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能改变这个世界
上班的时候,不知不觉,之后哭的时候就多了。这种症状多集中在下午下班前的一两个小时。我做事也不专心,压制手套的模具,一压,整块板都压下去了,给嵌进去了,这被管工看到了要被骂的。多亏了梅幺幺男人,他有办法,他总是能帮我拔出来。
到了下班的时候,我也不唱了,也不笑了,也不哭了,听到铃铛一响!车间里的骚动,就仿佛如遇大赦一般。他们很内敛,没我真的这么情绪外露。
大幺很焦虑,当年以为是她自己情绪方面的原因,其实是我的表现让她不得不受此折磨。
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一开始是下午下班前的一两个小时,后来是两三个小时,后来是上午也开始发作。
我旁边的工友对我说道:“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嘛?一阵一阵的。”
我一阵一阵的控制不住,笑的不知所以,又哭的不知所以,然后好一阵歹一阵。做事也是如此,一个星期或者几天专心做了一段时间,不知不觉,我根本无法全身心的去投入这该死的工作当中去。
最严重的一次是得罪了里面的会计,会计也是我们乡镇的人。是因为什么事情来着?我不记得了,但是我不醒事。首先是我产品没做好,做好了产品老乡根本不会找我。因为什么来着?哦,好像是一袋子碎皮里面参杂的有白皮还是红皮,应该分开放置的。她说要空出来,返工。
我一听“返工”,浑身就像一桶青尿浇在身上了!那种奇耻大辱的感觉,如同要昏过去了。我赌气,就把一袋子碎皮全倒在她办公桌前面,看墙边上,慢慢的,慢慢的,返工,一片一片的慢慢挑。
“你个么得意思!”她骂道。
我心中无名火往上冒!这个完全没有发达肌肉的男青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脾气却倔的很。他就不管你怎么骂,就像个咸鱼似的咸了,他也知道自己就这么个人,失败透顶,也不在乎别人再怎么谴责了。怪不得一生不被女的喜欢,多半责任要自己承担的。
她起身去了,一会儿之后,大幺过来,问道:“弟儿,你哪么嘀呀?”
我谁都不理,我的情绪里只有我自己。大幺嘟噜道:“咧娃呦!咧在个人哪么搞,咧……”
回想起来,是我不知道好歹。我怀疑当初那达标的800块钱,是别人给了好的。我却让自己的老乡这样难堪,回想起来都感觉无地自容。
大幺坐在寝室门口,我进来,然后出去。大幺小声说道:“咧么一二十岁的娃嘟。”
“完妈妈讲嘀你永远长不大。”小表妹淘气的语气说道。
上次父亲打姑爷的电话,父亲对我说我已经满了19岁了,“生日那天给个人搞嘀么家伙吃嘀?”他问我。
我把父亲一顿骂,没三句话就电话挂了。从满18岁那天,我就感觉自己不受法律保护了,因为可以枪毙了!还是在很久以前,过生日会觉得自己大了一岁。终于,我终于发现,自己哪怕大一岁,家里人也不会多尊重你一分。小时候,少年时,自己和妹妹仍然分分钟钟被打骂,我们兄妹的感受在家里简直不足挂齿。后来,就死了心了!
如今,过生日意味着什么?从17到18,又到19,再到20,我想大人过生日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因为又老了一岁。所以过不过生日对于大人而言,能免则免。还要给我过生日?这是提醒我,简直就像在我伤口上撒盐。
是下午吃了晚饭,我路过商店前面那栋宿舍。二楼有个孩子用打火机点燃杀虫剂喷出来的气雾,说他是孩子,也是个长不大的。那种像是“枪手”的喷雾瓶一喷,他就紧接着用打火机一点,于是喷出火来了!他还感觉挺好玩的,这不是长不大是什么?这栋宿舍楼底下坐着几个妇人,其中一个看见了我。
我从她们面前走过,我听见说道:“咧就柏台咧娃是瑟?”
声音虽然小,可我听的十分入耳!啊……我被发现了?原来我在众人面前根本不存在什么秘密了。
我有跑路的想法了,我知道自己无路可去,外面的世界像是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了咱们似的。
又有个人被*了,好惨!他很年轻,是我们厂里的。
早上,我去上班。
他站在转弯车间门口前面10多米的位置,旁边还有厂长。我从他身边路过,停留了两分钟。他浑身都是伤。他穿着短袖和短裤,凡是外面看得到的部位,都是伤口。伤口贴着纱布……手上、腿上、脖子上、额头上……真的,凡是看得见的部位都是伤。脖子上的伤口如果再深一点,难以想象。
我真不知道外面那些野狗们是手下留情了还是下手太狠?他们为什么对打工人这么狠!那些开着轿车,进咖啡厅的人从未听说有谁*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些底层的人如此心狠手辣?我想到站在桥上拿着对讲机的人……想到工作又这么累,我真想逃!
伤心处,我哭的好伤心。全中国过亿的农民工里面,在岗位上干的哭,还哭成这般,哭得稀烂,只有我一个吧?这位湖南的青年好有个性,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唱歌就唱歌。
这种白皮果然整人,会计告诉我,我还亏皮。那个白皮,看似一大张一大张的,但是切成那种大手套,一定要避开孔眼。这除了看之外,还需要拉,使劲儿拉!这就跟男人们的力气有关了,手劲儿要好,腕力要足,要有一种恨不得把一张白皮拉成两块的气概!
要切这一块,避开这个孔眼,要把它拉开,拉大,拉的要有的赚。这样才能拿到工资,不然就会“亏皮”。
这个“亏”字听见就让人生气。当初我节约用底板,所以管工一直让我切红皮,红皮是不用使劲儿拉的。后来我不知道好歹,以为这是对我的歧视,自己要换成白皮,也不再节约底板,和大家一样采取相同的工作模式。我有多少力气、拉的动白皮?我感觉真的是……就像把白皮按在底板上,和它拔河一般。心想,跑路算了,干脆爱干不干。
有天下午,我去上厕所,烧水的老爷子喊我下棋,我就去下了。结果两人你一盘我一盘,下的不亦乐乎。好棒的天气啊!阴天,这时光这样度过的话该多好?没有疲劳之苦,没有加班之怨,社会要怎么纠正才能达到我心中理想的程度?
我把上班的事儿全给忘了。
我看见大幺了,她朝我喊道:“弟儿,你不上班嘀沙!”
我站起身来,去了车间。
第二天,我被管工放了一天假。
哎呦喂,我倒是真希望这样放假。我当初去超市应聘,我应该去的,500块钱一个月,给超市做搬运工。一个月有时间休息的话如果再多一些时间看书的话,也是很美的事情。可我现在又怕去了,万一别人见责怎么办?我该怎么回答?很囧!我舒舒坦坦的过了一天,再去上班。
我看见那三个管工就烦,但是我的敌对情绪因为胆小而丝毫不敢显露,我就在我旁边的工友跟前背着骂他们。那个板如果不像是四周转转究究节约去使用的话,光中间就很容易就磨塌下去了。管工怎么不像之前那样来主动给我换?这不是他该做的工作吗?瞧这三个人?简直不做事!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监督我们,简直就是工人阶级的敌人!(我在当时比这骂得狠)
这中间完全凹下去了,我去找那位管工更换底板。看见他正在维修机器,我说道:“给我换下板。”他“啊”了一句什么,没听清,但很严厉。
我赶紧退回来了,我就这样磨,再也不找你更换什么了。过了一会儿,他叫我跟他过去。
我们到了仓库,他问我:“小伙子,你怎么回事啊?你之前表现那么好,怎么会这样啊?出门在外,要脚踏实地呀!”
他的人品怎么样?我其实是不知道的,但是他的这话,我应该听的。
我换了底板,另一名管工给我换了红皮,莂红手套。给我换底板的管工站在这排生产线的里面,他说道:“好好干,到了月底争取拿一千多!又是一部手机呀!”
我还是打算跑路了,我决定偷偷的跑掉。
这一清早上,偷偷坐车回家。
在这种打算之前,有一个决定我犹豫了好长时间。我要不还是去超市问问?去?还是不去?去吧,只要能看书看个饱,别想那么多,试想我只要把事情做了,总不会这样累吧?出去还要被*。算了,还是不去吧。因为之前答应过两天来的,可结果……这简直是不讲信义!别人这么问我怎么回答?所以不去了吧。还是去吧?总比彻底放弃跑路的强;还是不去了,因为我这种人就算读书破万卷,能改变世界么?那些大学生专门在大学里学习深奥的知识,他们都不轻易说“改变世界”,我这种人怎么能轻易说出口要改变世界?
究竟是去还是不去?这种犹豫,比想一个事情,把一个因为所以理清,要消耗脑力的多!想到最后,算了,还是不去了。
最终,月底发了400块钱,就像跑路的钱有了底气一样的,决定动身了。这几天干活,我慢的像蜗牛,有人问我:“……你不想搞了?”
可我没有回答他。
某天的早上,很早,我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东西,关键是书本和衣服,没有其他的东西,然后自己的跑路费捅好。清早上,尽管天亮了,寝室里还充满Zz的睡意,我却精神饱满。因为我就要获得自由了!我才不会为了挣钱而每天这样做牛做马似的过活。
我背着包,到了大门口,保安没有为难我。我到了马路对面,买了去广州火车站的票,40块钱一张我还记得。一上车,耶!别了,车间;别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