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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命运 第五节

满腹心事的李秀兰,拿着杨树枝条做的鞭儿,漫不经心地赶着两只半饱半饥的羊羔。适才与那个憨憨男人的偶遇,不知怎么地让自己有点面红心跳。对于常年生活在封闭贫苦的村落里,从未走出戈壁滩放眼看世界的她,程家安如同一个划过天边的陨石,带着一丝外界的新鲜和光芒,让人怦然心动的同时却又感到遥不可及。相比肢体间一瞬间触碰的尴尬,这个突发的偶遇让她有点神情恍惚。

收拾收拾自己的心情,想到自己背负着那些悲催的命运枷锁,李秀兰发出一声愁苦的叹息。挥手轻轻地赶拢着两只体态尚显弱小的羊羔,这可是她从小奶羊开始就精心照料下一点点长大的。在李秀兰的心里,这可不仅仅就是两只羊,这是她自己的命,是自己摆脱命运束缚的希望。宁可自己饿着,羊羔子可不能有个丝毫的闪失。盼着等着它们长大,再加上自己从手指缝里使劲抠搜下来的钱财,凑足了还给人家,自己身上所谓的“娃娃亲”也就可以如愿以偿的解除了。

在那个倡导人多力量大、传宗要接代的年月里,李秀兰的母亲乔春妹接连生下了以李秀兰为老大的三个孩子李秀梅、李国强。深深地落入到那个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的死循环里。好在李秀兰的父亲因为肺痨过世的早,要不然这种无限制的生育节奏还得在死循环里继续持续着。

作为家里的长女,已是双十年华的李秀兰算是家里的唯一的壮劳力,14岁的二妹李秀梅还只能跟着屁股后面搭把手,剩下6岁弟弟李国强,虽然还处在撒尿和泥、流下鼻涕往嘴巴里吸溜的无知年纪,可食量却大的惊人。看着这个整天只能伸手待食的饕鬄,再加上已经无力从事农业劳动的老娘,要想养活这一大家子的人,还真就是个欲哭无泪的苦差事。当年,患了肺痨的父亲,没两下就花尽了家中本就可怜巴巴的储蓄,即便是变卖了娃娃亲的聘礼去治病,依旧没有挽回他苟延残喘的生命。遗留给自己除了一屁股的债务,还有一大家饥肠辘辘的肚皮。可就这样的境地下,倔强的李秀兰依旧没有放弃与命运抗争的勇气,拼一把,再拼一把,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或许能够拼出个满意的未来,坚持出一丝人生的曙光。

李秀兰的倔强来着腹中的那点墨水,父亲还在世的那几年,即便是出身贫农,李秀兰还是坚持读完了乡镇上的初中,而且还当上了学校里学毛选的先进分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个怎么算都是个高学历知识分子,是乡里远近闻名的才女,怎么可能接受封建思想的迫害,心甘情愿地成为娃娃亲的牺牲品呢。所以她要反抗,反抗这个不公的命运,可到目前为止,无论自己怎么省,距离当年对方下聘的三件羊皮袄子和两只成年羊,都是个遥遥无期的数字,这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皱着眉头,苦闷惆怅的李秀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怀茂村,这里距离程家安所在的西峰乡还有着四五里路的距离。别看西峰乡够穷了,可怀茂村与之比起来,更是寒碜的掉渣,很多农户用家徒四壁形容都算是富贵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比比皆是,所说达不到吃土的境地,但野菜麸皮都是餐桌上的常客。

村口上李秀兰的二妹李秀梅用头巾捂着口鼻,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看到姐姐遥遥的身影,她跺了跺脚匆忙地跑过来。瞅着妹妹独自一人站在跟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李秀兰瞪了瞪眼道:“你咋在这待着尼,闲的么事?”

李秀梅牙根没有听出姐姐的责怪味道,

秀丽的俏脸带着一丝埋怨反问着:“沙尘这么大,你跑哪去咧,羊莫事吧?”

李秀兰翻了翻白眼,气结道:“你是担心羊咧还是担心你姐咧。”

“当然都担心咧!”

“你说啥?”性子刚硬的李秀兰忍不住有些火大了。

看着姐姐充满火药味的眼神,李秀梅赶紧讪笑地解释:“嘻嘻,是妈担心你,让我找你去。可到处找了也没见你人,我就只能在这等着,你跑哪去了?”

“找啥么,没看见我放羊去了”。

“可我去放羊的地方了,没见你的人啊。”

面对李秀梅喋喋不休地追问,李秀兰只能撇撇嘴:“咱怀茂村这疙瘩还有草么?我到西峰乡边上放去了。”

“啥?”听着姐姐把羊放到了远处西峰乡,李秀梅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你咋跑那么远放去咧?你还是真不要命,碰上这日账的天(糟糕),你就不怕出点啥事情!”

李秀兰一脸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里的鞭子,赶着羊往家走:“能出啥事,再咋说都不能把羊饿下咧。”

李秀梅迈着碎步赶紧跟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李秀兰的侧脸,这才察觉到姐姐情绪上的苦闷,拧巴着俏脸问道:“姐,你还想着那事咧?”

“你不是我,你不用愁。”李秀兰苦兮兮地叹口气,意兴阑珊地道:“别说咧,这土大,赶紧回吧!”

“哦!”

姐妹俩赶着羊回到家里,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两间土坯的矮房,连个用泥巴糊起的院落都没有。一间房里放着乱七八糟的农具和柴草,同时也做个牲口圈。另一间房用于住人,一个炕就占据了半屋子,至于家具也就是炕上摆着的两个小木柜,其他一概全无。一家人就挤在同一个大炕上,这样也可以省点柴火烧炕。至于什么生活上的不便,在连肚皮都填不饱的岁月里,那还能顾得上这些羞耻害臊的。

李秀兰把羊栓在圈里,和李秀梅迈步进了屋。炕的最里面,弟弟李国强正撅着屁股满炕捉寻着跳蚤玩,而盘腿坐在炕上做着针线,面容鹤发鸡皮、干瘪苍老的母亲乔春梅看见二人进来,忍不住埋怨起来:“这个天就别去放羊咧,愁得人眼皮子直跳。这羊再精贵,饿两天也没事滴,人要出点啥事,你让这个家咋活嘛!”

面对母亲的责怪,李秀兰梗了梗脖子:“那不成,宁可我饿着,也不能让羊饿着,养大了还要还给人家还呢!”

大女儿心里想些什么,乔春妹心里很清楚,她就想不通了,女人么咋嫁不是个嫁,早早晚晚的总会来上那么一遭。这天底下哪个女子是随心所欲嫁出去的,还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更何况对方的条件已经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这个倔丫头咋就非认个死理呢。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攥紧了眉头,劝解着:“丫头子啊,你咋就过不去那个坎啊!大石那个娃厚道着呢,你咋就看不上么?”

听着母亲的言语,本就烦闷的李秀兰心头瞬间就窜起了火苗,气呼呼地道:“看上啥?看上啥么?不就他爸是村支书嘛,有啥了不起滴!再说了,我和曲大石从小就一起长大滴,他比我还小两岁,哪来的什么男女感情嘛!”

听着女儿火气喷涌的语气,历来胆小如鼠的乔春妹也忍不住:“我看啊,就不该让你去读书,脑子都读绍(傻)掉咧!”

“不读书,不读书才真正绍掉了。都啥年代了,还整个娃娃亲,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人咧!”李秀兰极力反驳着,声音无形中放大了许多,现如今大女儿是整个家唯一的脊梁柱,就连自己都没法训斥,看着李秀兰张红的脸颊,乔春妹心里有点退缩,苦凄凄地抱怨道:“这能怪我咧,那是你爸在世的时候给你说下滴,人家当时就给了两只羊,三套皮袄子当了定礼。你瞅瞅,东西都当掉给你痨病的爸治病。到现在人和钱都没了,你说退婚就退婚,你让我咋跟人说道吗?”

听着母亲老调重弹,李秀兰实在是有点按捺不住心底里泛起的苦水,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背对着乔春梅,黑着脸愤愤不平地道:“还能咋说?羊皮袄子等我攒够了钱还他,羊呢等我养大了就给他们送过去,反正这门亲我不乐意、也不认,你要想认你认去,反正别找我!”

乔春妹被李秀兰这种斩钉截铁的态度怼了回来,一时气得连连气喘咳嗽了起来:“哎!你这丫头咋就这么犟么,咳咳。”

李秀梅赶紧上前去给母亲捶着背,夹在二人中间乖巧地和解着:“算咧,算咧!妈,这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姐有人家自个的想法,我看也照着涅(正确着),这都啥时候了,你的老思想也得改改咧!”

缓过一口气的乔春妹气恼地推开李秀梅,瞪了她一眼:“你懂个啥!我看你也读书读绍了!”

李秀梅苦闷地摇摇头,只能转而劝解站在一旁还气呼呼的李秀兰:“呃,姐,你少说上两句吧。人家曲支书平时也没少给咱家接济东西,这不还都看在你的面子么。前些日子都来咱家好几趟了,就为这事,妈这不是也没法子么。”

站在炕上自顾玩耍的李国强插了句嘴:“就是滴,就是滴。”

“放屁!”李秀兰冲着他的屁股就是一巴掌,看着李国强撅着嘴远远地躲到了墙根,她语气冷冷地道:“做饭去咧,空着肚子屁话多!”说完李秀兰扭头出了屋,心里却憋着一口气。对于女儿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脾气实在是头痛不已,乔春梅无奈地叹口气:“哎,这咋弄尼么?”

李秀梅忙凑上前宽慰道:“算了妈,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想咧!”

“说啥风凉话尼,赶紧去,帮你姐去。”

“哦…”

黑夜缓缓地降临,在漆黑的墨色里,命运就像一条蠕动的幼虫,慢慢积蓄它的能量,希冀在明日曙光来临之时,破茧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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