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造楼房
农民的工作和生活绝不是清闲,无论是在历史的长河中还是笔者的经历中,大人们的抱怨已经告诉孩子:成年后,或许我们亦将面对严酷。
所以做大人肯定不如孩子高兴。我有次回来,看见奶奶坐在大门口,她手里拿着一根扁担,家里的气氛格外严肃!奶奶如同一尊神,坐在大门口守卫着这个家,她的身后是一堆谷。
这让我更加心惊肉跳。我们被她骂习惯了,她不骂的话,要么说明这个家菩萨已经显灵,奇迹般的恢复了和谐安宁;要么就是更加糟糕的情况,到了矛盾冲突的边缘,而面临深渊。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那时候的缴费项目,我从家人口中听到的过……
我是当孩子的,我没有更清楚的计算一个农户每年必须上缴的各种款项。
我们乡镇有广播,一清早,我放牛,走在对门公路上,方向是来自河那边,好大的声音!广播里喊道:“……要减轻农民的负担!”天天这样喊,河那边种田的农户每天早上耕田一定很辛苦!
群乐村也有广播,但没那么勤快,没乡镇的广播那么喜欢喊。
中国的农民是了不起的!不仅过去如此,如今也是如此。所以无论哪一个历史阶段,农民都应当受到尊重。
我爷爷这个农民,究竟还有多少底子?他一年四季已经没有停了,没有一天不在忙碌。
过了暑假,去柏枝完小,一个很陌生的地方,这里的孩子得意的很。
9月份,天气就转凉了。回想起那时候的天气是多么的正常,多么的四季分明!真好。不像现在,好像一年四季都很热。
我上学了,父亲他们在家里动工了。因为我们要重新造屋。父亲每天都落屋里,家里每个人脸上都更加凛然不可侵犯!
我都不敢向父亲说学费的事儿,不敢开口。可我得鼓起勇气,来传达老师的叮嘱。
别以为学校老师的叮嘱很温和就以为老师好惹,那是要钱的事儿,而且商量的余地很小。所以我感觉压力来自两方面,一方是学校,一方是家里。这天早上,凉风老早就起床了,兴致勃勃的摇着后面的竹林,冲进我脖子里,感觉很冷!
父亲在刨土,我小声对他说道,“爸?”
“么嘚!”父亲不耐烦的答道。
“我老师说要搭餐。”
“你要搭餐你就搭餐啼!”他嚷道!
我闷闷不乐的去了学校。
老师笑容满面的问:“各位同学都跟屋里大人讲了没?”
我感觉他的笑容和父亲生气的脸面都一样可憎。
从此以后,曾经群乐小学父亲叮嘱“你不用担心学费……”这种优越感,没了。相反,家贫的羞耻感涌上来了。
我真的搞不懂,这个家哪来的钱还能造楼房?就算原来的屋不能住,那么可以选择造平房。他们的脸上真的写着生气。人长大有什么意思!
是造楼房,楼梯栏杆都买好了。这一阵,家里的饭菜特别好,这都是用来招待做工的人的。我没有丝毫的喜悦感,所以个别大人逗我开心,我无论如何没有因为这是给我做的楼房而心存半点喜悦。相反,我感到压抑、困惑。
就在造楼房的前夕,那天出太阳。下午,奶奶突然破口大骂,对着幺叔又喊又叫!原来是存折没找到了,所以奶奶怀疑幺叔。幺叔的嘴里我从来没听说过“我拿了”这三个字,他永远都是否认,对我尤其是严厉的不承认。但这次,却是奶奶冤枉了幺叔,奶奶哭着喊着骂着,把床上的被子什么的统统亲自搬出去,把家翻了个低儿朝天。记得存折找不到,她在灶房屋里打滚!
终于,在什么地方发现了存折!我站在塌子里想,原来我们这个家在婚变之后,爷爷还是有存款的。爷爷可谓加倍的劳作,田里地里我还记得在哪儿,忙不完的农活儿。这就是为什么家里的财政还没有彻底告罄的原因。
但这仅有的财力又要被派上大用场啦!
不久,父亲和爷爷、叔叔抬一个栏杆进来。奶奶眯着眼睛审视着,她打量着栏杆,看合不合意?栏杆的上杆有些弯,奶奶先是认为这是个缺点。不过一想,好像这个梳子一样的形状装在二楼也蛮好看。当时我就站在旁边,这个造楼房的决定,从开始到结束,我就没有高兴过。因为家里造楼房,也就意味着我日后读大学或者我目前的需要,家里还能满足么?我老早已经不跟着爷爷赶场了。天知道大人是怎么决策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得到了解决。因为造了楼房,所以就有了二楼,于是就有了自己的房间,才终于不和爸爸睡了!
柏枝完小,一切都非常陌生。牛里牛气的孩子让我目不暇接,欺负我的孩子有很多还是成绩优秀的。曾经群乐小学的,只有我和xx还有xx分到一个班。
原本以为是笑容满面的老师教我们,现在我转到了靠近操场这边的教室。这是全校唯一刊着地板砖的教室。女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声音又尖又厉。男老师负责教语文一门,高高的个子头顶只差没撞到门框了。他显瘦的面庞透露着严肃和凛然不可侵犯,一双大眼睛一瞪,全班就连最淘气的孩子也会闭嘴。但他的话从来不多。
女老师是班主任,所以话不得不多。但是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来自于她的话语,我不知道她是自豪还是吓唬我们这些从外村来的农村孩子,她说道:“大家都来自各地,哦!这里娃多,人家虽然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如果人家硬要找你茬儿的话你也……”
如果柏枝街上的人要找我们麻烦,那你这个老师就要制止或者给弱势的孩子出气,至少需要您的保护。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绝不止说三次,好像专门吓唬我似的。我也的确被吓到了。几个顽皮的学生变本加厉。
她的短发缺乏传统妇女的正派和温柔,她瞪大的眼睛让人感觉她容易生气。她也会笑,她向那些欺负我的优等生笑得好不开心!仿佛,老师指望着这些成绩优秀的学生长大成人了,可以帮助她的晚年。
步入五年级,不知道是环境的更换还是自身的缺点。我的做题水平和大脑对知识的接受能力真的快回到一年级的状态了。无论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上课,我都不高兴,闷闷不乐的。那些孩子们的尖叫声真难听!可我又打不过他们,相反,我很容易被欺侮。
xxx辍学了,原先四年级的时候,他爱吃罐头叶。我看见他上学不知道是去、还是来?有时候看见他倒退着走路。我每次上学看到他都会高兴!因为总有个人可以和我一起挨骂,或者被老师用眼睛瞪。我们去的太晚了,日头都高高挂起了。我的成绩远比他强,他没和我比的意思,他压根就没把书当回事。这一类学生和我一起去同一个教室的好处,就是反过来彰显我的优秀。可是现在,他没来了。我问过,他辍学了,他爸不给力。
游xx是否来学校,我留意了好多次,也向xx问过,听说是去县里读书了。他怎么舍得我这个玩伴?他一定是被家长强迫去县城里读书的。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回来找我,他最喜欢和我玩了。
我就每天想着想着,期盼着期盼着,回忆着在群乐小学的日子,仿佛我们的打闹声近在眼前。可越是这样想,这种打闹声越是离的遥远!
美好的都是曾经的,现在的都让人感伤。想来,我当时的心境和其他含苞待放的花朵不同。就像我已经步入年纪了,估计就是花白了头的老年人也没我这么伤感。
土墙屋从揭顶到推墙再到推土,被大人们一步步的贯彻。我感觉我的家人真的好有魄力,做着这个家没有底气做的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赖子伯伯首先帮我们推土,他用鸡公车把墙体倒下来的碎土推到前面坟场那里去,打算填了做塌子。在屋旁边菜园里我们搭了个棚,把床搬到那里,然后后头猪笼屋里面有爷爷奶奶的床,幺叔好像也睡在菜园棚里。不知道推了多少天,每天我吃了早饭去学校就看见赖子伯伯推土,推土的活儿真的很辛苦!从推土的人紫胀的脸上和渗出的汗珠就看的出来,我都不敢笑,怕会激怒大人。
灶房屋的土是赖子伯伯推的。有天早上,奶奶说道:“这没得钱……您用牛耕田又没给过钱……自己屋里都帮不得忙哦!”
赖子伯伯说道:“我一个人两个娃带起……”
赖子伯伯话里的意思是希望我家能按工给他钱。奶奶的意思是给钱也要少给点儿,希望他能帮帮忙,而且之前用牛他是从未给过钱的。之后,赖子伯伯就没怎么推土了,不过后来做屋还是经常看见他的。
做这个楼房亲戚们的帮忙是少不了的,这多亏了奶奶哀求,都使得亲友们难以拒绝。
记得奶奶四处吩咐亲戚们来帮下忙,她吩咐这个亲友:“搭个信……”
虹叔的妹妹也过来了,两兄妹给人的印象总是开朗!晚上,虹妹在我们家过夜,她睡床上,我和堂弟睡在这杆床上。她问我:“弟儿,你有什么理想没?”
我回答:“我想做发明家。”
我想起了四年级的课本上,爱迪生被火车管理员一耳光打聋了。可他后来赢得了世人的尊敬,因为他成了大发明家。所以我这样回答。
虹妹又问堂弟:“姚x你呢?”
堂弟吱唔着不回答,他仿佛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我被她表扬了,而堂弟受到了批评。
每天放学回家,这个家的建筑都有些许变化。渐渐的,一个新房子的架子就这样竖起来了。
期间,泥瓦匠xxx已经帮忙了,而且帮忙好几天了。人家讲的很明白,自己家里有事。可奶奶就硬是要缠着他再做几天。不止他一个,好多人,奶奶缠着哀求的语气让我很没面子,让我羞耻!
周末,我必须帮忙。反正就是不许我没事做,譬如递下砖头,反正有得吩咐你,你不用担心会用不着你。给xxx递一块小砖头,也不知道是我没听清楚还是他需要出气。我拿着一块小碎砖,他瞪着我,看我眼神,我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他吼道:“拿来他!”
我走过去,往上抛了。我离开不是不离开也不是。不然会被家人无情的谩骂,我沮丧极了!
渐渐的,屋顶该放岭子了。这时候,泥瓦匠简直就是用命给我们家帮忙,他必须大胆的,而且必须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一根岭子沿着瓷好的火砖,一步一步的抱上屋顶。稍有偏颇,后果不堪设想!
奶奶感激极了!我站在菜园门口看得心惊肉跳。而奶奶在旁边搓洗,她高兴给泥瓦匠xxx打招呼,奶奶喊道:“xx!一步一登天哪……哈哈哈哈!”
人家严肃的表情必须聚精会神,老妇看不出来?完全不懂世故的我在旁边都觉得真尴尬,更觉得危险。
父亲起清早就开始挑砖,准备瓦匠使用的砖头。小姑爷也就是表妹的爸爸给我们做了很长时间!用奶奶的话说就是:“整整帮了一个多月的忙……弟儿你不忘记嘚!”
奶奶的话说出来无非就是要我这个孙子要对亲戚们感恩戴德嘛!之前父亲这人就跟死了一样的,插秧割稻谷还不是需要亲戚的打突击,否则靠二老,岂不是要累死?爷爷和奶奶除了用桌上的东西招待之外,再不就是在我这个孙子面前如此叮嘱,最好让亲戚们听见。
我不是滋味!
如果我们这个家的财力非常有限,那就不要造楼房,就自食其力造个小平房就好了。如果确实需要人力,就还是按照工钱给。这样我们就不用求人,更不用让自己的孙子在外人面前更像孙子!家里人没有文化,没有远见,更不会用现代教育理念去影响自己的子孙后代。
这个家自从当初搬上来以后,属于我们三口的部分就靠罗家路那边的一间偏屋和父亲的房间。而从堂屋中间往东,整个菜园子那边都是爷爷奶奶幺叔的。那么,经过这次造楼房的机会,父亲强行把从堂屋中间劈开到靠中学那边都算作我们的了,包括菜园子。幺叔当然不是不明白,就算真的模糊,造楼房的时候不怕有人不会发出“爱儿占强些……”,以至于后来我听奶奶说:“外头的些人就在平儿面前冻(挑拨)!”
但这又是事实,父亲的确占了强,以至于后来三个人怎么用小恩小惠来补偿都像是欠幺叔的。当初不搬上来,另想办法,就不会有这种老掉牙的内争。搬上来又由于爷爷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划分的不均匀,留下了隐患。
楼房基本上完成以后,需要一个灶房屋,伟岸的爷爷发挥了他的技艺。他先是和幺叔两个人在公路边一块田里画好了横、竖的线。然后就用快口锹,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掌稳锹把。这次没有用牛,我站在田旁边,幺叔看见了我,像是这么说的:“弟儿,您老家伙占强些是呗?您老家伙……你以后等着瞧!”
我看着他们在田里劳作,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该对这个家说什么。爷爷爱他的小儿子,胜于我。我谁都指望不上,有时候感觉天底下只有我一人,家里人是迫不得已才养我的,而且绝不会让我舒坦。这个家就像个蒸笼,让你待在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偏偏爷爷不止一次的叮嘱我:“你以后要养幺叔,听到没嘀?您老家伙又不管屋里……不得幺叔的话……”
老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该担心的不是他现在的小儿子以后有没有人养?而是要重点关注正在成长中的孙子!老人费尽心力、体力垒起来的砖头,太脆弱了,经不起子孙们的折腾。
屋后空地上的地沫儿在雨天过后,或者阴天的早上,很肥!原来的中学操场上也有,我们端着篓去捡。这种东西吃起来,有股沫儿的味道,但是更软,也更腻。香气中有股腥气,吃一两顿还蛮好吃的,吃一段时间也还不错。不过,每次回家都炖的是地沫儿,这腥气冲进鼻孔里,头都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