兰外交谈的男女。

时眉却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以为他也迫切吃瓜,挑了挑眉,跟着走过去站到他身侧。

只顾着对面的她当然不会注意到,

身旁男人在她又一次靠近时,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从来缺乏情绪的眼底泄露一点不自然,不自然地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揉捏了几下发烫的耳朵。

大鹤望兰横亘摆排成列,分割露台,植株长势盛茂如林,极好掩蔽起两方阵营,但阻不断彼端这场针对时眉的批判言谈。

“听说魔女手握大把客户资源,光靠熟人介绍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原来是靠这么差劲的职业操守,才混上的业绩最佳代表。”矮个律师很快跟上附和,

“她这种人怎么还能被集体选进协作组”

协作组会在年底参战红圈所大型辩论赛,胜出方将斩获“年度律师明星奖”,换句话说,组内成员都代表各家律所的专业实力及业务水平,是口碑,更是招牌。

矮个想不通,如时眉这般行径恶劣的无良律师,怎么还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推崇,纷纷上票给她,送她进协作组。

她不应该接受集体群嘲吗

“谁让人家时律有张巧嘴呢。”

短发女律倚着露台栏杆,阳奉阴违,

“场面话信手拈来,再难搞的甲方也能被她哄开心,不但甘愿掏钱让她打官司,还有一个算一个都反过来捧着她。人家那套圆滑处世摆在那儿,要想搞搞人心轻而易举,咱们可学不来。”

岑浪淡去情绪,敛低眼,略微侧头看着时眉。

她看上去很平静。

令人感到不适的带刺话语,完全没有为她制造半分不痛快的恼意,如此冷静又明艳,没有在意。没有心。

仿佛感应到旁侧投来审量的目光,时眉扭头回望他,双手交叉胸前耸耸肩,转身走去里面后靠在墙上,嘴角翘着歪了下头,口型默声告诉他

“还有呢,接着听啊。”

“批判”的确还没完。

“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背头对窗正了正领带,远观自己的“完美仪表”,顺势嗤鼻冷嘲一句,

“想进去的挤破脑袋也没戏,不想进的接连两年被票进去。我要是她,既然没兴趣就干脆退选让位,何必装出一副清高样儿。”

短发女律调笑接话“李律别灰心啊,我猜魔女今年肯定还会拒绝入组,毕竟为律所争荣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绝对不会做的。”

她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反正咱们在候选名单里,等她把位置让出来,大家就都还有机会。”

“不好说吧,现在协作组的事交由五楼的岑律师全权把控。”矮个语气存疑,

“内部名单送上去,魔女就算想退组,也得岑律点头签字,主任说了都不算。”

“那个空降的小年轻”

背头不屑一笑,“一看就大学毕业没多久,收到offer就来的应届生,能有多大本事”

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又补充道

“在红圈所里,一块板砖扔出去,十个里有七个是硕博,像魔女那种本科学历就敢来掺和一脚的还真没几个。”

“估计那位岑律也跟她大差不差,学历高不到哪儿去。”

批判主角从自己莫名转移到岑浪身上,倒让时眉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这样也好,原本见他态度不清不楚的,时眉还在绞尽脑汁思考该用什么办法让他同意自己退组。正巧借那几个酸鸡的嘴,贬得她一文不值,甚至还连他也牵带上。

凭岑浪那般目无下尘的高贵脾性,肯定瞧不上也容不下她这种社会油条性质的“魔女”。

挺好,省她事儿了。

轻垂长睫,时眉盯着自己鞋前尖,微微沉默。

其实当她发现背头那三个人时,便立马猜到他们聚在一起准没好话儿。

似乎他们丰富自身业余时间的唯一嗜好就是说闲话,而时眉这种日常不按套路出牌的特殊案例,自然会成为他们舌尖上最活跃的常客。

以往时眉从不放心上。

起初她也是不在意的。反而觉得恰好利用他们对自己的贬低,可以趁机让岑浪放弃她。

只是吧。

真正听下来以后,她感觉心里隐隐压得慌。

她并不是完全不介意。

至少,在面对抢走自己升职位的劲敌面前,她仍然想保有体面。

她是这样倔强,骄傲,不容轻视,当然不能在对手眼里变得那么轻贱。

思绪游离之际,眼前徒然倾投下一道暗影。时眉抬起头看到岑浪把玩着手机,从她身侧的小桌上抽走那份小组候选名单,折身便要迈出“安全区”。

时眉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拉住他,眼神询问干什么去

岑浪稍稍低睫,扫了眼小臂处她皙白的手指,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抽手出来,视线移落在她脸上,像在反问

不然陪你站到天黑

时眉小幅度倾斜身体,抬手掩唇,悄声说“我知道你后悔了,想迫不及待回去把我从组里除名,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反正都躲这么久了,我们就躲到他们待会儿”

“再躲就不是绯闻了,”岑浪打断她,指了指斜对着两人频闪红灯的电子眼探头,嗤声,

“是偷情。”

时眉

他在说什么东西

偷情

到底有谁会想要跟他偷情啊

不是,关键露台什么时候还装上监控了

对时眉来说,年轻漂亮有许多优势。

比如精力充沛,可以随心所欲加班,一年做人家两年的业绩;比如未来可期,过硬的专业素养足够支撑未来无限明耀的可能性;比如广泛交际,优质的外貌条件的确更容易塑造亲切力。

但是,当一名年轻又漂亮的女性在职场过分耀眼时,又总吃亏在年轻与漂亮上。

爬得高不是因为努力,是年轻;

人缘好不是因为情商,是漂亮。

往往一句“她啊,年纪小又长得美,哪个男人见了不想帮一把。”的阴阳话,便可以完全将所有独自摸爬滚打的辛酸抹杀干净。

倘若男女关系还复杂,则更是强有力的佐证。

要强如时眉,对这一点十分忌讳。

解决的方案有两种。

要么保持私生活透明,避免跟任何男性同事传出不必要的办公室绯闻;要么,就跟所有人打成一片,不论男女。

而她又是那样八面玲珑,当然选后者。

可岑浪不同。

从他第一天空降律所,时眉就知道,

这人太特殊了。

无论何种境地,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所有人视线瞩目的中心漩涡点。

他是这样的存在。

生来,便注定成为诠释“征服”的风暴眼。

但那又如何。

在时眉这里,他依然是个外强中干的空降兵。

抛开他身上一切独树一帜又令人咂舌的条件不谈,只是因为单从某种严格意义上说,他算时眉半个领导。而跟领导传办公室绯闻这种事,绝不该是一名成熟的职场人所为。

所以她清醒地明白

面对岑浪,

不要过多交集。

要保持正常再正常的社交距离。

也因此她非常抗拒进入协作组,一是没人能从她手中薅走一分钱,

以及她就是方方面面,都瞧不上这人。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律所安保室内虽然不至于有电子检测员24小时守在监控前,但难保不会存在有心人故意买通关系拿到监控剪辑,再拿出去恶意造谣的情况。

时眉咬紧下唇,迅速低头转身背对着监控,随后飞快跟岑浪拉开距离,移到旁边监控盲区下,完全一副躲瘟神般唯恐避他不及的模样。

女人莫名其妙的一系列动作被岑浪看在眼里,他拧起眉,略微漠滞在原地,轻易洞悉她这套操作下所透露的含义离我远点儿,别来沾边谢谢。

岑浪懒散掠她一眼,半晌,不屑地嘁了声。

谁稀罕似的。

鹤望兰那端,恶语仍未停歇。

“诶你们知道吗,就上次魔女搞影后那个案子”

“嘭”

一声铜铁相撞的闷响。

歪斜的垃圾桶被岑浪一脚踢正,狠戾磕撞在栏杆上,露台上嚼舌根的男女被这声闷沉巨响唬住,纷纷惊骇地望过来,几乎一秒闭上了嘴。

“说够了么”

岑浪绕过密仄绿植走出来,姿态倨傲,眼色森寒地依次划过三人身上,口吻疏凉又轻飘,“都挺尽兴是吧。”

时眉见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出去,隐约感觉不太妙,她沿着盲区边缘小步溜到墙角处,暗戳戳拨开一点茎叶,透过植株间隙无声偷窥着对面的情况。

矮个律师最先反应过来,忙打起圆场“诶岑律什么时候来的,看我们光顾着说话了都没注意到您,那您先在这里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啊。”

说着就要拉上另外两人离开。

“站那儿。”岑浪懒洋洋地开口,“让你们走了么”

或许是出于背后议论他人的心虚,在听到岑浪命令的下一秒,三人不约而同地竟都瞬时停下来。

岑浪在这时径直走过去,关窗,拉帘,落锁,继而转身抄兜站在三人面前,没出声。

气氛当即冻结。

矮个明显比短发女律和背头灵活,立即堆起笑意,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问“岑律师还有事吗”

岑浪微微偏眼,定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冷漠轻傲,依旧没说话,只慢悠悠地抬手,指尖垂下,朝他做了个勾点动作。

矮个跟左右两人对了眼,一脸犹疑地慢吞吞走去他身边,紧接着便被岑浪吊儿郎当地搭揽着肩,扯唇问

“刚都说什么了”

“来,说我也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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