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律书
以岑湘的性子,本不会掺和进殷画竹的事情里,如果她没有发现那个“城郎”是郑雪的优质表哥严景城的话。
岑湘扎了半天完成的一只风筝,试飞时发现那结构飞不了太高便会损毁,于是挑了些胭脂水粉,趁着休沐带去郑府,想让郑雪帮忙重新描画。
谁知这回竟遭到了拒绝。
虽然初见时郑雪对她冷冰冰的,但相处久了,岑湘知道郑雪实际是个性情软和好说话的人,她几次找她画些小玩意儿,她从未推脱过,便忍不住好奇地追问了两句,才知郑雪忙着给她表哥做明日的午膳和点心。
“你表哥?”上次孙婷怡似乎说起过,郑雪的表哥是京城四公子之一。
“嗯,他近来忙着科考,早上我去看他,已经抄了一天的书了,我怕他身子吃不消,便想着给他做些吃的。”说这话时,郑雪手里搓着面粉团子,额上还有白色的粉末沾着。
“哈,给他做了吃的,吃饱了以后科考,高中个进士回来娶你?”岑湘擦着她额上的面粉揶揄。
“你说什么呢你!出去!”郑雪涨红了脸,拿着擀面杖将岑湘赶了出去。
……
休沐过后,郑雪拉着岑湘去了鸿升堂,鸿升堂内众人见二人到来便起了一阵哄笑声。
她们等了半天,那位表哥终于不耐烦地出来了。
那男子一身藤黄的长衫,个子颇高,长相斯文儒雅,岑湘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位与殷画竹约会于树下的男子?
“你表哥……叫什么来着?”
“我表哥姓严,严景城。”
!
岑湘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他……”她侧头看着郑雪一贯阴沉的脸上难得露出的欢欣神色,欲言又止。
郑雪含羞带怯地将食盒递了过去,严景城却看也没看便还给了郑雪,道:“表妹,我最近很忙,没什么时间,家里厨子备了午膳了,你的好意我已心领,快些回去吧。”
郑雪却不肯,又将食盒往前送了送:“表哥,这里面有你最爱吃的……”
“哎呀,我说了不用。”严景城本是无心的一搡,却一下子推在了食盒上,里头的东西一下子滚落在地。
郑雪慌忙去捡,但是掉在地上的东西,总归是脏了。
严景城也有些愧疚:“对不住,我……”
原来郑雪的心思全是一厢情愿,他的心不在郑雪这儿,有这样的举动也并不奇怪。
岑湘帮郑雪拾起地上的东西,巧妙地隔开了严景城伸出的手,道:“严公子,郑雪昨日为这东西花了很长的时间,你若是不喜欢,下次请明确告诉她。”
郑雪低着头,没有看他们二人,声音细细地说道:“没关系的表哥,你不喜欢,下次我再重新做别的好了,费不了多少心思,你科考比较重要,一定要吃好睡好,别熬夜抄书了。”
说罢便拉着岑湘回广业堂了。
离谱,此事当真离谱。
但吃食是郑雪主动做的,她甚至在食盒被掀翻后还表示要继续这样,实际上也是一种黄盖行为,岑湘没有立场干涉。
只是第二天早课时见郑雪没精打采,疲惫的趴在桌上,甚至画也不画的时候,岑湘还是忍不住心软:郑雪帮过她多次,她不想眼睁睁看着她犯傻,何况因为殷画竹随便的一句谎言,两个人为她这般受累也是不该。
岑湘想去找殷画竹说清此事,奈何一下了课,殷画竹便被众人包围着或请教课业,或谈人生谈理想,等到吃完午饭回去,岑湘在学堂里巡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殷画竹的身影,她决定去退榆园碰碰运气。
她运气还可以,殷画竹真的在后院,严景城也在。
两人也不知已经在里头说了多久,她刚到退榆园口,便听见殷画竹微有怒意的声音:“我要你当着大家的面,告诉他们,你不喜欢你那个表妹!”
郑雪平常与殷画竹并无交集,而从她扯谎让严景城抄了一天的课文来看,她对严景城恐怕也并无真心,戏耍居多,即便严景城不喜欢郑雪这个表妹,又是什么仇怨,让殷画竹想要对方当众羞辱郑雪?
岑湘脚步停在门口,握紧了拳头。
“这怎么成!”严景城后退一步,道,“表妹前些昨日还为我做了午膳,我怎可再这般对她?”
“那你便是心里没我了,”殷画竹负气背过身去,“你心仪于我,她难道不知道吗?你若不说,她永远都会纠缠于你。”
“我……我,唉…总之,独独这件事,我是办不到的,但我会尽量远离表妹,画竹,你要明白我的心意。”
“你这般犹豫两难,我如何看清你的心,你走吧……”殷画竹捂着脸状似哭泣。
“唉,我们都冷静一下,过阵子我再来找你。”严景城似乎想要去抱一下殷画竹,礼教使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他咬咬牙,离开了退榆园。
算他尚有些良知,岑湘侧身躲过严景城视线,等他走远了,方才进入后院。
殷画竹在里头忿忿地踢树干。
她的脸上全是怒色,哪有半点要哭的样子,与她平日在课堂上温柔娴静的样子也大相径庭。
看见岑湘过来,殷画竹吓了一跳,也不再笑脸相迎了,只问:“你怎么在这儿?”
岑湘看着她,道:“有意思吗?”
殷画竹下意识地问:“什么?”
“你才貌双全,家世也好,什么男人不会心甘情愿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却非要使这种手段害人?”她是真心疑惑。
殷画竹笑了起来:“你都说了是心甘情愿,怎么算我的手段呢?”
“他愿意和你引导是两回事。”
殷画竹彻底撕下了面具,笑道:“怎么,你个草包嫉妒我才貌双全?”
岑湘没做声。
殷画竹想了想,又问:“你都看到了?”
岑湘道:“我不想看的。”
殷画竹冷静下来,缱绻的卷着发丝道:“呵,别以为这就拿住我的把柄了,你这样的,就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你。”
“我不会说。”郑雪那样的状态,就算告诉她这件事,也无法帮到她了。
“哼。”殷画竹冷哼一声。
“但请你为自己积点德,适可而止吧。”再说下去,就是话不投机了,岑湘觉得自己已算尽力,剩下的就看殷画竹的想法了,她不再与她多言,径自回去了。
她没料到殷画竹不但没有适可而止,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把火烧到了她的头上。
翌日上午的第二堂课是国子监祭酒的音律学,岑湘捣鼓了半天的风筝材料没来得及收拾,又要取了琴去琴室,正手忙脚乱时,孙婷怡前来帮忙,她取了她桌上的律学课本,说是先帮她占好后排的位置。
因这课是国子监祭酒翁耘的课程,翁先生向来严格,同学们到琴室也都较早,岑湘和季濛都不敢在他的课上胡作非为,一般都只是坐在后排打个盹。
岑湘谢过孙婷怡,收拾完东西到琴室时,课堂里已经只剩了一前一后两个座位了,岑湘刚在后排落座没多久,殷画竹便进了琴室,在前排坐下,紧接着,翁耘便来了。
岑湘放下琴,掀开课本,忍不住皱了皱眉——那扉页上的名字是她的,但并不是她的笔迹。
台前翁耘道:“将书翻至上回学到的《渔樵问答》一章。”
岑湘又将那书胡乱翻了几页,每张纸都被字迹娟秀的注释铺满了。
岑湘将书合上,抬眼去看前头的孙婷怡和殷画竹,孙婷怡打从她进来琴室,便没与她有过眼神交接,此时更是干脆留给她一个乌黑的后脑勺,而殷画竹则桌上空空,罕见的没有照着夫子的吩咐做事,而是回过头含笑望着她。
岑湘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下一刻,殷画竹举起手:“翁先生,我的律书不见了。”
“怎会如此?”
“画竹也不清楚,我今早忘记带琴,便让家中丫鬟帮忙将琴取来,课前将书放在广业堂的桌上,谁知取个琴的功夫,再回去,书便不见了,”殷画竹望着夫子,恳切道,“旁的倒是没什么,一本书也不算太值钱,只是我在上头记了许多心得感悟与技巧,下月与唐虞书院的品学会还要登台献艺,若是丢了可就麻烦了。”
“许是哪位同学不小心拿了,大家都找找吧。”
岑湘冷眼看着殷画竹——她竟是唱的这一出。
季濛见岑湘出神半晌,察觉不对,侧目看她放在桌上的课本,红黑两色写的清爽整齐,字里行间对于词曲音律的见解相当深刻,因为他根本看不懂,所以觉得很深刻。
他觉得岑湘应当也看不懂,所以这大概不是她的书。
这时候琴室里的学子也都在翻看了自己的课本确定没有拿错之后,将目光投向了岑湘,因为最后赶来的人除了殷画竹,便只有她,时间上,她是最可能拿走殷画竹律书的人。
岑湘惊诧于殷画竹的手段——就算扉页上没有傅岑湘三个字,她也会被认为嫉妒殷画竹,偷她的书让她在品学会出丑,她可以不在乎闲言碎语,咬死自己只是不小心拿错,但她们刻意写了她的名字,那便是坐实了故意偷盗,上课玩闹事小,若真偷了东西,可事关品格。
季濛看了看自己空白的书,点了点琴桌,又点了点两人的律书。
岑湘明白他的意思:这位大哥不仅想帮她,还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换书。
真是…岑湘摇了摇头:谢谢,好意心领了。
前排一位与殷画竹交好的女子回过头来,不由分说拿起岑湘放在桌上的课本,接着将书举了起来,大声道:“是这本,就是这本,全都是画竹的字迹,咦,她怎么还在扉页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众人围过来看向那本律书,看完又纷纷回头鄙夷的望着岑湘。
翁先生也严肃的拿起了戒尺。
岑湘站起身:“不是我。”
“不是什么不是?”那位抢课本的女子又道。
“不是我拿的。”
“字迹都一样,书就在你那,还想抵赖。”
“我一贯不认真,为什么要拿她的课本?”岑湘道。
众人了然嗤笑:“当然是因为认真也学不好,想要抄她的笔记走捷径。”
“我没必要。”
“什么?”
“哈哈哈哈,功课差成这样,琴棋书画无一精通,也确实没必要偷人家书再学了,真是自取其辱。”
“这本律书上的东西,我不用看都会弹奏,要她的课本又有何用?只有蠢人才会这都记不住还得在上头做批注。”岑湘不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