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玉佩
傅家在京城本就没多少产业,留下来的也几乎都被抄了,最后剩下的不过一家从前便落魄的古玩店,母亲最近正忙着重新购置些田产,那间店便暂时被搁置了。
而祖母要岑湘找的这个人,正是这间古玩店从前的掌事。
此人名叫邹铭,最早是祖父傅卧雪的随从。
当年祖父任江浙一带的巡盐使时,被卷进一桩贪墨案中,他的上司章广庭贪污税收,事情败露后便杀了祖父,并将他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样子企图栽赃,可验尸的仵作却说傅卧雪的死恐怕并非自缢。
因他死时桌上文书只写了一半,而颈上勒痕又浅,说是自杀实在勉强,后来那仵作取了祖父眉心的皮肉反复验证,才发现他是被人下了罕见的毒药“苦尽”身亡的。
最后真相揭开,张广庭不得不认罪伏诛。
祖父被害去世,那时父亲也不过才九岁,祖母屠经兰虽出身高门,但伯府的爵位到她那代便已断了,她独自将父亲抚养长大,其中各种艰辛自不必说,而这个邹铭,是唯一在祖父去世后,仍肯留下来照顾祖母和爹爹的人。
岑湘也还记得这个老爷爷,从前父亲还是太傅时,他们家很多事情便都是邹爷爷帮忙打理的,邹爷爷人很亲切和蔼,还会做许多小玩意儿,幼时她和姐姐都爱去古玩店里找他玩闹。
后来父亲被贬,邹爷爷上了年岁,父亲便给他留了笔钱,让他回老家享福去了。此后他与傅家人也多年未见了。
祖母如今到了耳顺之年,来京城的大半个月也算安逸,想着趁此机会见见故人,便以此为由让岑湘出门找人。
岑湘得了祖母的嘱托,叫上姐姐和侄子,一起去了昌明街上。
京城里的环境同六年多前早有了变化,他们花了些功夫找到昌明街,终于在一家名叫“溪上青”的古玩店前停了下来。
昌明街不算京城繁华地界,这间铺子也不大,空着的地方大概只能容下十几个人。溪上青的屋檐特意做的低小,是祖父在父亲出生前所购,店铺名正是取自:“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期望能够有朝一日归园田居,享受一家人宁静趣味的生活。
可惜这个美好的愿望没过几年便停驻了,从祖父到父亲,如今傅廉靳也近不惑,却至今没能达成这样的愿望。
这么多年,家里发生许多事,这间店铺却因为没什么生意,地段一般,以及对父亲特殊的意义而一直保留了下来。
说是古玩店,里面更多的其实是孩童的玩具,是祖父想留给父亲玩的,而父亲又留给了他们这些小的,以及喜爱玩具的孩子。
大胤从来没什么正经的玩具店,多是一些玩具摊和手工作坊,特意开一家玩具店实在不合理,多数人也认为这是不务正业,无人光顾,祖父便放了些便宜字画和瓷器在店里,名义上,这里确实是一间古玩店。
岑湘拿着钥匙开了店铺门,一进门便有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所幸这铺子朝阳,前些年又花钱找了附近的住户帮忙看着,确保无人来此胡乱糟蹋,六七年无人打理,角落里还没长蘑菇。
几人收拾了一上午,总算将溪上青收拾的稍微能看些。
除了两侧的多宝阁上陈列的字画古玩,中间一排货架上放的皆是孩童的玩具,有许多都已经因为时间久远以及保存不善的关系损坏了,但还是有些材质坚实的经过擦洗依旧完好。
“也不知邹爷爷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收账台上还留着两个邹爷爷从前闲暇拿来把玩的皮影小人,只是如今已十分残破,岑湘看着这两个小人,忍不住感叹。
傅屏西见儿子拿着店里一个做成老虎形状的陶哨吹得欢快,而那东西声音居然依旧清脆,也忍不住陷入回忆:“是啊,邹爷爷比祖母还要小上几岁,按理应当还矍铄,只是不知人在何处,也是让人挂念。”
岑湘道:“祖母说,邹爷爷是通州人士,青州事物料理妥当之后父亲也曾差人去找他,但邹家人说邹爷爷到通州没几年便又回了京城。”
“既然人在京城,那便好办多了,”傅屏西道,“这铺子已经收拾大半,里头东西破旧成这样,短时间内也无法开张,干脆我们还是先把爷爷找到,等他回来再让他当掌事?”
“好啊。”岑湘也正有这样的想法,连忙应声。
她二人都是行动派,吃完午饭,姐姐便拿了笔墨,将记忆中邹铭的样子画了下来,怕几年过去邹爷爷和印象中的样子有了变化,还特地又添了两道皱纹,得到岑湘的肯定后,几人便关了铺门,拿着画像找人去了。
岑湘原是打算,先将京城的路都探一遍,毕竟皇城与多年前大不一样了,他们手上又没什么消息和线索,熟悉了环境门路,找起人来也会方便些。
傅屏西却说可以先到京城各个古玩店看看。
与其大海捞针,不如有针对性地找起来。家里的东西虽不值钱,但周爷爷做这行许多年了,也算颇有了解,如果他在京城的话,还是极有可能靠古玩相关谋生的。
几人找了一下午,几乎逛了半个京城的古玩店,一无所获。
岑湘还没说什么,姐姐反倒安慰起她来:“你也别气馁,祖母主要还是想让你出门逛逛,别整日闷着。”
“我知道,只是昭儿看着有些困了。”
傅屏西低下头,果然见儿子打起了呵欠。
“逛完前头最后一家便回吧。”
“嗯。”
这次进的古玩店叫茗玉轩,进门一看,果然是一家主做玉器生意的铺子,红木柜子里摆放的几尊玉佛和小些的玉器挂件温润剔透,不用问也知价值不菲。
他们观摩了一圈后,姐姐拿出画像询问店主:“请问店家可曾见过这个人?”
店主凑近看了看画像,回忆了一会儿,才道:“好像没见过。”
姐姐将画收了回去。
“几位不是来买玉的?”店主问。
“对不住,老板,主要是为了找人。”岑湘不好意思地说。
“哦哦,无妨,无妨,”店主倒是很客气,只是眼神却不错地盯着岑湘:“那姑娘身上这块玉佩,有没有转手出售的打算呢?”
岑湘低头看去,她腰间配着的双鱼佩,还是阑山临行前师娘给她带上的那块。
她虽不打算转手,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声:“这玉佩,值多少钱”
店主伸手比了个数。
岑湘大着胆子猜了一下:“三十两?”
店家摇了摇头。
岑湘吸了口气:“三百两?”
店主摇摇头:“如果小人没看错的话,这应是几十年前雉国王妃的双鱼佩,起码价值三千两银子。”
岑湘的后槽牙都酸了——虽然知道师兄不穷,但没想到这么有钱,随便给师父师娘的束脩拿出来一件都价值不菲,一块玉佩便是她爹在朝廷干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俸禄。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岑湘又问:“店家,你知道京城哪有温酒山庄的人马吗?”
温酒山庄是她师兄的势力,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山庄在京城应当有个别庄,到时候她也可以托山庄的人帮忙找找邹爷爷。
“未曾听说京城有这江湖势力啊,”店家又摇了摇头,又问“不过姑娘你一娇滴滴的姑娘家,打听这种地方做什么,那温酒山庄里可全是些三教九流,成日里舞刀弄枪的。”
没从店主口中探出消息,岑湘也不意外,温酒山庄本就是江湖门派,最近几年又是风头大盛,在京城这地界还那么大张旗鼓,无疑太岁头上动土,所以这里布下的多半是些暗桩。
当初她走的急,师兄也没留下个暗号什么的,要在京城找起来只怕也不简单。
一下午毫无收获,向店家再三表示这玉没有转手打算后,三个人终于出了店门转了方向打道回府。
傅昭一听要回去了,人又精神了起来,出门后向岑湘和傅屏西伸出两只手表示要“荡秋千”。
岑湘原本正欲将腰带上挂的玉佩收起来,见傅昭的样子,只好让玉佩仍旧挂在原处,然后伸出一只手去牵他,嘴上说道:“多大了还要荡秋千,我都快拉不动你了。”
她说的是实话,小孩子总喜欢“荡秋千、举高高、坐风筝…”这类游戏,但她和傅昭年龄相差本就不大,小侄子如今都有她一半高了,要和姐姐一起将傅昭拉起来晃荡对她来说还真有点费事。
话是这么说,看傅昭撅着小腿像猢狲一般在她们之间荡来荡去也挺有意思的。三人就这样手拉着手走了一段。
一个穿着黑衣形容瘦小的男子步履匆匆,迎面走来,轻轻撞了岑湘一下。
她的玉佩被拽了下来。
那小偷动作极轻,但岑湘反应也不慢,几乎是在自己被擦到的一瞬间心中便有了预感。
可她一手还牵着傅昭,待松了手要去抓小偷,他已经跑出一段了。
“我的玉佩!”她一边追一边大声呼喊,“抓小偷。”
周遭人潮虽不密集,但见这样一个水灵的姑娘遭了贼,立时也有人跟着追了上去。独留傅屏西拉着傅昭留在原地,傅屏西原本也跟着跑了两步,可是牵着孩子实在不方便,她刚“诶”了一声,那风一般的妹妹已经追出三尺远了,周围的热心壮汉跑得都没她快。
跑出去一阵,岑湘终于记起回头提醒:“阿姐!快去报官!”
“你自己小心。”她眼见拦不住岑湘,不免忧心,早知如此,出门便应多带几个侍从的,只是他们一家都不惯人伺候,更没想到京城也如此不太平。
岑湘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逐那小贼,但她越追,越觉吃力,那小偷看着瘦小,跑起来却十分迅捷,原本跟着她一起追小偷的人都逐渐跟不上,落在了后面。
岑湘仗着轻功傍身,勉强还能缀在后头,可小偷跑起来不管不顾,路过摊贩或是店铺简直如履平地,偶尔还能砸些小物件来扰乱她,耽误她的步伐。
岑湘显然要多了许多顾忌,路过人潮商铺之处往往要停下来避让,毕竟这一户户的,若什么物件有了损失,可全得家里出钱赔偿。她一边追一边心中纷扰,就这样追出去,万一那人还有同伙,万一对方携带利器……
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双鱼佩毕竟是师娘师兄给她的正经信物,又是这样贵重,若只是脆枣,丢了便丢了,玉佩这样重要的东西被顺走,以后要是遇上师兄,她可不好交代。
这一路追的可说是左支右绌,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被那贼人拉开了距离。
岑湘眼看要追不上,瞬间心念电转,回忆起从早晨到现在,一路上经过的所有长街和小道。
京城的路绕来绕去,人多,屋舍店铺也多,街道两旁酒馆、裁缝铺子、书局等等端的是招牌林立,飞檐斜翼,行人川流其间却并不拥挤,街道向两旁逐渐延伸,也延伸出很多不那么宽敞的道路。这些小巷纵横交界,幽深曲折,棋盘一般串联或阻隔。
再过去的路她曾经过——正是刚来京城时傅昭在马车上探头张望的地方。
从那里拐过去有三个方向可以走,直行是条死路,往左是民宅,只有右边是闹市区。
她赌他会走闹市。
岑湘在定下主意的一瞬急急刹住脚步,又快速往回退了数部,退到方才经过的一个小胡同,那胡同尽头封死,是一家店铺的后墙,没通暗沟,长年累月的厨余堆积下附近的泥土又黑又臭,她向来喜净,见这场面不由皱了皱眉,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院墙比周遭建筑都要高了许多,她的轻功目前尚不能直接飞上去。岑湘四处张望,见胡同尽头有几根竹竿,她挑了根结实的拿到手中,后退快跑几部,身姿灵活地跃上了屋顶,几个腾挪之后,又从屋顶稳稳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