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运 第一十二节
一样米总是养出百样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里,除了有着像李秀兰这样靠着勤劳的双手起早贪黑、劳作不息,用汗水浇灌未来的人们。也有着好逸恶劳、偎慵堕懒的混混儿,明明有着健全健硕的机体,却非要瘫软如泥,行走如蛆,宁可用腰带勒紧再勒紧饥饿的肚皮,也不愿投入一丝的力量给自己挣得一份果腹的口粮。
怀茂村长得歪瓜裂枣,天生一副混吃等死的曲水根就是这般模样。本是村上曲宝国书记的本家侄子,靠着父辈们攒下来相对而言不菲的家业,照理说也能活得妥妥当当、人模狗样。奈何爹娘在世时就是没有教会其啥是个自食其力、啥是个自力更生。没两年就将上辈人遗留的馈赠糟尽了个底朝天,还沾染上了烂赌的恶习,成为十里八乡远近闻名、人见人厌的无赖加懒汉。懒得捡点柴火去烧热土炕,曲水根穿着油光发亮、四处漏风的破棉袄,统着袖子抖抖索索地走走停停地来到村口。看着蜷缩在墙根里,和自己有得一拼的无赖村民曲三炮,正借着冰冷的阳光聊以慰藉地取暖。
曲水根挪步上前,砸吧砸吧能淡出鸟屎的嘴巴,悻悻地道:“三炮,你狗日地在这躺尸咧?”
听到这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眯缝着眼,死狗般的曲三炮动都懒得动一下,哼哼唧唧地说道:“咋?你也不闲球没事么,我在这躺着也省得烧炕咧。”
曲水根点点头,发出志同道合的感叹来:“就是咧,那我也躺躺,这他娘滴还省了一顿饭食咧。”说着曲水根一屁股冲着墙根坐了下来,将身子朝曲三炮的身上拱了拱,借以取暖。曲三炮统了统袖子,撇了曲水根一眼,听着曲水根腹腔中传来的雷鸣声,吧嗒着嘴嘲讽着。
“咋滴,几天没见油水咧?”
抬头看看远在天边,怎么都像是个刚出炉的大饼,曲水根使劲咽了咽口水,狠狠地说道:“油水?这两天我连个洋芋都没吃上,还油水呢。妈的,这裤子都勒紧了好几节,家里能吃的就剩下草了。哎,这怂球日子没法过咧!”
“且,你还没法过?你叔可是堂堂的村支书咧,人家管着救济粮,你没想法子要点去?”听着曲三炮的调侃,曲水根恨得牙根直痒痒,铁青着脸说道:“你就别提那个怂人咧,前几趟还可怜巴巴地跟喂狗似的给你弄点粮,到后来干脆连门都不让进,还叔?叔个球啊!”
听着曲水根的抱怨和谩骂,指望着能从他嘴边扣出点汤水来是不可能的了,曲三炮拢了拢领口,意兴阑珊地道:“那算球咧,还想着跟你混口饭吃尼,看来你和我一个球样!这都是命,得认啊。”
被同伴奚落了一通,曲水根有点恼羞成怒了,冲着地面恶狠狠地啐了口吐沫,说道:“我呸,球的一个命!那是老子没赶上好时候。你等着,哪天老子要是混起个样儿来,准把那些从门缝里瞧人的龟怂都踩到倔巴股(脚后跟)底下好好捶个一顿(打一顿)!”
“算球了吧,谁尿你咧(理会)!我还是少说话,多说一句废粮食”。曲三炮缩了缩脑袋,懒得再听曲水根口花花,可眼睛却瞄见不远处,村支书曲宝国正冲着这边走来,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颤颤地道:“呃……水根,看看看,那不是村支书吗?”
曲水根眯了眯眼看过去,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恨意来,撇嘴道:“咦!他娘的,真他妈个嘴欠哩,说曹操曹操就到咧。”
村支书曲宝国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长了副标准的国字脸。
脸颊上坑坑洼洼的,却带着几分威严。只见他披着一件掉色严重军大衣,戴着顶半旧不新的黄军帽,拿着烟锅子背着手,昂着脖子,像只骄傲的公鸡,悠悠然地踱着四方步巡视着属于自己的领地。这副架势一看就是多年以来“身居高位”逐渐养成的习惯派头。西峰就两户大姓人家,一个姓李、一个姓曲。本来人数居多的李家人在建国后渐渐地没落下去,反而是人口弱势的曲姓一家崭露头角。作为曲家族长一般的人物,曲宝国被众星捧月、当仁不让般地推举了出来,在村支书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多年。随着年久日深,其威望权势渐渐如日中天,完全是一副说一不二的做派。
当看到缩在村口拐角晒太阳的两个惫懒曲姓子弟,曲宝国感到一阵阵的汗颜。有这么个“名声在外”的子侄,多多少少让曲宝国在村上的光彩暗淡了许多。不知多次训斥告诫了,无奈曲水根就是一条提不起来的赖皮蛇,自己再怎么扶持都看不到一丝的希望。如果不是看在曲水根爹娘老子托孤般的情分上,就他那股子无休无止、死缠烂打上门寻救济的劲,曲宝国早把他踢出曲家的族谱了。看着二人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曲宝国想绕个道都没借口。
“你俩在这做啥呢?”曲宝国皱着眉头,语言里透露出一股子嫌弃,明知故问道。
“叔,这不是没事么,和三炮晒个太阳。”曲水根讪讪地坐直了身子。
“晒太阳,咋咧?家里没吃的,连烧炕的柴火也没有咧?”
看着曲宝国瞪起的眼珠子和鄙夷的语气,曲水根毫不在意,依旧恬不知耻地笑道:“呵呵,这不是节省点用么,这天离暖和还早地咧!”
看着那张不知道多少寸厚的铁脸皮,曲宝国实在有种上前踩上两脚的冲动,气急败坏地道:“哎呀,我就不晓得我死去的表哥咋会有你这么个娃子哩!一天天家滴好吃懒做,给你的地也不好好种,还学着去跟那些怂人烂赌,看看你现在,家都被你败光咧,还想继续懒着,你说说看,村里的救济粮都给你发了几次咧?”
曲水根觍着脸,举起手掌来做个发誓的动作,信誓旦旦地说道:“叔,你别着急莽荒啊(着急),等开了春我就下地干活去,我保证以后绝对不懒咧,可就是……就是……”
“就是啥?”曲宝国瞪了瞪眼睛。
“这不离开春还早地尼么,家里头啥吃食都没得咧,你看……”曲水根眼巴巴地看着曲宝国,一副“你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的表情,气得曲宝国抡起烟袋锅子作势想砸人,可最终还是悻悻地放下,颓唐地骂道:“咦!我咋就碰上你这么个侄子啊,你就是个泼烦(麻烦)。”
面对这种老赖,曲宝国也有点束手无策,总不能真看着他饿死在村口吧,那自己的这张老脸可真得算是丢尽了,他垂头丧气地道:“去去去!这是最后一次咧,找你大石哥去,再先给你装上半袋子苞谷。曲水根,我给你说,这算是给你的救济粮,最后一次!开春你再这么懒,将来一粒粮都不给你咧。”
曲水根兴奋地从地上跳将了起来,赶紧诚恳地发誓道:“行咧叔,我保证……”
曲宝国挥了挥手,厌烦地打断曲水根的话语:“快算球子咧,你别给我保证咧,你保证的都是在放屁哩。这样,苞谷你拿着就算是工钱,也别等开春咧,你现在就去我家地里去,把那个灌水沟挖一下。”
“啊,叔,这大冬天的又不种地,挖啥沟尼么?”一听要干活,曲水根顿时有点不愿意。
“冬天就不干活咧,冬天就混吃等死么?让你去你就去……你到底去不去?”曲宝国实在是恨得有点牙疼,正想着好好训斥一番曲水根。却看见李秀兰扛着锄头闷头经过村口,见了自己连个招呼都不打,抛开支书的身份不说,自个咋都算是个未来的公公吧!曲宝国张嘴叫住了李秀兰,却没发觉曲水根看向李秀兰那窈窕身材的眼睛正发出色眯眯的贼光。
“秀兰丫头,你卒啥去咧?”
李秀兰厌恶地瞪了三人一眼,昂着脖子说道:“你不是通知各家去挖沟么,没事吧?没事我走咧。”说着李秀兰头也不回地走了,像是多待一分钟都很难受的样子。曲宝国皱了皱眉,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反过来教育曲水根:“你看看人家,一个丫头子都能自觉下地干活,你一个手脚全乎的汉子懒啥呢!你到底去不去啊?”
“去,我这就去!”回过神来的曲水根赶紧搭着腔,曲宝国无奈地摇摇头,晃晃悠悠地走了。曲三炮贼兮兮地打量着眼睛还停留在李秀兰远去背影的曲水根,那一脸垂涎三尺的样子,不用说都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戏谑地凑上脑袋道:“咋,想女人咧?”
曲水根大言不惭地:“不行啊!”
“算球子咧,就你这屎壳郎的怂样子,做球个白日梦呢!”曲三炮嗤之以鼻地挖苦道。
“滚球子,妈的,等老子……”曲水根又准备鼓吹一番。
“算咧,别吹牛咧,我还是晒我的太阳吧。”曲三炮牙根没心思听着曲水根满嘴跑火车,继续挪到墙根里卷缩起来。看着连归属“同类”的曲三炮都有点看不起自己的样子,曲水根鞋拔子的脸上狰狞了起来,心有不甘地转头向曲宝国家走去。心里再有怨愤和邪念,当下填饱肚子才是最紧要的,温饱才能想泄愤,温饱才能思淫欲啊。