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背叛
听到答案,迦罗娜正想讲些什么,网的消息却让她把话咽回,与葛瑞昂接入突然的紧急会议。
正式入会前,葛瑞昂看着她:“想问什么?”
“不用,先听他们废话。”在声音传入脑海前,迦罗娜如是回答。
与迦罗娜预料不同,议院的人并未说赵无秋的事,仅是与指挥部的人讨商讨相关物资的事宜。他们好像真不知道前线发生什么。
冗长的讨论临近尾声,议长开始宣读结束语,仿佛所有人都对现实的情况一无所知。已想爆发疑问的迦罗娜被葛瑞昂止住,继续等待。终于,在议长要关闭会议时,苍老的声忽然响起,在全体参会者的惊讶中继续会议。
确信声音属于那早该亡故的老人,迦罗娜难以置信地盯向葛瑞昂,但那不比她好多少的神情,表明葛瑞昂亦不知情。最终,他们选择聆听,听那沙哑又低沉的嗓音:
“恕我冒昧打扰,在这重要的会议上公布朝晟十年来最绝密的档案。在那之前,我要告诉诸位,目前的战况非常明朗,至少再无用担忧即将的会战,甚至于整场战争的结果也早已注定。准确的说,在特罗伦人入侵林海的一刻,战争就有了结局。
我明白诸位有很多疑惑,甚至会觉得我是否老迈到糊涂,或者妄想过度,在这里说没边际的疯话。但我非常郑重地告知诸位,我所说的都是不争的事实。
一切都起源于十年前。十年前,在特罗伦人的第一轮袭击中,林海的东南方诞生位前行者。我要强调,他并非诸位认知中的前行者,而是真正超脱常理的前行者,连曾奴役我们土地的焱王也不能比拟的前行者,甚至是格威兰的贤者亦无法企及的前行者。
六小时之前,这位前行者对驻扎涅汶的敌军发动攻击,耗费一分钟的时间消灭总数四十五万的苍白炽焰,而这远非他的极限。详细情况,第一前行者兼前行者大队的总长已经探明。稍后我会传达隐藏的资料,以供诸位参考。
而我要向诸位道歉。十年来,出于不可抗的因素,我只能隐瞒他的情报。我之所以选择这么做,是因为他的状况很不稳定。对朝晟、不,对世界而言,他都是远超特罗伦人的巨大威胁。假如他失去控制,我们会在短时间被消灭,不存在任何生存的可能。
你们知道,我目睹过焱王的覆灭,亲历过议会的建立,见证过朝晟的崛起,听闻过贤者的密语,世上本该没有我害怕的东西,可他却成为最震慑我的恐惧。诸位,学过真实历史的你们该明白,我们的大地、我们的世界曾从那名为帝皇或天武的存在手中度过随时可能毁灭的四千年。而这位诞生在林海的前行者,虽是朝晟的公民,虽是我们的同胞,虽不如帝皇的可怕,却仍是务必要小心应对的超凡生命。
我明白诸位的心情,知道诸位还有疑虑,但当你们见过他的力量,便会相信我的发言,因为我所陈述的只是事实而已。
再见。”
声音消散的时候,葛瑞昂早前上传的资料终于送达所有参会者脑海,为本该争吵的会议带来沉默。
“不、不,怎么会是他?”哪怕捂住嘴,迦罗娜也忍不住惶恐,阴沉的面容溢满怀疑。
应付着众多的质问,葛瑞昂苦笑着宽慰:“谁知道?我们都以为他去世多年,自然猜不到是他隐瞒一切。”
迦罗娜似乎没听见,只是自言自语:“如果是他,所有的问题都能解释,毕竟他是朝晟的创立者和网的父亲,
更是唯一可能拦截网信息的人…”
“说说别的吧,”拍醒迦罗娜,葛瑞昂望向熟睡的赵无秋,眼中有几分笑意,“我觉得他未免太过焦虑,你的朋友固然可怕,但仅是对敌人可怕。对我们…倒很正常。”
是的。若说恐惧,最恐惧的也不该是朝晟,而是赵无秋的敌人,曾伤害他的人。
诚然,赵无秋的敌人尽在帝国,或者说特罗伦帝国。而特罗伦人中最位高权重者与最强绝狠力者,都在帝国的中心——圣都。
圣都,是辉煌笼罩的黑暗之城。若从圣都上的高空俯瞰,会发现圣都的建筑排布好似树桩的断面,它的大道就是染黑的年轮,年轮间的空隙则填着晦暗的房屋,更有夹角相同的金色直路射出中心,连接黑色的年轮。在每处金与黑的交点,都插着黑身金头的棉签,数量多达千余。当然,它们其实是发光的高柱,在用金色渲染城市的黑。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踩着黑暗、顶着金光、套着黑金长袍,在各处俯身膜拜,赞美信仰的帝皇恩赐之奇迹。
从上空凝视,树髓的断面彷如圆形黑晶,更钉着半截铁环,似能勾住它拎起整座圣都。可落回地面仰望,便知那铁丝原来是跨立千米的半圆环建筑,它最高点的窗更能眺望圣都。打开那扇窗,偌大房屋内,黑色的圆桌上摆着五件烛台,烛台的对面坐位白发的棕皮老人。褪去黑袍的他轻按桌沿,那些烛台便燃起金火,金火中更映照四张不同的面孔。
老人挪走没能亮起的第五件烛台,兀自呢喃:“生命的火焰,终熄于死亡。”
四张仍有神的面孔,则念诵着庄严的经文:
“帝皇神典,万世泽恩。以圣之名,永耀天人。”
疲惫的声走出老人的嗓:“圣徒已死,苍白炽焰已熄灭。你们打算以什么借口搪塞帝皇,又或者来回复我?”
烛火里的人没有回答,老人抚摸着无光的烛台,继续默念:
“失败啊,无法挽回的失败。仅是一天,四十五万的钢铁军队便回归帝皇的怀抱。自帝国建立以来,可有更惨烈的溃败?圣灵啊,我记得三年前,帝国使者也只死伤十数万吧?其余的兵士与武装都编入帝皇利刃与苍白炽焰,并未伤到帝国的根本。
可今日,四十五万,四十五万啊。哪怕是清理帝国内的两百万污血者,我们也用去七年的光阴。你们回答我,四十五万的帝国男儿,是怎样在一天内回归帝皇怀抱的?”
一位烛火中的人影开口:“大元帅,他们遭遇的情况超出预料的范围。再怎么英勇的士兵、再怎么善战的统帅,在面对超出理解的力量时,都是无能为力的。相信唯有帝皇降下奇迹,才能战胜那可怕的东西。”
另一人影则嗤笑:“圣灵,你是要士兵们跪下,诚挚地说‘帝皇啊,拯救我’,接着等待帝皇恩赐他们奇迹?假如帝皇仍在,仍能听到信徒的祈求,又怎会让帝国裂变?又怎会让异种繁衍,压迫我们的生存空间?”
圣灵在烛火里回击:“圣恩,你的虔诚到哪里去了?”
在放肆的笑声里,圣恩回答:“醒醒吧。帝皇消散已成事实,是除去圣堂的蠢蛋和无知的孩童外,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实。继承帝国的我们,更要清楚最简单的真理——已死不知多少年的帝皇不会赐予我们力量,更不会从五千年来最接近祂的东西手中把我们拯救。”
在二人争吵时,另一烛火发言:“大元帅,有无可能寻求贤者的帮助?再怎样,他也是从帝国出走的继承者。若他遵守诺言,当有危害世界的存在诞生,便该出手将其消灭,我们不若同格威兰停战,联系——”
最后的烛火发出呵斥,止住他们的声:“与其期待背叛者的帮助,不若全力搜寻帝国武神的传承,拿回三本真理圣典,夺回七大奇迹手书。帝国的命运,绝不能交给不尊帝皇的背叛者。”
他们的争论,只让大元帅的脸色失望至极:“还未战,你们竟不能掩饰胆怯…失去勇气与信仰的帝国元帅,又怎能不败、怎能不死!怎能不将帝国五千年的基业,他妈的葬送在你们手里!”
愤怒的咒骂,终于让元帅们沉默。因为历经光荣与背叛、饱尝繁华与战乱都未毁灭的帝国,确实可能在他们手中消亡。
最后说话的烛火又开口:“大元帅,请相信,倘若那天真的来临,即使帝国的国民能原谅我们、忠诚的下属能原谅我们、至高的帝皇能原谅我们…我们自己也绝无法原谅!
所以,大元帅,我建议从兵士与国民中挑选最忠诚的支持者,把帝国的未来和目标交付与他们。假使我们失败,他们也能肩负帝国的梦想,在未来将之实现。”
闭着眼的大元帅低下头,久久无声。当他抬起头,皱纹驳杂的脸又枯老许多:“是的,这或许是最好与最后的方法。你们听着,去按圣痕的话做,尽快尽早。而圣痕,你务必往圣堂拜访,找沐光者谈谈。找出忠诚的士兵对你而言不难,但想从民众里寻得虔诚的信徒,只能恳请他的帮助。”
“是。”听得出,圣痕有些不悦。
大元帅挥着老手,同元帅们道别:“去吧,尽最后的力,存最后的火。”
“光暗相生之地,帝皇永存之时。”
在重叠诵经声中,疲惫到衰老的大元帅看着烛火熄灭。可一件烛台又颤悠地燃火,内里的人影重新出现,是圣灵。在其他元帅离去后,他还有事要跟大元帅交谈。
“是已有结果?”一扫先前的疲态,昏暗的光盖不住大元帅面上的急虑。他盯着烛火里的人,双手在墙后的烛影里颤抖。
许久才作答的圣灵,没能控制话里的沮丧:“失败。注入血后,不论性别、年龄、种族,尽数身亡。哪怕最后一滴血用尽,他们的死状仍是重复,只有幸福的笑容。”
“也就是说,以血复活帝皇的神圣使命…终结了,”在声音落地的刹那,帝国的统治者捂住脸,手背的皱纹叠起,似乎老去几十岁,“一天,只一天,反转命运的变化只在这一天。帝皇…帝皇,弥做什么?弥没见多年来我们所做的努力?
如此的虔诚,如此的信仰,如此的狂热,如此的忠诚努力,当真换不来弥的垂青?
看一眼,看一眼,哪怕只看一眼,哪怕不为我、为弥的信徒、为弥的帝国,至少也为弥的世界俯下高昂的眼,给我们投以肯定吧!”
熄灭的烛台被狠狠砸弯,黑色的金属崩碎一地。大元帅已歇斯底里,咒骂着无能的元帅、咒骂着废物的士兵、咒骂着该死的朝晟、咒骂着可怕的东西:
“他妈的,为什么偏在朝晟出现强绝的疯狗?朝晟是走了什么他妈的好运气?
帝国,我,我们!我们给瑟兰的长耳贱种送去的凌虐和恐惧,绝对是给朝晟人的几十倍!博萨人,对,就是废物的博萨人,也遭受过更多折磨!
帝皇…不,圣灵,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间没有诞生的疯狗,会在他妈的朝晟出现?!
圣灵,你听着。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条疯狗诞生在瑟兰、诞生在博萨,哪怕诞生在他妈的格威兰,我也认了他妈的命运!那样,起码、最起码我们能明白,帝皇、帝皇的威严不会恩泽于公然背叛的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